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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大学贺立华教授莫言研究系列成果之二:《莫言在山大和他的弟子们》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20-09-22




莫言在山大和他的弟子们 


贺立华

贺立华(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莫言执教山大的合作导师)
马   新(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山大出版社总编 )


马:贺老师好,我们知道,21世纪头十年,莫言先生在山大带研究生时,您是他的搭档。应该说,莫言老师的学生也是您的学生了, 您对学生应该是十分了解的。那为什么当您看到学生们捧出这么一本厚厚的《师从莫言》的时候,感到吃惊呢?
贺:是的,我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我与莫言教授合招的研究生一入校,我就千叮咛万嘱咐:莫言老师很忙,他是个作家,常驻北京,每个学期能来给你们见个面、讲一课就很好了,除了写毕业论文时向莫老师请教外, 千万不要大事小事麻烦他。但从这本书里可以看出,这些弟子们“鬼”得很,许多杂七杂八的大事小事儿都瞒着我呢, 例如 他们经常到莫老师家天南海北 “胡吹海谤”、狼吞虎咽蹭饺子吃,向莫老师诉说生活烦恼、商谈工作调动,甚至连谈朋友搞对象、谈婚论嫁、孩生日娘满月的事都去吹,更好笑的是有弟子连女朋友还没影儿呢,就缠着莫老师给未来的儿子或女儿起个好名字准备着,“齐观我”“崔听涛”都是莫言起的名……莫言心软,面不辞人,有求必应, 有些事儿很难办,他也答应下来,尽全力帮助他们;莫言的妻子琴兰,更是喜爱这些孩子们,见了面总是拉着手问寒问暖,常夸这女孩漂亮,那小伙儿帅气。从莫言教授的大弟子齐林泉和与莫老师的通信中,可以看出同学们对我的告诫有所忌惮 ——“贺老师批评我们,不让我们打扰莫老师”,莫老师却回复说“贺老师瞎批评”,莫老师毫不介意“打扰”。这就更加助长了这群弟子们的“肆无忌惮”。

贺立华教授与莫言及联合培养的弟子们


马:哈哈,您虽然用了很多贬义词儿,来批评这些弟子们,但还是看得出您对莫言老师和弟子们这种融洽温馨的交往,很是欣赏和喜欢,能说说为什么吗?
贺:我十分敬重莫言先生真诚友善的为人。他来山大执教带来了与众不同的执教风格。山大聘请的不少兼职教授,挂虚名的居多,很少有来为研究生上课、指导论文写作的。但莫言教授却很认真 ,他对名利都看得很淡,唯看重教书,他对我说:当作家写不好作品臭的是自己,当老师教不好学生,那是误人子弟。
他讲课一丝不苟,逻辑严密,生动有趣;指导研究生论文耗费精力就更多了。我记得,莫言老师仔细审读了研究生兰传斌发给他的五万多字的硕士论文电子稿,为那篇论文细细密密地作了几千字的批注;发给学生之后,他还不放心,唯恐自己没说透,专程从北京赶来济南,在山大文史楼三楼我的办公室里,他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专为研究生兰传斌一人讲硕士论文写作中的问题。他细说论文的长处和不足,并提出了很具体的修改意见,他称赞小兰有胆识、思想敏锐,写得大气,但也尖锐指出:选题太大,老虎吃天, 往往兜不住,而处处漏风……他讲了大论文与小角度的关系问题,传授了论文写作的技巧。
让我感到钦佩的是,莫言不仅是写小说的高手,而且也是审读论文、写论文的高手,他极聪明、极敏感、阅读视野极宽广,记忆力超强,驾驭中外文化知识极灵活,看问题很准,语言表述极精到。难怪,我的老师著名文学史家牛运清教授和马瑞芳教授早在2006年看了文艺报《莫言谈大江》的论文后,高兴地告诉我:“莫言越来越像大师”了,冲击诺贝尔文学奖,当今文坛,舍莫言其谁也。
但莫言也有“弱项”,他极善良单纯,往往会被感情迷住双眼,很容易“上当”。例如,当这些“搞鬼”的学生们“忽悠”莫老师:“贺老师曾在学生毕业前挨家走访啊 ,我们都很高兴呢,希望莫老师也到我们家走一走……”莫言听后,为之所动,他很认真地和我商量:“是不是我也要挨家走一走呢?”我告诉他:“你不要去,现在我都有点儿后悔呢。知道我要去走访,学生家长们都停工停产等着我,都围着我忙,林泉的父亲和大哥事前准备了特产礼物,学美的爸爸扫清了进村的大道,红珍的妈妈备好了各类海鲜,春梅的妈妈炖好了蘑菇山鸡……我去就够他们忙的了;如果你莫言去,那就不光是学生家长忙了,他们村、他们县都要围着你忙……”莫言听后,沉吟道:“那,还是别去给人家添乱了。”我的话,劝阻了善良率真的莫言的行动,林泉、学美诸弟子们虽对我有点“怨气”,但也是敢怨不敢言,只好在那儿“憋着”。
我说这些弟子们“鬼”,是说他们很有“心”,笔头儿也勤,背着我,特工一般“盗取”了很多的“宝贝”。齐林泉拜师莫言至今十四个年头了,他事无巨细地用日记体的形式悄无声息地记录了和莫言老师的所有交往,长达十几万字;兰传斌保留了所有和莫言老师交往的电子邮件、手机短信,和题字手迹,拍摄了很多合影照片,只要见面就留影、留声。赵学美更是从帮莫老师操盘电脑输录小说电子稿的过程中, 谦卑地“潜伏”在莫言老师身边 ,“偷学问”“盗技巧”……这些,都是这群“小鬼头们” 在我“压制”之下,背着我搞得“鬼”,这也就是这本弟子书的背景了。

