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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杯”征文选登│小小雀,尾巴长(小说)

 高世现 2020-09-19

娘亲杯”征文

选登

首届“娘亲杯″全国征文大奖赛



小小雀,尾巴长(小说)

徐茂明(山东)

    “小小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丢到山沟里,把媳妇背到炕头上。擀油饼,卷雪糖,媳妇媳妇你先尝,我再去山沟里看咱娘……”

  每当已过花甲之年的小顺娘弓着腰吃力地背着一捆柴火走进村子,那群不谙世事的娃子总能及时地聚到她身后,整齐划一地拍着手,大声地哼唱这首儿谣。也早忘了这样的情景是啥时候开始的了,身后的这帮娃子似乎也换了好几茬了,没换得就是这儿谣。起初她真的很生气很郁闷,回到家就独自抹眼泪。然久而久之便习惯了。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伴着儿谣沉浸在美好的过往里。只是不会再流泪。
  腊月的一天上午,刺骨的寒风吹得小顺娘几乎一步一个趔趄。今天没拾多少啊,咋就这样费劲呢?看来不服老不行喽。她努力地稳着脚步,踉踉跄跄地进了村子。今天冷,街巷里不见一个人影,即便那些娃子也懒得出来做她的尾巴了,然而奇怪的是那首熟悉的儿谣竟凭空里响了起来,就如这北风一样片刻不停地席卷着她。
  进了家,抽抽身上的灰土,蜷缩进几年前儿子替换下来的破旧的沙发里。明天是小年,也是小顺四十岁的生日。才几天啊,儿子都四十岁了,当真日子不饶人啊。兴许这个年他们会回来吧?唉,五年多了,小孙子该长成大人了吧?一想到小孙子,小顺娘干涩许久的眼睛里又溢出了两行浑浊的泪水,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伴着泪光的闪动而一幕幕闪现。
  
  
  “妈妈,你为什么要让奶奶走?奶奶一个人回山里她会害怕的。”听见六岁的小孙子乐乐质问他的妈妈,正在厨房里洗刷碗筷的小顺娘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谁教你这样跟妈妈讲话的?是她自己要走,不信你去问?”
  “我就不信,就不信!就是你要赶奶奶走,我都听见了,你不是个好妈妈!”
  “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反了你了!”
  “噼噼啪啪”的巴掌声和小孙子的哭声传进厨房,小顺妈听得心惊肉跳的,慌忙擦了把眼泪正要出来,小孙子哭叫着跑了进来,一头扎进了她怀里:“奶奶,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奶奶!”
  小顺娘蹲下身,紧紧搂住小孙子强作笑颜说:“傻孩子,奶奶就是回家看看,过两天又回来了,呵呵。”
  乐乐最听奶奶的话了,立马止住哭声,可还是不放心,撅着嘴说:“奶奶,我要和你拉钩,因为你要不回来了,谁给乐乐做手擀面啊?乐乐最喜欢吃奶奶做得手擀面了。”
  小顺娘用力把眼泪挤了回去,说:“好,拉钩就拉钩。”
  小顺娘才来半年多,小孙子已跟她难舍难离,尤其她做得手擀面,面细如丝又筋道有余,卤子更是鲜香爽口,可谓一绝。小孙子第一次吃便狼吞虎咽,许久不曾吃到娘亲手做得饭菜的小顺自然也是甜在心头,小顺娘的手擀面便成了餐桌上的常客。唯一喜欢挑三捡四的儿媳妇因为儿子爱吃,即使再嫌弃这个乡下来的婆婆也不好当面做鸡蛋里找骨头的事。可她又怕儿子真的对婆婆有了依赖,看着自己亲妈得病马上就好,便开始有意无意地给婆婆出难题,找难堪。
  小顺娘当然看得出来,也早已受够了,就对儿媳说:“等你妈好起来,还是让她来照顾乐乐吧,我实在住不惯楼房。”
  “嗨,您早说啊,我妈好了几天了,也正为这难为情呢,”儿媳顺水推舟,说,“明天正好周末,不如就让您儿子送您回去吧。”
  “行啊。”小顺娘很干脆地答应了。
  
