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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郑军:国内外的科幻作家为什么总爱反科学?

 timtxu 2020-09-21

郑军:

我觉得“科幻界的反科学潮流”这个话题应该深谈。如果我们不做揭露的工作,后人会以为今天反科学是科幻的主流。

我给你发个资料,我曾经写过长文,论述科幻中的反科学。这是《反朴归真之梦——科幻中的反科学思潮》。这篇写在十几年前了,现在会有一些修改补充,不过大体上梳理了一下反科学科幻的历史。“在一般的观念中,科幻小说应该是为科学唱赞歌的,但这只是中国科学主义语境下的科幻小说给人造成的印象。而在欧美的科学幻想小说中,科学却很少是被歌颂的形象,”不过,即使在欧美这些工业化的先驱国度里,科幻的这一主流也是到了二次大战以后才确定的。

还有,这是我找到的国内所有科幻片,基本都在这里,最近几年的科幻片非常多,而且内容基本上都是反科学。

科幻作家郑军

怀疑探索者:

额。收到。这里我收藏了一篇旧文章,可以反映出科幻界大佬江晓原的一些对科学的看法,但是他的观点是消极的。就是这篇,《江晓原:反思科学|刘慈欣:你关心人性,我关心生存》。可以看到,江晓原和刘慈欣,他们的三观是不同的。江晓原认为科幻的主要功能就必须批判科学,而刘慈欣认为起码反科学题材不应该占据科幻的所有版面,搞的铺天盖地,还认为科学精神应该占据主流。而江晓原认为无所谓。

这里有几段对话,较具有代表性。

江晓原:早期的部分作品,比如儒勒·凡尔纳的一些科幻小说中,对于未来似乎还抱有信心;但这种信心很快就被另一种挥之不去的忧虑所取代。大体上从19世纪末开始,以英国人威尔斯(H.G.Wells)的一系列科幻小说为标志,人类的未来不再是美好的了。而在近几十年大量幻想未来世界的西方电影里,未来世界几乎没有光明,总是蛮荒、黑暗、荒诞、虚幻、核灾难、大瘟疫之类的世界。在这些电影和小说中,未来世界大致有三种主题:一、资源耗竭;二、惊天浩劫;三、高度专制。

这些年来,我观看了上千部西方幻想电影,还有不少科幻小说,竟没有一部是有着光明未来的。结尾处,当然会伸张正义,惩罚邪恶,但编剧和导演从来不向观众许诺一个光明的未来。这么多的编剧和导演,来自不同的国家,在不同的文化中成长,却在这个问题上如此的高度一致,这对于崇尚多元化的西方文化来说,确实是一个值得思考的奇怪现象。

江晓原:我认为很多科学技术的发展,从正面说,是中性的,要看谁用它:坏人用它做坏事,好人用他做好事。但还有一些东西,从根本上就是坏的。你刚才讲的是一个很危险甚至邪恶的手段,不管谁用它,都是坏的。如果我们去开发出这样的东西来,那就是罪恶。为什么西方这些年来提倡反科学主义。反科学主义反的对象是科学主义,不是反对科学本身。科学主义在很多西方人眼里,是非常丑恶的。

江晓原:在中国,很多人都认为科学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此外,他们认为科学是最好的知识体系,可以凌驾在其它知识体系之上。

刘慈欣:这一点我和你的看法真的有所不同,尽管我不认为科学可以凌驾在其它体系之上,但是我认为它是目前我们所能拥有的最完备的知识体系。因为它承认逻辑推理,它要求客观的和实验的验证而不承认权威。

江晓原:作为学天体物理出身的,我以前完全相信这一点,但我大概从2000年开始有了一个转变,当然这个转变是慢慢发展的。原因在于接触到了一些西方的反科学主义作品,并且觉得确实有其道理。你相信科学是最好的体系,所以你就认为人人需要有科学精神。但我觉得只要有一部分人有科学精神就可以了。

刘慈欣:它至少应该是主流。

以上是文章的内容节选。我认为,这充分体现了江晓原的个人思想。他的错误性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江晓原

第一,江晓原他误以为,“科学主义”这个东西是确实存在于世界上的。

但其实,这个词汇是被哲学家臆造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贬低科学的地位,向科学界泼脏水,好重新抢回被科学夺走的话语权。赵教授曾经一针见血的指出,关于“科学主义”的种种说法,大抵是谎言的集合。科学与神学、哲学的一个重要区别,就在于其非形而上学性,是脱意识形态的(哲学也有拒斥形而上学的流派,但难以彻底)。科学不谈主义,只解决问题。所谓“科学主义”,如果存在的话,也只是哲学史(而不是科学史)上的一个流派,是某些哲学家对科学的看法而已,与科学本身并无关系,与科学家也没有关系。如果有谁真的要反对“科学主义”的话,应该到哲学家中去寻找科学主义者,而不应把矛头对准科技界。

