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母，十岁无娘，寄于母姊篱下，当童养媳。放牛浇菜，终岁赤足；冬日负水，双足挨冻；红肿溃烂，痛不欲生；打骂威逼，受尽摧残。其后，父病故，姐出嫁，兄在外，胜似孤儿，倚门窥望，怯怯受人施惠。年既长，托身王氏秀利。王俊朗，工木匠，行艺于桂林，遇富家千金，两情相悦，遂经年不归，抛妻弃女。吾母苦盼多年，生活无依，经人再三劝说，携女转嫁吾父。吾祖父已故，祖母尚在，重男轻女，根深蒂固，更兼非亲，鄙视尤甚。吾母受足白眼，伤心怄气，无处诉说，常以头抢墙，或拿女发泄，未几痛心不已，整日以泪洗面。十岁之女，亦被前夫遣人领走。念念不忘，杳无音讯。母亲虽受不公，从未挂怀。正是：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亦善之。祖母病危，皆是母亲恭恭敬敬护理，彼时，祖母愧疚不已，送祝语连串。母亲生性懦弱，与人为善，与世无争，待人温良谦恭让。因移民，更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教吾礼义，这称“叔”，那称“伯”，不得直呼其名。呼人先称“您”，生怕得罪人。八字忌讳，吾命克母。姐弟三人，皆呼母为“奶娘”。母辛劳，勤耕作，常熬夜，逢雨天，整日缝补，兀自低吟轻唱，声甚凄凉。房屋三番改建，终似风烛老者，狂风骤雨，瓦片横飞，残壁土崩。母亲招呼吾兄弟转移避险，己则视死如归，言与房屋共存亡。望子成龙，供吾求学；节衣缩食，受尽苦累。常因操劳过度，忽然昏瘚，牙关紧闭，不省人事。屡次有幸为刘华叔放血救醒，回想皆是锥心之痛。父亲意外，母亲朝夕伺候，喂食接污，翻身擦澡，无微不至，其间苍老二十秋。父病故，母亲悲悲戚戚，反复念叨，再四述说。其苦命之“姊妹”，所食之粥，盐菜掺煮，酷似浓墨之汁耶，可怜其竟食之甘味。营养欠乏，尚须殚精竭虑，操持公事，何等坚毅。历次清明祭祖，母亲皆哭绝于父坟前，几近昏厥，声声“姊妹”，摧肝裂胆。母亲开心之事，莫过于津津乐道，其姐丈宽厚仁爱之接济，其兄长玩皮胆大之淘气。许是吾等不才，母亲忧思过度，亦或是父亲故去，母亲深受打击，也许兼而有之。母亲忽患重疾——老年痴呆，幻听幻视，四处游走。或自言自语，或痛哭流涕，或惊恐万状，或心急如焚。吾耐心劝导，丝毫无效。致吾身心俱疲，焦头烂额。此后痴呆似有缓解，却莫名不思茶饭，舌苔白厚。吾负母上街，中医把脉开药，未见起色。终日昏睡，扶之下地小解，移步艰难，呻吟声凄惨恐怖。辛巳年之腊月二十四，母亲悄无声息故去，寿六十有六。距今已十九载矣。母亲慈眉善目，和颜悦色，鲜少与人争执，远近老少，莫不尊敬有加。然默默无闻，卑微如尘埃，既乏坚强，亦无惊人之处。然母亲之勤劳善良，温婉贤淑，宽厚忍让，重情重义，竟是活脱脱地与众不同，耐人追思！
作者简介：贺龙号，曾用笔名胡诌，世居衡南，行走在社会底层，遛达于文学边缘。偶有所思所想，发诸笔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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