  
  这一走眨眼就是五年多,虽然只有百十里的路程,但她再没去一趟,儿子小顺算上送沙发那次,总共也就回来四次吧。她骗了小孙子,却骗不了自己的心。那次回来后,她就天天盼着他们受不了小孙子的哭闹,再次把她接回去,或者带着小孙子来。有时候她很自责,为啥要盼着小孙子闹腾呢?真不应该。可她又倔强着自己也说不清的理由,无论多想念小孙子也不肯去城里走一趟。
  “呵呵,”想到这,小顺娘竟笑出了声,“都说人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可我真不知道我这是在享福还是受罪?呵呵。”
  门忽然“咣当”一声开了,小顺娘一哆嗦,心想这个时候谁这么冒冒失失呢?该不会乐乐来了吧?忙不迭起身观看,没半个人影。她揉了揉干涩的双眼,的确没人来。唉,最近这眼也不知道咋了?一阵明一阵黑的。她嘟哝着重新关好屋门,虽已近晌午,可还没有饿意,就觉乏得很,又窝进了沙发里。
  自打小顺送来这沙发,内屋里的床倒清闲了许多。小顺娘喜欢儿子送来的这个东西,刚拉来时还七八成新呢,一下就把空荡荡的屋子塞满了,也洋气了,让她欢喜了好一阵子。逢人就夸,逢人就讲。有时村人忍不住就问:“小顺真孝顺,咋不把你接城里享福呢?”弄得她很尴尬,只能讪讪地说:“他求我多少回了,可城里有啥好?咱山沟里多养人,呵呵。”
  其实小顺娘还真不愿去城里,虽然也矛盾过。尤其小孙子刚出生那会,她甚至狠下了决心要留在城里。但儿子与儿媳的一次带着火药味的谈话被她不经意听到,她刚刚热起来的心一下子又掉进了冰窖。是啊,我一个小山沟的乡下老婆子,怎比得上城里的亲家母,媳妇说得也在理。小孙子一出满月,她便回了乡下。幸好儿子儿媳一年之中也带着小孙子回家几次,也不忘留下点钱物,这让她心里舒坦了不少。如果不是亲家母生病,似乎这辈子也轮不到她照看自己的亲孙子。但也再一次让她寒心。而且随着小孙子地的长大,他们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别说盼着小孙子了,就算是儿子也难得一见了。有时干脆就只寄些钱过来。
  今年夏天老屋开始漏雨,邻居们对她讲:“这屋子,真该叫小顺好好拾掇拾掇了。”
  小顺娘乐呵呵地说:“他不是忙吗,等他有空了,自然就会弄得。放心,俺不死,这房子也不会倒。”
  小顺娘从未对儿子有过别的要求,可老屋一场雨不如一场雨,也禁不住邻居们一次又一次的好言相劝,就让进城的村人给儿子稍了个口信。但信是捎到了,然而雨季早已过去,眨眼就要过年了,老屋还是老样子。又一行泪水滑了下来,小顺娘想起了那年儿子对她的许诺。
  