第二,他在哲学思想上不够坚定,我个人觉得他属于传统意义中“无病呻吟”型但比较愚昧的“滥好人”,加上他对科学概念的不理解,所以导致他在2000年有了巨大的思想转型,从科信奉者,转变为“科学的质疑者”,本质上已经其实是科学的反对者。很多人文知识分子都有这个毛病,一小部分的理科类人才如果比较脆弱的话,也会这样。人都是善良,但是思想层次落入局限性。周边环境的熏陶,以及缺乏足够的科学素养的训练,是其局限性的主要原因。

第三,江晓原在混淆是非。他误以为“有人宣传科学是权威”,或者认为“有一类科学信仰者,是他们提出科学万能论”。实质上,科学是反权威的,因为反权威才诞生了科学。古往今来,也从来没有一个科学家说过科学是万能的。归根到底,是江晓原思想境界不够先进,立场动摇,对形而上学抱有同情,不再认同科学在知识领域的一元化特征。

比如,有人说,“必须知道当前科学的局限性,知道科学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科学是有疆域的。把科学说成是无所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那就走到了违背科学的地步,是反科学的。”

这段话乍一听,似乎“有点道理”,其实还是一段“绝对正确的废话”。其本质目的,并不在于讲道理,而是为了否认科学在知识领域的权威性。

任何脑细胞还算正常的人,都会承认科学确实有局限性,比如,科学不参与指导你和女朋友在下一刻要不要分手,约会必须见面聊几分钟。科学也从来不解释形而上学的问题,比如一块大石头在地狱的重量几何。科学只是解释物质世界的规律,在知识领域做出最可靠的结论。古往今来,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过科学可以包打天下、无所不知。恰恰是玄学家们一直在污蔑科学家,造谣说科学家很“狂妄”,以至于认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

事实是,真正的科学家是天底下最最老实之人,他们通常不会信口开河,而是非常的严谨,甚至说是非常保守。科学家如果不能严格的判断一个事物的性质,就会耐心的等待证据,哪怕这个证据几个世纪以后才有可能出现,科学家也不会先下绝对的判断结论。弦理论是物理学界最热门的理大统一理论,但是没有一个科学家打包票说它百分之百正确,而是先老老实实的承认它在当前阶段还仅仅是一个假说,物理学的形而上学,或者是一个数学上的推论。

弦理论

也只有没有经历过正规高等教育的人,由于其知识的局限性和认知能力障碍,所以把科学看成是和神话传说一样不可思议,说出“迷信科学”或者“科学迷信”这样自相矛盾的话来。

在手法上,他们这些反科学的人总是积极的宣传“我们是在质疑科学”,实质上是要否认科学是最可靠的知识体系,认为科学仅仅是知识体系的一种,所以不应该居高临下,而是应该与其他诸如宗教、哲学等知识并驾齐驱。

还有反科学的人坚持认为,玄学是科学没有探索过的未知疆域,而科学具有局限性,所以没有能力探索玄学。什么:玄学是未知,代表已知领域的科学完全没有资格解释未知,如果科学非要解释未知,就是一种科学迷信。

这句话很有问题。科学是已知,也是求知的方法。没有只知,哪里来的未知?正是因为我们有了已知晓的科学结论,才能够具体明白哪些是我们未知的。比如,我们研究四大基本力的性质,已经知道了四大基本力是什么物理性质,接下来才能够在已知的基础上做一番思索——“能不能把四大基本力统一起来呢?”这个就是我们所掌握的未知。如果我们不知道四大基本力是什么,根本就无法判断“未知在哪里”。

可以说,没有已知,就没有未知。已知,就是对未知的征服!如果你连已知都没有,根本没有资格谈论“未知”。而迷信的人,往往本末倒置,在没有掌握已知的情况下,就拿未知来否认已知。

科学之所以是【最可靠】的知识,这并不仅仅因为科学是知识体系,而是因为科学是方法体系。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要素,即科学能够【真正的解决问题】,给出解决问题的方案。即科学有用。而哲学、宗教,貌似无所不能,其实皆是假大空,并不能从本质上解决问题。

额,我说的有点长。就是有感而发。

郑军:

哈哈。你说的有意思。江晓原确实一直站在反科学的立场上看待科学。其实江晓源一直戴着自己的有色眼镜去看科幻作品。比如说威尔斯的晚期科幻作品就很乐观,不同于早期的悲观主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社会地位变了,写早期科幻时他是一个小青年,后期他是社会名流。再比如,赫胥黎写《美丽的新世界》是30多岁,等到50多岁,他写了一篇感言,说他当年的看法有很多不正确,只不过后来他没再写小说,人们只知道他30岁的看法。

