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禅师的一问一答中,常常蕴含着禅意。"听话要听音",这种转弯抹角的表达方式,在禅师看来都是多余的废话,不如直指人心的回答,直接点到“穴位”。只可惜,太多人在禅师的简短回答之后,并不能直接领会,多一层的解释,便失去了禅意。——纯道题记 立秋后的江南,只是心理上有了对秋的期待,却很难真的见到秋风秋雨秋煞人的情景。秋老虎还在,冒着三十六度的高温,我们要到一个之前知之甚少的古刹,它在径山。 对于径山的了解,是前些年有朋友送来几罐径山茶,说是一种毛峰,便更有了兴趣。喝茶几十年,大多时候是在绿茶红茶中作选择,黄山毛峰也喝了多年,现在突然手捧一杯径山毛峰,就很想要知道这毛峰与那毛峰的味道差别。 径山座落在余姚境内,现属浙江杭州市管辖,是天目山脉中的一个小山头,因有径道可以通往天目主峰,于是就有了“径山”之名的来历。这次,我们是与灵隐禅修会的同修一起去径山,算是对禅修课程的一次户外实践。至于为什么要选择去那里,之前并不明白太多的道理,但去了之后,才感到不枉此行。 到径山时,万寿禅寺的住持戒兴法师亲自接待了我们,并为我们介绍径山的历史变更,他提出的“春茶、夏禅、秋学、冬修”的理念,很快就映入同修们的脑中。 径山上的古刹,建于唐代,迄今已有一千两百多年的历史。如同中国的帝王朝代兴衰史一样,径山也是几度兴旺,几度荒废,如今走在万寿禅寺的后山,见到的还是一片废墟。新建的寺院看多了,这留下的废墟,倒也给人深刻印象,更多了一份对其身世的探索欲望。 相传在唐天宝年间,法钦在丹徒(今属镇江)受教牛头禅法,“牛头禅”是中国禅宗中的一派,因其始祖在金陵牛头山间修禅得法而具名。牛头禅主张:“心境本寂,非今始空”,强调“人生如梦”,应该“超尘脱俗”,“本寂心境,不为荣枯贵贱所迷。”由于“牛头禅”主张过于空虚,至唐末年开始衰微,后来传到日本,才得以再生。 法钦于唐永泰年间准备去浙江云游前,其师玄素叮嘱他:“乘流而下,遇径即止。” 法钦行至天目山间,发现一处翠山龙潭,便问樵夫,“此为何处”,樵夫告诉他:“径山也”。于是,法钦就地结庵修行,后取名为“径山禅寺”,即如今“万寿禅寺”的前身。 径山是出高僧的地方,虽有五峰,但都不高,主峰凌霄峰不过七百六十九米。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不高的径山还真的有龙的踪迹可循。话说法钦来到渺无人烟的径山“绝食安禅”,不仅感动了猎者结庵请居,而且也感动了龙神,引导法钦来到五峰之间,指一大湫,嘱留一穴,以通天目。从此,径山神龙之说,代代相传。 有仙有龙有高僧,可以在“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之后再加一句;寺不在大,有佛则盛。至今,径山在出家人的心目中,还是有着特殊的位置,特别是在禅宗追随者的心目中,它是一座真正想要去攀登的“高山”。 山上有一个“御碑亭”,内置有宋孝宗手书“径山兴圣万寿禅寺”名牌,这是宋孝宗于1166年,陪同已经退位的宋高宗及其皇后重游径山时留下的墨迹。从此径山禅寺,改名为“万寿禅寺”。南宋嘉定年间,宋宁宗为“尊表五山”,确定禅院的五山十刹中,径山被推为五山之首,居灵隐、净慈、天童、育王之前,由此名扬四方,成了有“法律地位”的“东南第一禅院”。 在“御碑亭”前,还有一个“含晖亭”,曾经是国一禅师的坐禅处,这不由让人向往起古人在丛林深处,天人合一地坐禅的美妙,如今的禅修人大多是在室内的禅堂里盘坐,空调环境下自然惬意得很,却没有了佛陀在菩提树下开悟,达摩在少林寺旁的杏树下打坐的禅心与意境。 苏东坡两度守杭时,多次登上径山,自称为“径山常客”,与其时的禅师结交往来密切,为避免径山住持“自袭制”的弊端,苏东坡提出要广招贤僧,建立“十方住持制”(即“十方选贤制”),由官府招请十方高僧住持名僧,以促进各宗派间的交流与精进。在苏东坡的亲自主持下,为径山前后选定了三位禅师,作为径山的住持。苏东坡的这一创举,后来在全国推行,有效规避了寺院近亲“繁殖”中的诸多不足。 