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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丈夫大伯娘「有故事的人」

 汉青的马甲 2016-06-05

>>>> 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289个故事


一幅画(梵高)

一天小孙子摔倒了要哭,大伯娘自言自语,你死鬼爷爷不经摔不经熬,是不是我害了他?



横粗鲁钝大伯娘

 庄公子



大伯娘是从外地嫁过来的,不知道哪里的水土,养得面色粗黑,每次拿来和当地姑娘的细皮嫩肉相比时,她就嘴一撇,呦,就你们的姆妈会生会养。她个子也矮,圆脸圆头圆身圆腿,一笑,十里八村都是她的声音。当时大伯父就觉得这姑娘扛造,经得起熬,所以才相中了她。



大伯娘姓娄,是一个罕见姓,发音和方言的“鲁”十分相似,于是得了个外号横粗鲁钝。只是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像男将,所以根本就没去理会这件事,让嚼腮的继续嚼,我田里活都忙不过来呢。


大伯娘一个粗人儿,一顿能吃三海碗,一人要干四个人的活儿。双抢两季稻,早稻刚收回仓,人似被抽筋扒骨,来不及喘息,就要将晚谷苗子种下地。这中间,还有几亩棉花已经炸了要拣要摘,摘完了要砍回枯枝当柴火,几亩芝麻要割要架着晒太阳等着炸了还要一根根敲出芝麻籽来,几亩菜田要挑粪要打药要除草,牛等着放,鸡等着养,猪等着唤回槽。


还有一日三餐三顿饭清锅洗碗洗衣服。三头六臂的人也挡不住这样折腾,大伯娘恁是一年又一年地把日子过顺了。不仅没缺胳膊少腿,还又多养了一层膘,粗黑粗黑,宽黑宽黑。人一发福,胸脯就越发大了,她干脆不穿罩子了,“罩不住,难受。”


所以,大伯娘每次黄昏挑扁担回家时,路边上少不了笑声,“别颠了别颠了,再颠你屋里男人要打架了。”那真是一道壮丽的景观,颤抖的扁担吱呀有声,晃荡的屁股熊健有力,摇晃的胸脯几欲喷薄而出。肩上的担子太重,不便停下来说话,一停再上担就难了,大伯娘衬着那节奏只能哈哈笑几声,说你们这些抽烂筋的,不怕眼睛长挑针!


大伯父是村长,人细小黑瘦,使不了劲,就会今儿开个会,明儿去谁家讨要一些该交未交的费用,闲适得很。大伯娘里里外外收拾妥当,大伯父也不理会那些闲言碎语,若不是这个媳妇,他能有心情当村长么,估计早就饿死了。当然,大伯娘彪悍的性格也是举村皆知的,女中豪杰吵架斗殴无人能敌。大伯父深知秀才打不过将军。


也许是大伯娘勤劳肯干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大伯父当村长的原因,他们一家最早翻新了屋子,盖了一层青砖小洋楼。乔迁之喜办的急,屋子都还没做粉刷呢,地面也还是坑坑洼洼的,大伯娘独自操办了几桌酒席,收了一点钱,让人楼上楼下,堂屋厨房参观了个遍。没过一些日子,屋子就粉得白花花的,地皮打得锃亮锃亮的。



日子好起来后,大伯娘就开始财大气粗了,那笑声能震碎人的脸。据说有一次吵架,直骂得那妇女喝药上吊,最后那妇女家里人求爷爷告奶奶才捡回一条命。


大伯伯狠揍了一顿大伯娘,拿起那细长的皮带就抽,新房子里的鬼哭狼嚎直至半夜才罢休。


第二天,浑身是伤的大伯娘就上吊了,谁料到人太重,吊绳打的结也不紧实,整个人扑通一声掉下来了。这一幕正巧被大伯父看到,大伯父筛糠似的抖了半天,回过神来后,才跑过去把绳子收起来扔了。


“我是村长,自己的女人误了事,我又管不好自己的女人,你让别人怎么看我?我那都是打给别人看的。谁知道你真去寻死。”


“你这个破村长别给我当了,你的脸重要,我就不重要?你把我打残了,这屋里屋外的的事你做!你又没本事做!人家都说我找了个先生,认得字的先生,其实百无一用,有个什么用!”