如果我戴另一副眼镜的话,同样可以理出很多乐观主义的科幻。因为江晓源和他们的学派一直在宣传反科学主义,所以他们更突出另外一种科幻。归根到底,这个是立场问题。站在反科学的立场上看待问题,自然得出悲观的结论。

其实,质疑现在的科学和反科学是两回事。科学本身就来源于质疑精神,所以科学当然也可以质疑自己,质疑的结果是挑出自身的毛病,然后往更好的方向发展科学。现在有一些人,他们被科学技术存在的毛病遮住了眼睛,认为既然有这么多毛病,那就干脆放弃整个科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找到这些人的社会根源,就是:为什么这类反科学的主张,会有很多人赞同,而且赞同的人越来越多?

社会永远分两部分人,一部分人因为社会进步受益,一部分人因为社会进步受害,前者总拖着社会往前走,后者总要拽着社会停滞不前。这两部分人的斗争是永恒的,将来会在科学这个点上激化。未来一段时间,科学与反科学将是人类的核心矛盾。至于说反科学思想具体怎么表现,那就是具体问题了,这个大方向需要把握。

由于立场问题,实际上我们跟反科学的人是没法辩论的,因为双方完全是为了不同的利益,只有斗争。反科学人士为了自身利益,是不跟你讲逻辑、谈道理的。也就是争取中间力量,控制社会资源,让整个社会更倾向于谁。这一点我想江晓源和他的同事都是很清楚的。

我是习惯用阶级分析法的。一个人说话,尤其是一个学者说话,一个成熟的学者说话,总是站在一定的立场上。一定要找到他的立场,看他代表哪些人,或者哪些人支持他。

现在人们不熟悉阶级分析法,光看那些言论的表面,就会钻牛角尖的。像江晓源这些人,就代表着一大批社会上的保守力量。他们跟不上社会进步的步伐,所以社会越停滞,对他们越有利。这些人是个庞大的人群。他们中很多人文化程度低,自己发不出声音,就去支持为他们发声音的人。

怀疑探索者:

您说的正确。就是一个立场问题。江晓原、田松这些人,虽然有高学历,属于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或者叫做“文化人”,但由于科学精神的匮乏,他们跟不上时代,已经不算真正的“知识分子”。万维钢提出一个“智识分子”的概念。我认为,他们最多只能算“具有保守主义思维的读书人”,还算不得“智识分子”。这个时代不读书人,读书读傻了有何用?我们要做就做“智识分子”。

万维钢

那么,郑老师,您认为,江晓原这些所谓的“知识分子”,为什么会有这种“保守主义”的世界观呢?您还曾经说过,科学与反科学的本质区别,即是否【反对改造大自然】。您有什么具体的例子吗?

郑军:

是否改造自然是科学与反科学冲突的一种,比较表面化,大家也容易看到。真正的根源就在于,一些人因为科学进步展而受益,另一些人因为科学损失个人利益。当然,只要科学发展,最后所有人都会受益,但是有一些人因此而落在了后边,他们不甘心于这种位置。

至于为什么有些人会有保守主义世界观,这个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是有宗教原因,有些知识分子就是宗教知识分子。科学只要发展,无神论者比例就会越来越多,导致有神论丧失市场,这个事实导致了他们永远在心里抵触。

其二是有些人认为,技术水平越高,人的价值越低,把技术水平拉下来,人的价值才能抬升。而在传统社会里边,技术是低技术,门槛低。他们就觉得,那个时候人的作用更高。到现在很多文化人都是这个立场,他们因此而讨厌科学。好在真正的劳动人民就是工人农民,他们并不反对高新技术。

其实所有这些科学化,工业化,城市化,全球化等等,都会造成一点负面影响。人类社会根本就不存在不产生负面影响的事情。人类决定做一件事,是因为它正面影响更大。但如果有一些人要反对这件事情,就会极力突出它的负面影响。

所以最终问题还是立场,并不是这件事情本身。

怀疑探索者:

是的。得看那些人受益,看那些人支持他们的观点。拿暴利的有机农业利益群体,当然支持反生物基因技术。您说“人类社会根本就不存在不产生负面影响的事情。人类决定做一件事,是因为它正面影响更大。”这个我非常赞同。这涉及“量化”和“取舍”的运用。反科学人士就不懂“取舍”,他们就是要极端。