苏东坡在离开杭州到密州(今山东诸城)任职后,听到径山的住持已经虚席多年,立即动员曾经在径山修行的澄慧用渊重上径山主持法席,并写下了《送渊师归径山记》,其中有几句诗是这样的: 我昔尝为径山客,至今诗笔余山色。 师住此山三十年,妙语应须得山骨。 可见苏东坡对于径山的厚爱与用心。澄慧用渊圆寂后,苏东坡又让自己的旧交无畏维琳继承径山住持的衣钵。无畏维琳是南朝梁武帝太医沈约之后,世代儒家,出家后号“无畏大士”。 南宋时,十二岁就出家的宗杲,前后参学曹洞宗和临济宗,最终得临济正宗十一传,名振京师。1137年,当时的丞相奏请宋高宗诏宗杲主持径山,顿时求法者蜂拥而来。宗杲在径山弘扬临济宗,首倡参话头之禅,成为后士之师,海内外佛徒纷纷到径山拜师求法,络绎不绝,“东南第一禅院”美名从此流传。不少高僧在径山上开座讲法,互相切磋,鼎盛时,夏天里到山上讲禅听禅的信众多过三千余人,于是在径山上有了“夏禅”的传统。 宋孝宗赐号“大慧禅师”给宗杲,以示对其高德的敬仰。当宗杲去逝后,宋孝庄闻之嗟叹不已,作诗一首表示怀念: 生灭不灭,常住不住。 圆觉空明,随物现处。 径山古刹,数十度的毁建,留下的是如同中国佛教史命运一般的唏吁。1949年后,径山在一片荒芜中度过了几十载的时光。据《杭州史地丛书·径山游》记载: 1962年时,古寺十坍六七,大雄殿虽梁颓木坏而气象宏伟,中供释迦、药师、阿弥陀佛像欹而座正,阿难、迦叶像皆卧地下,十八座应真也多残敝,院中有明万历戊午所铸宝鼎,院前韦驮殿,又前天王殿皆已坍毁,山门亦已尽圮,但屏墙尚存,墙题有“妙严严城”四个大字,为近代名僧密林持松所书”。 在紫柏塔东岗为天东房祖塔,即旧天然寺遗址,为日本佛教天东派祖庭,过去日僧岁时来此祭扫,抗战后断绝来往。 正是由于几度毁失,径山上留下了许多瓷片瓦瓣,大都为宋瓷元陶的遗物,且大都在路土表层,甚为珍贵。近些年来,有人专门到此挖掘研究,万寿禅寺举办的禅修班,也会组织学员上山挖掘。当戒兴法师介绍完这段时,引起了同行人员的极大兴趣,于是便有了以下这段对话: “请问法师,学员上山去挖掘宋瓷碎片,挖到后属于谁呀?” “你有了妄念。”戒兴法师有礼貌地笑着回答? “这挖掘的工程有没有确定了承包方了?”一位来自建筑行业的学员问。 “还是妄念!”戒兴法师仍然微笑作答。 仔细品味这组对话,不得不佩服法师的高明,回答中蕴含了禅意。戒兴法师没有直接回答挖到宋瓷碎片属于谁,也没有回答有没有承包方了,而是“直指人心”,点到提问者的“穴位”,因为提问中的确就有“明摆着的”的妄念成分,不愧是昔日第一禅院里的住持。 我们在华梵法师和万寿禅寺一位小和尚的陪同下,朝寺后的山峰最高处攀去。这样的山路,已经多年没有走过,它是真正的被人踩出来的小道,全然没有旅游胜地已经修筑完好的石板或木栈道,走在山坡上最狭窄处需要披荆斩棘,表明这道路其实少有人走过。 峭拔的小道,却更是激起了敢于冒险的人,似乎感觉到了都市里没有的刺激,几个女生在男士的携手下兴奋地登上了山峰,倒是几位同行的男生不知什么原因,留在了山腰处,观察着谁搀扶着谁,把看风景变成看到了一对对组合。 径山的顶上,几颗古柏苍松下,成为了我们小憩的地方,远眺四周的五峰,柳杉银杏,茶树满目。据说,当年宋高宗就在其中一峰赏景,兴致上来时就说了一句“此峰可爱”,于是就留下了“御爱峰”的美称。松柏旁,几块大石散落得有些趣味,不由地想到:如果可以坐在这松下石上,打坐参禅,兴许可以领悟到大德高僧弥散在这山间的智慧。 从山顶俯瞰,万寿禅寺深藏在五峰之中,山间不时传来梵呗和钟声,可谓尽得其胜,胜得禅境。这远传数十里的钟声,或许就是那尊永乐元年的遗物传出的梵音,它是佛教艺术的精品,更是当地信众心目中的圣物。当地有民谚:“径山穷,径山穷,还有三万六千斤铜”,熟悉了洪亮钟声的山民,早已把它视为人生中最大的财富。 下了山,已经有些疲惫的同修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吃茶去!”在上海话中,喝茶通常都说作“吃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因为这“吃茶去”,却是一句有着深刻内含的禅话,这又勾起了茶与禅的话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