“是没用,是没用。”


“我要回娘家一个月,地里的活你先干吧。”


那一个月,大伯父小命都差点去了半条,挑不能挑,扛不能抗,连田在哪里都不知道,光给别人家的菜园子锄了半天草。后来索性不干了,水田里稗子长得比稻谷高,菜田里野草长得比茄子树高,屋里锅掀天碗掀地灶糖里堵满了灰烬风都灌不进,两个娃娃每天哭天抢地。


大伯娘回来后,少不了一顿臭骂。自此,大伯父对大伯娘言听计从,不敢有半点造次,并保证年底不当村长了。


大伯娘一家和我们家是怎么扯上亲戚关系的,我长大了后才知道的。奶奶的前夫和大伯伯的亲爹是堂兄弟关系,当时我奶奶再嫁给了我爷爷,照说本应没什么来往了,但我奶奶站在门口深谋远虑地那么一算,就决定继续去结这一门亲戚。


奶奶说,经历了大风大浪,才知道再强的人也是需要帮衬的,人家大姓人家,你这独门独姓,不攀一下怎么行。


这一攀,还真攀上了。



攀亲戚,无非就是媳妇婆婆多多走动,打打麻将,摸摸纸牌,或者围在太阳底下东家长李家短地闲唠嗑。大伯娘和我妈来往较为密切,总是说我妈,小孤老秧子金玉细皮嫩肉么样都晒不黑。


我妈做了一些粑粑果果会让我拿过去孝敬大伯娘。大伯娘豪爽得很,嘴巴围着粑粑一嗦,整个粑粑就去了大半。


那个时候我弟弟出生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杀到我家,推推搡搡地挤满了那间小茅草房。要么交超生罚款,要么拆房子,二选一。


大伯娘在家对大伯父说,你这个村长是不是要去帮哈金玉的忙?


大伯父说,怎么帮?本来这个村长当得就不太平。


大伯娘说,当了这几年的村长,这点用都没得!你不去我去!


大伯娘前脚刚到我家,大伯父就跟上来了,溜在人群前面,对着一屋子义正辞严的人又是点头又是鞠躬又是递烟的,“各位领导坐坐坐,这是我妹子家,你们看,这房子,都是茅草,拆了也白拆,还怕伤了你们。我看就罚个款意思意思,100块?100块行了吧。


有人说,“至少罚款1000。”


大伯娘“嗨”地一开嗓音,吓了一屋子人一跳,她说,“我是个粗人,但我也明理,我说你们这些人,总要有点良心,把人家屋拆了,让一家人睡马路冻死饿死啊?因为一个小娃娃害死一家人,哪有这么做事的。不怕半夜鬼敲门哩。将心比心想一哈,我看就罚个100块,一了百了。多了也拿不出来。”


几个人一商量就罚了100块,我家的小茅屋得以保存。大伯父手一挥,说,走走走,到我家喝酒去,新酿的酒,我都舍不得喝。”


大伯父领走了那一帮人,大伯娘走到我妈跟前,看着刚出生的弟弟说,这小雀雀,这长得几丑哦,哈哈哈。



大伯父不当村长后就赋闲在家,偶尔帮大伯娘打打下手,大伯娘都会嫌弃地赶他走开。一闲心就燥,无所事事地前村后寨赶着凑牌桌,一赢就赢个几块钱,一输就输几十上百,大伯父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大伯娘憋了半天的气一股脑儿迸发出来,“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你就不会出去打工赚钱?里里外外靠我一个妇联的撑起来,你好意思么?”


“是你不许我做村长,是你不许我帮你做事,也是你不许我玩,这屋里你是老大,一切都是你说了算!“


“你看别屋滴男人都是出去打工挣大钱,不出去的就在屋里扛大梁。假使你能扛大梁,我还起早贪黑地做什么,直接你来做了。你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事情由你做一遍,我还要做二遍。你看你能做好什么事?”


大伯父就不说话了。


大伯娘说,“不如我去跟金玉说一哈,看振才那还要不要人,振才的瓦工活好,你去跟着学。”


大伯父说,“他们都是年轻人,我比他们大,不太好吧。”


大伯娘说,“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不能动!看到你这个缩头缩脑的样子就想吐!”