“取舍”,也是一种典型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与反科学人士的“一根筋”截然不同,因为他们总是“非黑即白”,认准了一个东西就永远奉为信仰,却往往忽略了事物的发展性和动态性,犯了严重的形而上学错误。

而懂得“取舍”的人,他们的智力和情商水平显然要远远高出一筹,他们清晰的认知到一个事实,就是世界是复杂的,没有什么是简洁又完美的。也就是说,某一项事物必然带来正负两面的效应。在这时候,是仅仅盯着负面效应所以坚决去消灭这个事物,还是在心里权衡利弊,做出精确的计算,然后寻求一条发展之路?如果是后者,你就是懂得了取舍之道。

比如说,总有人说,“科学具有双刃剑性质”。他们的理由是,军事武器可以毁灭生命,所以科学也具有邪恶的一面。但是,军事武器在本质上属于工业化的产物,即军事工业,也属于技术。科学的本质是原理、理论,懂得了原理、理论之后,就一定要运用它们做坏事吗?做坏事的是自私自利的人类,并不是科学本身。而反科学人士如果不懂得取舍思维,他们就会认为,所有的军事技术都是邪恶的,应该统统的消灭之。

但是,这个现实世界是复杂的,我们可以仔细的想一想,现在我们的国家如果不发展军事技术,将它们统统的抛弃,最终会怎么样?想通了就知道,在现有阶段还是大力发展军事技术带给我们的正面效应,要远远超过发展军事技术带来的负面效应。即使是对于核武器本身,我们也可以在研究比较后发现一个事实,即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死亡率,要远远高于热兵器时代战争的死亡率;核武器、精确制导炸弹出现后,战争带给人类的伤亡率反而是大幅度的下降了。

再比如,一些环保主义分子特别痛恨工业化。他们认为,是人类的工业化活动提升了二氧化碳气体的排放量,造成了全球气温的变暖。在他们的宏伟蓝图里面,必须将所有的工业活动都停掉,然后大家回到1万年前那种没有任何工业污染,土地里不使用任何化肥、农药的“纯天然”时代。他们就是不懂得取舍之道。

中科院还有一个蒋高明博士,极力鼓吹所谓的“六不用”,即不用任何的化肥、农药、地膜,除草仅仅依靠手,但那个仅仅是为了做他本人投资的有机农场生意,与环保没有任何关系。

蒋高明

这些环保主义分子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如果我们消灭掉工业活动,还能在地球上存活多少人?没有工业化,胰岛素疫苗就无法生产,一年得死多少人?

虽然工业化确实给环境带来了一些污染,也可能将全球气温提升了一点,但是相当于工业化带给人类的巨大无量的福利,我们宁愿选择工业化。即使允许环境被污染一些,容忍气温提升个1到2度,也总比彻底消灭工业化好。消除负面影响,得从长计议,而不是极端的一下子把所有的工厂都关掉。

不懂得取舍思维的人,他们在判断事物的时候,总是陷入种种的误区。这样的人,往往会走到反科学的道路上去。反科学的人,基本上就是思维很极端的人。思维极端者,他们不喜欢与质疑自己的人正常交流,其大脑处于“闭路”程序。

关于您说的宗教原因,也是有的。现在世界上绝大多数科学家都已经不再信仰超自然。很多国家的科学院都有过类似的调查统计。

郑军:

确实如此。

怀疑探索者:

中国科学探索中心有篇科普文章,说造成负面效应的,既不是科学,也不是技术,而是工业化。您是否认同这个观点?

我在网络上发现一个普遍现象,凡是具有神秘主义或者反科学倾向的人,他们都会经常强调一句话,即:我们必须敬畏大自然。您对“敬畏大自然”这个观点有什么看法?可否谈谈“敬畏大自然”这个说法体现了他们什么样的思想问题?

我感觉,这句“敬畏大自然”已经成为很多概念不清晰人的“遮羞布”,拿来反对某些科学技术。这句话掩盖个人的无知,实际上是打着“敬畏”的大旗,用来反对“改造大自然”。但改造大自然不等于征服大自然。征服大自然,人力上不容易实现,但改造大自然,是完全可以的。他们分不清概念。比如,在远古时代,人类被大洪水困扰,所以大禹出来治水,采取了疏导的办法,取得了不错的效果。面对洪水,人民没有躲到树上去,也不是仅仅堵塞,而是用了疏导的办法。这个就是一个改造大自然的过程。没有改造大自然,就没有今天伟大的中华民族。

影视剧中的大禹

郑军:

他们不懂大自然。首先,传统人文知识分子口里说的自然,就是地表的意思,也就是陆地表面。他们并不知道海洋、海底、地下、天空、太空这些自然环境。他们理解的东西,和科学家嘴上的自然是完全不同的。比如说,我们到月球上采集氦3,这个叫不叫破坏自然呢?其实,传统文人根本不懂得我说的是什么东西。他们口中的自然,仅仅是人类聚集区加上附近的一片地方。

