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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知皖东和县，原本出于偶然。今春，我受邀在马鞍山市采风，登上采石矶撑伞看雨，遥望青山太白墓。市相关领导看我神情十分投入，多次推介距此不远的和县，提及在此有生动过往的项羽、刘禹锡等名人，希望我能“拨冗一览”。 走向和县途中，烟雨江畔、春花迷离，如幻如梦。我忽然忆起——在人民大学藏书室翻阅古籍时，见到《淮南子》中的一段记述：“历阳（今和县）之都，一夕蓦然而成湖。”由此引发我超越时空联想——很久以前的一个傍晚，当家家炊烟初起时，原本很热闹的一座都城震颤剧烈、突发地陷。随着人们惊恐呼叫，很多鸟巢状的大小湖泊随之形成。又过了不知多少年，皖东江淮的丘陵腹地，被芸芸来者称作巢湖。 敞开春之怀的和县，温和清丽。踏春泥、行古道，便有了与古人相约的感觉。集镇两侧的庄户人家，院内姹紫嫣红。巷陌的茶楼酒馆，隐隐传来笑语。昔年的悠悠牧歌，不知何处？今日的垂柳长亭，所剩几何！古老的城垣，可曾记得：西楚霸王自刎在江畔、昭明太子沐浴在香泉、谪仙李白吟唱天门山、一任刺史挥写陋室铭……县城西北的龙潭洞，那年发现一副头盖骨，文物学者为之拍案惊奇。自此，这座知名度不高的小县，瞬间刷新了长江文明史，继而声名大振。
我步入县城后，散行熙熙攘攘的闹市。忽略名店特产、演唱叫卖，静静蹲在旧书摊前，用心去搜寻一方水土的历史趣闻，深度了解出生于斯、过往于斯的人杰地灵…… 不知过了多久，我站起身来，凝视车流人潮涌动的街巷。那里，曾走出唐朝著名诗人张籍、南宋诗人张孝祥、清代文豪陈廷桂、当代“草圣”林散之、中国奥运史上第一枚金牌获得者许海峰、中国科学研究院学部委员、著名生态学家侯学煜……无需赘言！在史册卷宗里，在绿草连天、清流如诉的山水间，总不乏成功人士，常会有传世佳作，为后代的教科书增添华彩……大赞一代名流，总不负山川画境之美！ 在县城东北隅，我找到刘禹锡所建的陋室。这是千余年来让人景仰、令人追怀的宅院。我在“陋室”门前畅想——很多才华横溢者在朝为官，任职于天子脚下、身陷党争之中，不仅与大红大紫无缘，有时还遭受妒忌、排挤、陷害。一旦外放，在关注民生方面，便多有辉煌建树。在山光水色间，常留传世名句。白乐天如此，苏东坡如此，刘禹锡更是如此。
当年，刘刺史到此，恰逢水灾过后，百姓生活凄苦，他下马第一件事，就是伏案书写《和州谢上表》，请求朝廷赈济和州百姓。（当时和县称和州）为明心志，刘刺史用自己的积蓄，在官署后院建一座幽静淡雅的“陋室”，并作《陋室铭》，请好友柳公权书写铭文。于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震撼人心的名句，由此传扬开来，被后人诵读了千余年。我环视这间陋室，感念着刘大刺史那份节操、那份意境，追想那感人场景。试想，“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日子，该是多么潇洒自如，该是多么轻松愉悦！ 被修葺过的“陋室园”面积不大，却诠释了古今为官之道。 联想人生中很多美好的东西，明明就在眼前，却因某种诱惑，误导了痴迷者，由此四处贪求、争夺不已，导致难得一日真正属于自己！直到终日寻春、芒鞋踏破，回到远行起点，才感悟到苦苦寻觅、春意无限的梅朵，竟然就在自己门前！
记得那日，我站在苔藓斑驳、绿草如茵、林木扶疏、一池春波、几声蛙鸣的小院里，想了很多很多。在物质极大丰富、时尚色彩空前斑斓、市场满目繁锦的当下，又有多少人，能不以物喜、不以名羁，心持淡定，以平常之心看待人生境遇，以书墨之香愉悦自家性情？面对引发感悟的遗迹，“前不见古人”，往往远不及“后不见来者”更易引发仰天长啸！ 我见过很多高伟的古代殿堂，雕梁画柱。其中，萦绕不少生动史话，却往往一笑而过。而眼前这座陋室，却让我伫立良久，慨叹连连…… 我从安徽和县县城走出，迈入八百里皖江第一镇——乌江镇。古镇的茶楼，清香四溢，评书艺人，正眉飞色舞讲述霸王不肯过江东的情节。我没等散场，就撑伞出镇，迎着一路烟雨，登上凤凰山，走近霸王祠。
此时，雨霁日出，柔婉的东风徐徐而降，山上松涛如龙虎吟啸，恍若一股雄霸之气在天地间回旋。我站在霸王祠门下，远眺长江之水缓缓东移，追忆起“力拔山兮气盖世”，刚到而立之年，便挥剑自尽的一代猛士…… 霸王祠内，有黄杨木雕制的塑像一尊。项羽全身前倾、双眼圆睁，凸显仗剑前行之状，威武不屈的气韵，栩栩如生。 楚汉以来，诸多文人对项羽的评价各持己见、见仁见智，我尤其喜爱对西楚霸王的感慨诗歌。晚唐，一个燕来季，曾在池州任刺史的杜牧，品了一杯明前茶，便到此一游。面对霸王祠，他没有指责项羽刚愎自用、不纳忠言，而是对他不肯过江、重振旗鼓而惋叹：“胜负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南宋，一个暑热日，陪同丈夫赵明诚经过乌江镇的李清照，站在霸王祠前，随口吟出惊世骇俗的五言绝句，其中，“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二句，让身边那位学识渊博但意志薄弱的“赵官人”面红耳赤。北宋，一个秋爽天，决心变法的王安石，站在乌江亭观望霸王祠，以辛辣冷峻的诗句，针对小杜的诗句提出不同见解，认为即便霸王顺利过江，也未必能实现卷土重来：“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犹在，肯为君王卷土来？” 霸王祠不大，但享殿内外的楹联与题字却不少，文意各含观点，导致我驻足仰望时，面色凝重、步履沉缓，竟然忽略了山路旁的桃红杏白、莺飞草长。 霸王祠景区游人不多，颇显幽静。无意间，我走入一条被藤蔓环绕的长廊。但见藤叶青翠，藤枝相互缠绕，由此，让我想到项羽与虞姬那份缠绵爱情……
一对年轻人在藤蔓掩映下相拥低语。另几位年轻人，在古藤下系上一条许愿绳，希望能让爱情之结在此落实。此情此景，让我感动之余也萌生纠结……在两情伤别之地见证真挚爱情，也不知是否粘带几许苍凉感？ 带着迷茫的游感，我来到乌江边，静听导游叙述…… 那年，虞姬自行了断后，项羽在阴陵山侧将其埋葬，撮土并簪花，以为表记。后人念虞姬深明大义、爱情忠贞，将项羽簪花的山称为“插花山”。数年之后，山上出现花白如玉、叶色如翠的幽兰，让人们联想起那段传奇。古往今来，每逢“三月三”，便有情侣们赶往插花山，互赠美兰以示爱意。 我仰头眺望，山坡间，白绿相间、成片怒放的春花隐约可见。其实，那山，是不是插花山，那花，是不是传说中的幽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条萦回悲壮感的乌江，一段洋溢凄美感的情话，一位超级刚猛、侠骨柔肠、历经千代毁誉参半的英雄，究竟能给人带来什么感悟…… 展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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