  
  小顺刚读完大一,父亲被查出得了癌症。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对于一个普通的山村家庭来讲,得了这样的病也就意味着只能等死,何况还供着一个读大学的儿子。小顺父亲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自杀,尽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以求最大限度地降低亲人的痛苦,最大限度地减少这个家庭的损失。
  小顺闻讯赶回家痛不欲生。五期过后,小顺娘赶着儿子回学校,可儿子却哭着喊着说:“娘,我不想上了!我恨我爹,他为啥要自杀?就算得了癌症也不一定非得自杀啊?我没脸见同学和老师!”
  “你这孩子说啥疯话呢?”小顺娘有些激动,忍不住抬手就是一巴掌,“这跟你同学老师啥关系?你以为你爹愿意啊?他还不是为咱这个家,为了你?”
  “娘,说啥也没用了,爹没了,没人供我读书了。”小顺瘫在娘腿边尽显绝望。
  “起来!小顺,儿子,你可是个男人啊,顶天立地的男人啊!”小顺娘用力拽起起儿子,“咱越是这样,越是要活出个样来,你爹没了,还有娘啊!娘就是砸锅卖铁,吃糠咽菜也要供你把大学念完。你给我挺住,挺住了!”小顺娘双手扳着儿子的肩摇晃着。
  “娘,儿子不是不想,可这不现实。”小顺依旧哭哭啼啼。
  “你能不能长点志气?你这样下去你爹死了也不合眼啊!”小顺娘顿了一顿,“对了儿子,咱家还有些积蓄,往后咱娘俩省着点,再加上地里的果园的,足够了。这也是你爹选了这条路的道理吧。儿子,还有两年,忍忍就过去了,啊!”
  “娘!”小顺跪在地上,搂住娘的双腿痛哭流涕,“娘,儿子错了!您等着,儿子一定出人头地的,到时儿子把您接出去,再不会让您受苦。”
  “哎哎,这才像个男人吗,娘等着。”小顺娘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眼泪终于倾泻而下。
  
  
  “小顺,儿子,你当真给爹娘长了脸。虽然你没把娘接出去,可娘知道你有难处,不怪你,只要你们好好的就成。说实话,娘真地住不惯楼房,你也不用再跟你媳妇计较,娘知道到你的心,呵呵。还有,这些年你给娘寄得钱,娘花不完呢,攒着给乐乐娶媳妇用呢,就不知道娘能不能等到那天,呵呵。”
  “小顺娘,小顺娘,这大晌午地关着个门做啥呢?”
  正兀自痴想着,听得老村长边喊边敲门,小顺娘一咕噜爬起来,猛觉眼前漆黑一片,忙说:“才迷瞪了多大功夫,咋天就黑了,大哥,您等会啊。”
  老村长立在门外直觉得好笑:“这老婆子,这是真睡糊涂了。”
  小顺娘摸索着打开门:“一着急,连个开关也摸不到了。大哥,你进来打开灯吧,呵呵。”
  听小顺娘这样讲,老村长心里一惊,忙问:“小顺娘,你的眼?”
  “我的眼咋了?”小顺娘以为老村长在开玩笑,“老了,不中用了,天一黑就跟个瞎子一样。”
  老村长越加的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拿手在小顺娘眼前晃了几下,一点反应也没有,忍不住又气又急地说:“你是真瞎了!这大晌午地开啥灯?去年你就跟我讲眼不舒服,我就让你跟小顺说一声。唉!一个妇道人家咋就这样倔呢?这下好了,真到黑的时候,你也用不着灯了。”
  “大哥,快过年了,你还有心思拿我一个老婆子开心?呵呵,”小顺娘笑说,“大哥,你一个大忙人该不会就为这来得吧?”
  “急糊涂了,你不说我倒真给忘了。你儿子又寄钱来了,看来今年又不回了,”老村长把一张汇款单伸到小顺娘眼前,“不过,你也看不到,更甭说去取了。”
  “大哥,你别逗我了。”小顺娘依旧不相信。
  老村长不忍欺骗她,扶她到了院子里,说:“你试试这温度,这大太阳,是黑天吗?”
  其实一迈进院子,小顺娘就感觉到了不对,那熟悉的大太阳的味道与温热从未如此强烈,可她强装镇定,轻描淡写地说:“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俗话讲‘眼不见,心不烦’,呵呵。”
  “我这就派人通知小顺去,唉!”
  老村长长叹一声转身就走,没成想双目失明的小顺娘竟胡乱一抓,抓住了他的衣袖:“大哥,别去!快过年了,不好。等过了年再说,要不这个年也难肃静了。瞎就瞎吧,不耽误吃不耽误喝得,几天就过去了,啊!”
  “要不先去我那儿吧,反正就我跟你嫂子,也没啥事,让她照顾你几天。”
  “大哥的心意我领了,我的臭脾气您也知道,往后日子还长呢,指望谁也不如指望自己。我在自几家熟,瞎了也跟不瞎一样,就当让我练练吧,不行再说,呵呵。”
  “真服了你了,”老村长似乎也觉得在理,“老实在家呆着,我想办法给你取钱去。”
  “哎,又要麻烦您了,大哥。”听着老村长的脚步远去,泪水顺着小顺娘苍老的脸颊上滑落。阳光暖暖,竟也刺目地疼。
  