他们口中的自然,就是说一定要有生物生活的某些地球表面。我估计连极地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什么北极圈、南极圈之类,他们也都不知道。这些都超过了他们的知识范围。

传统文人对环境的了解,都来源于文化作品。如果文化作品里写不到的地方,他们就不知道了。

怀疑探索者:

我觉得,他们还可能把“大自然”,看成是他们心目中的神,或者上帝。是不能触碰的一类存在。即把“大自然”人格化,宗教化,形而上学化,神秘主义化。您觉得呢?

在科幻作品中,很多人也有这种观点。异型系列电影中,外星人制造生物武器异型,地球人制造了机器人大卫,即人工干涉了大自然,最终外星人的母星被大卫用生物武器摧毁,地球人又被异型威胁到生存。可能导演认为,最好不要干涉自然进程,人工智能和生物学技术都有风险性。

国际上具有反科学、宣扬悲观主义的科幻电影,同样影响到了国内科幻小说的创作。国内科幻小说作家中除了刘慈欣、江波等寥寥数人,几乎或多或少具有神秘主义和反科学的倾向性。有些还非常明显。科幻界大佬王晋康写了一个《逃出母宇宙》三部曲,第二部《天父地母》中的情节有典型特征,说地球科学家发明了卵生人,为了避难设法带着几百个卵殖民外星,然后在外星球上繁衍后代,这些后代成为了外星人。由于当初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删除、抛弃了很多不实用的宗教、哲学知识,所以外星人的科技发展高歌猛进,一路进化为高度发达的机械文明。于是,他们丧失了人性,用他们进化的很厉害科技,回过头入侵母星地球,把地球人几乎灭绝了。于是乎,在序言中,江晓原写道,科学技术的发展,需要宗教的指引。似乎没有宗教的约束,科学技术就会四处作恶一般。

王晋康

我本人并不反对科幻题材进行“反思科学技术”的创作。科学本来就允许批判自身,否则就不叫科学。但是,问题在于,假设有半个世纪,在所有的科幻领域创作发表了几百万篇,结果“反思”的占据了99.999%,几乎都是描述科学的“阴暗面”,到处是阴谋论、末世论,这个就会潜移默化的给读者或者观众带来不好的影响,对他们的判断和世界观造成误导,认为科学家都是怪物,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胆大妄为,没有道德伦理,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毁灭一切规则,认为科学技术越发展越危险,随时随地会毁灭地球甚至宇宙,认为科学技术就是反对大自然,改造大自然就是摧残大自然,人类必将自食其果。科幻领域过分极端的描述科学的负面,这就是引起我警惕的。

科幻的价值是包括“反思”,但是不能太过分,而且不应该成为主流。

郑军:

这个是深一层的意思,他们的敬畏大自然,就是古代天人感应论的现代版。我从头到尾读过一遍圣经。那里的上帝就干两件事;如果遇到信徒的话,他就现身出来,直接跟信徒说,你要做什么做什么。如果看到不信他的人,他就会降下灾难,什么硫磺火呀,瘟疫呀,洪水等等。也就是说,不信他的人看不见上帝本身,只看到那些灾难,上帝就是灾难的化身。

把上帝这个中介物去掉,那么圣经里面的上帝就是灾难本身。到了现在,他就是敬畏大自然的原型。他们把大自然看成丝毫不能触碰的人格神。

其实,大自然是爱护的对象,不是敬畏的对象。

包括中国的天人感应论也是一样。过去皇室要专门派人收集各地的灾难,然后分析,是不是皇上做错了什么。这种观念就是敬畏大自然的先驱,实际上是一种在现代社会里残存的宗教观念。

怀疑探索者:

王晋康在之前还写过一篇影射生物基因技术的科幻小说 。大概意思是说,某一个国外政府控制生物农业种子公司,让这个公司的人到中国来推销,中国技术专家上了他们的当,于是引进,结果造成中国农田出现大规模的枯萎。总之,充斥了阴谋论。这让人联想到民间对生物基因技术的争议。

郑军:

王老的这个我没有看过。其实,科幻小说和科幻电影是两部分人在做。写科幻小说的主要是理工科,搞科幻电影的大多是文艺院校出来的,在西方也是如此。所以很多科幻经典小说,其实是改编不了的,不是知识问题,是价值观就不一样。科幻电影那边的制作者喜欢自己弄一套故事出来。江晓原看到现在的科幻电影都反科学,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些东西大多数是文艺界人士原创的科幻,而不是改编自经典科幻小说。