大伯娘跑到我家找我妈和我爸,带起了一股小旋风,风中有股重重的汗味。她来到厨房,拉了把椅子,风尘仆仆地坐在了饭桌边。大伯娘两眼往那饭桌上一瞧,“哎呀我的天,就吃两碗菜?一碗茄子?一碗白菜?你们来唬我吧?五个人,两个做劳力的大人,三个小的像虎狼,就吃这两碗菜?”她伸出黑乎乎的手,拿了一条茄子,放进嘴里一尝,“哎呀我的天,没得油没得盐,你们怎么吃得进去?算了算了,我回去给你们拿几碗菜来。”说完,她就站起来转身往家跑了,矮脚虎一般。


一会,大伯娘就端了三碗菜过来了,一碗肉,一碗鱼,一碗南瓜。“以后炒菜多放油盐,清汤寡水的看起来都冇胃口啊。要是没得菜吃,就直接从我田里摘,我田里多,吃不完也卖不完。吃吃吃,吃完了好说事。”


大伯娘的菜,味真重,但鱼肉也是真的好吃。那顿饭吃完后,我们一家人不停地从缸里舀水喝。再看到大伯娘时,总感觉这个人嘴边,胳膊上,身上都油腻腻黏糊糊的。


大伯父跟着我爸上街当瓦工去了,大伯娘一个人在家干得更起劲了,她对我妈说,打算过一年就加盖一层楼,给儿子准备结婚的新房。她儿子,也就是我哥哥,才十六岁。



新房果真盖起来了,装修得富丽堂皇,然后又请了一回客,收了不少钱。就等着儿子找媳妇了。哪知儿子迟迟没有动静,大伯娘恨不得上街拉一个媳妇回来。儿子犟,大伯娘一骂,他就跑到城里去不回来,后来干脆外出打工去了。


总要有点事做吧,大伯娘又把重心放在了女儿身上。其实女儿比儿子年龄稍大些,大伯娘一直没催女儿出嫁,是不想女儿那么早去别人家受罪。现在女儿也得嫁了。


大伯娘方圆十里地请媒人张罗,哪个村有哪些个未婚小伙子,有哪些离婚的男人,各家各户家境怎么样,她都摸得一清二楚了。家里穷的不能要,那种苦日子不好过。


大伯娘分得太清,就有人跑到门前来指指点点,说就是这个肥婆娘嫌这个嫌那个,把自己的儿子都嫌跑了。大伯娘敦实地往门口一站,半条路瞬间密不透风,说,“再在这里瞎嚼,我老子一口痰都能淹死你们!”


没想到不到半年,大伯娘真把女儿嫁出去了。是隔壁镇的一个小伙,家境相当。女儿嫁过去后,从不用做饭,过的日子比大伯娘舒服多了。大伯娘逢人就笑,早中晚饭时间,都端了个海碗一家家的串门聊天,直到大伯父新添了饭新加了菜给她带过来,她才记得自己正在吃饭。


渐渐地,该嫁的都嫁了,该结的都结了,该出去的都出去了,不该出去的也出去了。村子空了。大伯娘也老了,越发的肥,越发的黑,不如当年那般快手快脚了。


体力是越来越不好了,她跟在孙子后头跑的时候,怎么都跑不动,半天直不起腰来。大伯娘感到一阵无奈和害怕,孙子们还这么小,她要是躺到了……


大伯父被大伯娘赶出去打工了,就在武汉。大伯娘说,武汉也不远,回来也容易,工资肯定也比这小地方高,不如去多攒点钱给娃儿们用。


大伯父一去半年没有回。临近春节时终于有人带回了消息,大伯父吊死了,吊死在了树林里!


大伯娘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几个男劳力七手八脚地把大伯娘送上了救护车,一查,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不能受刺激。


大伯娘安安静静地去看了已经死去的大伯父,是自杀还是他杀她也不去问,一切都交给儿子亲戚去办了。孙子要人照顾,她不能死。


她慢慢地吃药,慢慢地走路,慢慢地说话,慢慢地笑,温温吞吞斯斯文文。大鱼大肉大油大盐也不再吃了,每天牵着小孙子这里玩玩那里耍耍。“横粗鲁钝”这个外号好多年未曾听见了。


一天小孙子摔倒了要哭,大伯娘自言自语,你死鬼爷爷不经摔不经熬,是不是我害了他?









庄公子
有故事的人
旅游行业供职,生在湖北,现居西双版纳。以文字为生,诗歌、散文、小说均有涉猎。个人公众号xiexiaozhuangai.



本文责编:枕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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