  
  小顺娘瞎了的消息似乎一夜之间便不胫而走,相信这都是善意的传播,村人们无不上门嘘寒问暖,表示关心。小顺娘始终微笑面对每个人,也让她感觉到“远亲不如近邻”的温暖与感动。
  大年二十八,是镇上最后一个大集,村人顾不得风冷霜寒,一大清早便几乎倾村而出,偌大个村子里一时清净的有些过分。日上三竿,小顺娘刚坐在院子里的木椅上想享受下阳光,忽听得有人在耳边轻喊了声“娘”,声音熟悉又陌生。“是小顺,我的儿子吗?”小顺娘此刻激动难耐,完全忘了其他,更不用说确定了。难道还有谁喜欢认一个瞎老婆子做娘的?小顺娘根本也不会想到别的,只管搂住“儿子”悲声大放。少顷,“儿子”扶“娘”重新坐下,轻声说:“娘,您先坐下,我进屋放下东西。”
  “哎哎。”小顺娘一连声地应着,听着“儿子”脚步忙乱地进了屋,还以为“儿子”大概带来得东西太多,暗暗欣喜。
  当村人们陆续赶集回来,听到小顺娘在院子里连哭带喊,生音嘶哑又凄凉,才知她家被贼人洗劫一空。“一个瞎老婆子能有啥?他娘的,还有人味没?”村人们义愤填膺,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再依着这个倔老太太了,必须要通知他儿子了。以往村人尊敬她,也不齿小顺这个“孝顺”儿子,有时宁愿自己搭把手,也懒得去搭理小顺。
  虽然村委有电话,但没人知道小顺的电话号码,他似乎也从来没想到留给自己的娘。村长边骂便即刻派人往城里赶去。日近西山,送信的人才回,说小顺正好出差去了首都,要明晚才能赶回来。又说年底了,他媳妇也抽不开身。“年根子底下还出差?真邪门了!”聚在小顺娘院子里的村人无不痛骂,可也别无他法。村长想留人陪着小顺娘,可老太太依旧倔得像头牛,而且瞅她神智这会好像也不太清醒了,一劲嘟念还她小孙子娶媳妇的钱。想想她的脾性,要过年了,她绝不会给她的儿子在年跟前添乱的,也就不再跟她争执,刺激她,惹她心急。
  
  
  小顺接到媳妇的电话,听说娘眼瞎了,今天又被人骗,才知自己这些年除了工作,似乎真的已经忘了还有一个老娘在山沟沟里。这都不是理由!小顺陷入深深自责。次日深夜才回到家,再顾不上媳妇埋怨的眼神,拿起车钥匙就又冲到了楼下。
  “咚咚咚!娘,开门!是我,小顺!咚咚咚!”急促地敲门声在深夜的山村回响,邻居家纷纷亮起了灯光,想一探究竟。然而此刻的小顺娘似乎从未有过的眼明手快,步履矫健,拎起一把事先准备好的菜刀,往院门冲去。边跑心里边发狠:我瞎老婆子还会上当吗?还我孙子娶媳妇的钱!小顺娘屏住呼吸,摸索着轻轻拉开门栓,不急门外的人“娘”字出口,已是手起刀落......
  
  
  自此,村子里再没有娃子哼唱那首脍炙人口的儿谣,然而却有一个人念念不忘,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属于这首儿谣:小小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那天或许她唱得太投入了,或许她根本就是个瞎子,唱着走着笑着,一不小心跌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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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办单位

我们娘的形象太老了,只有孟母与岳母,到近代,只有艾青的大堰河,但也是封建地主的奶娘,所以我们认为主办首届“娘亲杯”至少是有现实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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