怀疑探索者:

是的。绝大多数科幻作品是人文知识分子改编的。这些人文知识分子,其实科学素养都很差,甚至反科学。这也导致了,现在世面上看见的科幻小说、科幻电影,绝大多数都是反科学题材,不是邪恶科学家毁灭人类,就是邪恶技术毁灭世界。好像除了这些东西,就再也没有其它题材可写可拍了。其导向性,就是让观众产生一种意识,即:科学技术即风险,发展越快越完蛋。

在很多科幻迷心中,如果要评选电影史上最出色的一部科幻题材电影,《终结者》绝对是首选。扣人心弦的追杀、惊艳的特技效果,迄今为止都让人震撼无比。但是,从本质上来说,这部电影宣扬的是末世论,直接指出科技的发展会给人类带来毁灭。从本质上来讲,《终结者》系列极端夸大科学技术的负面影响,属于标准的反科学影片。

《终结者》系列的情节很老套,说的是未来人工智能“天网”发展到一定程度,已经拥有高度的人格智慧,所以人工智能向人类文明宣战,它操控核大国爆发战争,几乎毁灭了整个世界……

如果遏制核大战的爆发呢?电影给出的方案就是,派遣主角提前几十年去消灭发明“天网”的科学家。

这就是在暗示电影观众,科技发明非常危险,必然带给人类“黑暗命运”,与其冒险发展科技,不如提前把科技扼杀在萌芽阶段。甚至应该立法禁止相关领域的研究。相信只要看过这个系列的观众,都会有这个念头。于是,导演卡梅隆的目的就达到了。

詹姆斯·卡梅隆

这个在全球都大名鼎鼎的导演卡梅隆,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卡梅隆这个人一贯积极的提倡“回归自然”,反对一切工业化。他本人还兴冲冲的跑到巴西参加当地人的反水坝游行。包括他后来执导的《阿凡达》,其实也是一部反科学电影。

就说《终结者》系列电影,我们看不见问题的解决方案,只有令人绝望的核战争、无尽的追杀、血腥和恐怖。只要是看过《终结者》的人,基本上都会对人工智能产生恐惧感,认为这个东西万万不能搞,还是“原始状态”好。其中的一些极端者,甚至认为应该摧毁一切科技和工业化。比如,田松教授就是一个例子。田松认为,工业化就是罪恶,是地球的癌症,人类应该回归到刀耕火种的“纯天然”生活中去。因为,只有这样,科学技术才不会出现,而田松认为科学技术就是“原罪”。

像其他一些来自好莱坞的科幻电影,在不断的渲染核恐怖,却看不到核武器有效地遏制战争的现实:如果把1945年核武器诞生之日作为分界点,把20世纪分成前后两半,我们可以看到没有核武器的前半死于战争的人数比有核武器的后半要多得多;对比越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可以发现精准轰炸下的战争总伤亡人数要比地毯式轰炸少很多。

由于国外科幻界反科学思潮盛行,所以也自然而然的影响到了国内。国内的科幻事业起步较晚,在20世纪80年代才真正起步,当时编辑们不懂应该怎么样搞科幻,只懂一概向国外学习,国外是什么样,他们就学什么样,以为那才是科幻的正确路线,而这一时期正是反科学思想猖獗的时期。这也造成了国内科幻界主流刊物上,永远有一种题材最多:毁灭。

这些反科学的科幻小说或者电影,它们有个冠冕堂皇的口号,叫做“反思科学”。但是在实质上,永远是反别人,不允许反自己。于是,“反思科学”就在实质上变为“反科学”。这个就是现在科幻界的真相。

郑军:

你说的现象在科幻界非常严重!非常严重!反科学最终都要走到反人类。《阿凡达》那里面有当年美国70年代搞迷幻运动的东西。包括乔布斯这样的美国青年人跑到发展中国家体验当地的宗教。《阿凡达》故事里边有一个设定,就是那棵树是所有灵魂集中的地方,这是当时流行的一种宗教观念。女科学家把它说出来以后,矿区老板就说,你们是不是嗑了药?这实际上就是再现当年美国的这种运动。年轻人为了神秘的宗教体验,去吃一些民间违禁化学品。

中国新时期电影市场是在2002年,由张艺谋的《英雄》开始启动。当年只有10亿票房,到去年增加了几十倍。所以,绝大多数电影从业者都在过去十几年开始入行。而他们所借鉴的,就是高概念模式,外加悲观的未来观。我曾经去问一位科幻电影项目策划人,为什么你们在科幻片里设定未来,就只会写人类要毁灭?他对我说,他根本没看过相反的科幻片!所以,他就只会拍“毁灭”“末日”之类的东西。

我现在是不怕得罪他们这些科幻界反科学人士。之前我不愿意指名道姓,是因为怕误伤无辜,所以隐忍不发。后来发现他们这些人的反科学立场已经很坚定了,也不无辜了,所以我现在遇谁都指名道姓。

怀疑探索者:

我发现一个现象,凡是反科学的人,基本都反转基因,而且是以“哲学”的面貌出现,比如,说要敬畏大自然云云。国内反转基因的理论总设计师,就是田松,一个很出名的哲学家。田松这个人公开说反对一切转基因技术,连转基因疫苗都不允许有。他还曾经意淫出一个“科学=错误”的概念。他大意是这样说的:今天的科学推翻昨天的科学,明天的科学推翻今天的科学,科学总是犯错,所以,科学=错误。既然科学等于错误,那么,反过来,错误也可以等于科学,科学与错误是互通的。这样,看似错误的伪科学,一样就可以成为科学,而科学不过是历史上的一个暂时没有被发现的错误。按照他这种荒诞逻辑,古人说米共臭所以不宜入餐,这个结论是正确的,现在这个结论就错误了吗?

田松

只要是看过《终结者》的人,基本上都会对人工智能产生恐惧感,认为这个东西万万不能搞,还是“原始状态”好。其中的一些极端者,甚至认为应该摧毁一切科技和工业化。田松就认为,工业化就是罪恶,是地球的癌症,人类应该回归到刀耕火种的“纯天然”生活中去。因为,只有这样,科学技术才不会出现,而田松认为科学技术就是“原罪”。

郑军:

反转基因是一个宏大计划的一部分,这个计划叫做食物权利运动,就是回到小农经济,每个人种自己的吃的,基本不去交易。这样,每一片田地上的养分被人吃了,然后又循环回去,这才叫自然循环。

而在现代社会,农产品都是要卖给城市的,那么当地的养分就流失到其他地方去,然后这些养分就要靠化肥来补充,所以就变成了一种由工业来支撑的农业,崔某某、田松他们反对的其实是现代农业。他们认为这种农业一发展就依赖工业,依赖科技,最终由科学家说了算。

怀疑探索者:

最初搞出这个食物权利运动的人,是否与宗教团体有关联?或者,是一种意识形态?

郑军:

在国外有宗教背景,因为基因这个东西跟神创论有关。中国没有创世论,搞这种运动的人主要是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故意激发人们的恐惧心理,告诉你这个东西能致癌,那个东西能致病等等。但是他们自己有一个大目标,就是让社会退到小农社会。他们认为在那种社会环境里边人才能是大写的,人在现代社会里面,人都被科学技术压制了。

怀疑探索者:

是的。国外认为,只有神可以创造和改变生命。人没有资格。转基因就是不敬畏上帝 即不敬畏大自然。

至于他们认为农业发展不能依赖工业,不能依赖科技,不能最终由科学家说了算,我倒是想问一句:如果今后不依赖工业,科技,科学家,如何解决人口爆炸和吃饭问题呢?

电视剧《雍正王朝》中,九阿哥胤禟对那大说,地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旗人还真去种地吗?可以把朝廷分给我们的土地出租,再收租啊!一亩地一年收50斤,40亩地一年收2000斤。那大听了九阿哥的鬼点子,眉开眼笑,说这比每年领取朝廷的钱粮还划算呢!注意,一亩地才收50斤租子,说明没有科技的支持,古代亩产量很差。现在一亩地一年年产量就有1000多斤。

历史研习社于前些天发表了一篇文章,标题叫做《1796年,一个盛世的幻灭》。乾隆晚年时期,大清开启激烈动荡,白莲教在川楚边境爆发了声势浩大的起义。这场起义彻底撕碎了康乾盛世的幻梦,乾隆的一生心血,全部灰飞烟灭。作者认为,之所以康乾盛世被无情地打破,归根到底是由于“帝国人口增长的压力”。

白莲教起义形势图

康熙初期全国不足1亿人口,到了大不列颠国马嘎尔尼使团访华给乾隆祝寿,人口已经突破了3.5亿。但是耕地面积却无法增加这么多。人口的野蛮、几何级数增长,让粮食产量的成绩相形见绌。有专家做过统计,战国时期到乾隆年间的2000年,中国粮食平均亩产量仅仅增加了7%,还不到十分之一。这是因为农业技术长期以来一直没有太大的突破。

战国时期全中国估计有二三千万人口,但是乾隆年间却是3.5亿人口。即使算上后来增加的耕地面积,由于农业技术始终无法获得质的突破,总的粮食产量一直无法满足人口增长的需求。

僧多粥少的局面,也导致了粮价和土地租佃价格的暴涨。而一旦遇见天灾之年,由于技术落后的传统农业国家无法应付,所以饥肠辘辘的农民必然揭竿而起。历代农民起义,比如元末农民起义、明末李自成、张献忠起义,根源都是如此。可以说,是落后的农业技术毁灭了一个帝国的根基。

这些还是古代。如今人口增长比古代更快,面临的粮食缺口更大。我们国家每年进口上亿吨粮食,一旦遇见战争,进口渠道被截断,我们如何解决吃饭问题?不去搞科学化、工业化农业,可行吗?

股票交易所、高速公路、钢铁、坦克和高楼都不能当饭吃。如果不发展先进的农业技术,国家的根基就不会稳固。崔某某、田松、蒋高明这些人一味的鼓吹有机农业,必然阻碍高科技农业的进步,给人类带来负面影响。

郑军:

嗯。所以你看,跟崔某某这些人辩论,你是永远辩不倒他们的,因为他们心里有那么一个宏大的目标。他们并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反核,反转,反疫苗等等,其实都是同一波人在做,隔一段时间换一个热点而已。很可能反5G就是下一个热点。

怀疑探索者:

新闻上最近报道说,某个小区已经集体抗议5G塔了,要求毁掉。

郑军:

饿死多少人,给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失,这些数字他们是根本不管的。其实进步大家都看得出来,但是这些人牢牢占领着文化娱乐场,这才是恐怖的。核电已经被他们毁了,基因工程也会被他们毁掉。虽然全世界的科学家拼命想证明它们安全无害,但是在文化舆论场没有地位。科学家干不过主持人,干不过娱乐界!

要知道,文人诉诸的是情绪,他有能力让公众恐怖,让公众担心,这个是最重要的,并不在于讲多少道理。如果讲道理的话,他们肯定是讲不赢的。但是如果讲忽悠,讲煽动人的情绪,科学家不是他们的对手。

怀疑探索者:

这些反科学人士,比如反转基因、反疫苗、反基站的人,他们心目中最【完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您能否描述一下?是一个自我为大,没有任何权威,不需要任何约束,自耕自种,梵音、道炁、降头术大行其道,神学、玄学、巫术共舞齐飞的世界吗?他们这些人最终要打造什么样的理想国?

郑军:

首先,他们盼望的这个社会,必须要由传统文化人说了算。大约就是公元1900年以前的样子,因为那以前高校里边文科高于理科。当年普朗克上大学,先是报考物理系,他们家一定要让他改哲学系,因为那时候哲学系最牛逼,名声最好听。但是整个20世纪,传统文史哲这圈人的地位都在下降,他们不甘于失去的地位。

普朗克

另一面,科学界没有发展出自己的新文化,没有自己的文史哲,来代替传统的文史哲,所以一直给他们留下了话语空间。

怀疑探索者:

所以他们要竭尽全力贬低科学的权威,目的就是在话语权和决策权上不能让科学一家说了算。

我看了一篇新闻报道,好像说人文类学科研究生毕业,普遍收入低于理科40%以上。人文知识分子不甘心这种局面。

郑军:

是的。因为科学真正的先驱是古代的工匠,是古代的算命巫师,炼金术师这些人,都是在古代地位很低下的,但是现在翻了身。这种地位落差是很多传统文化人不能接受的。

但其实,现代社会需要以科学为基础的新文化,这个工作始终没有人去做,传统文化人不愿意去做,科学界没能力去做,所以现在是人文与科学最断裂的时候。

怀疑探索者:

“士农工商”,传统人文类知识分子就是“士”,高高在上嘛。科学家在古代就是三等人。

我还认为,科学在本质上是不与人文为敌的。那些与科学故意为敌的“人文”,其实是落后、保守的人文。科学最体现人文思想,是最先进的文化、最先进的人文。在人类关注的所有领域,包括政治、艺术,还有对生命的意义、目的和道德的探求中,科学思维模式都是不可或缺的。Steven Pinker说过:在科学涉足的所有领域中,人文学科领域的反抗是最强烈的。但恰恰是这个领域最需要注入新的思想。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郑军:

好,你问吧。

怀疑探索者:

刘慈欣曾经回答网友提问,他说,科学最终可以取代宗教。您认可吗?

郑军:

我不清楚他说这句话的语境,我只能说我自己的看法。将来的国家就是科学无神论的国家,这是必然的,只不过是三代人还是五代人的问题。如果现在的科学无神论者更努力的话,这个前景就会早点到来,如果不努力的话会晚些,但是也肯定也会到来。这是历史的发展规律。不过,这个话题有点大,需要另外再来一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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