莫言和山大弟子们(左一齐林泉,莫言为林泉之子取名:齐观我,并题诗:万人空巷齐观我,贺立华教授摄影)


马:哈哈,贺老师你可知道,您“阻挡”莫言先生的行动,“压制弟子”的做法, 若新闻记者知道了,肯定不高兴了。莫言先生待人极好,早有耳闻。据说,莫言是个默默无言,不爱说话的人,陌生人接触他,会有距离感、陌生感吗?
贺:我觉得不会。许多只看莫言小说未见莫言本人的读者,大都以为莫言一定很狂傲,不易接近。实际上,他是个很谦和、很厚道的人,一点架子也没有,陌生人见他,只要说上三两句话,就会立马轻松平和起来。他对人很真诚,很亲切,没有任何的虚悬客套。他不擅长官场那套礼仪应酬,但绝对很适合平民百姓的人情来往。我的女儿贺天舒从小就是莫言的粉丝,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意大利一女学者拉兰来和我商量写莫言小说博士论文的事,希望拜访莫言,我安排读研的女儿陪同拉兰到高密。起初,俩女孩因没见过莫言,心中也有些忐忑。但一到高密,莫言一家像是对待亲戚一样对待两个女孩子,请她们吃饺子、 给她们讲故事、说笑话,留她们在高密度过了一个祥和美好的春节。返程时,莫言一家把俩女孩送到村口,“爷爷、大伯、伯母也在寒风里站了很久”,女儿告诉我,她们都舍不得离开那儿了。莫言送她们每人一套新书做礼物,并题词留言,为贺天舒题写了藏名诗句 “贺家有女初长成,欲上长天舒广袖”。两个女孩东北乡归来,十分高兴,拉兰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向我描述:“莫言很亲切,莫言的字和莫言的大哥的字太漂亮了!”女儿则说:“莫言叔叔很像邻家大叔,说话幽默风趣,和他相处如沐春风,听他说话更是一种享受。” 这就是莫言给初次见他的人留下的印象。

(贺立华教授陪同莫言参观聊城棉花加工厂)


马:这是红尘之中真实的莫言啊!请问莫言先生是何时被聘为山大教授、开始带研究生的?
贺:说起莫言被聘为山大教授,还有被誉为“山东文坛双子星”的张炜和莫言的一段佳话。莫、张二位是要好的朋友,莫言常对我说:“很佩服炜哥,人好,小说写得棒!”我看到在莫言未发表的打油诗电子稿里,有多首是写“炜哥”的。九十年代末期,山东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张炜多次建议山大应该聘请莫言作教授。早年因批评莫言作品而和莫言成为诤友的山大文学院院长谭好哲教授很重视这个建议, 于2000年秋天正式聘请莫言来山大作兼职教授和研究生导师。文学院领导觉得我和莫言比较熟悉,过去还有点儿研究,就安排我和莫言搭档,合作带研究生。2000年作为兼职教授还没正式招生的莫言第一次来中文系上课,我即把正在跟我读研的莫言的粉丝齐林泉推荐给莫言作弟子,师徒俩一见如故,林泉荣幸地成为莫言的第一个弟子。莫言的正式招生应该是2001年以后了。

马:在您和莫言先生合作带研究生之前,已经交往很久了吧,我们知道,您和杨守森教授主编的《青年思想家》杂志是较早关注莫言的,发表了莫言很多写高密故乡的短篇,其中有哪些故事?数十年交往中最让你感动的是哪些事儿?

贺:和莫言交往至今二十多年了。那时候,我们还年轻。1985年我和山大、山师的许多青年教师开始关注和欣赏莫言。1986年《青年思想家》创刊后, 杨守森兄多次和我谈到,莫言应该成为《青年思想家》的重要作者才是。在杨教授的建议和亲力亲为之下,1988年,由《青年思想家》倡议并牵头联合了诸多高校、科研单位及新闻媒体,在莫言的家乡高密,召开了全国第一次莫言创作研讨会。从那时起,和莫言交往日渐密切。莫言很喜欢看《青年思想家》,称赞它“果然虎虎有生气”,“是青年人自己的阵地”,莫言希望它“造就大圣贤”、“成就大气候”(见《青年思想家》1989年2期)。莫言许多写故乡的短篇就发表在这里。后来莫言的许多弟子如齐林泉、兰传斌、赵学美、王美春、于红珍、程春梅等都曾是《青年思想家》的编辑和作者,他们在此实践历炼,初试锋芒。

学子中还有一些未在莫言名下而受益无穷的学生。例如,如今已成为“80后作家”领军人物的张悦然,当年就曾得到过莫言老师的奖掖和支持。这位十五岁即在《青年思想家》发表处女作的张悦然,后来成了山东大学的学生,我把在读大二的张悦然的小说推荐给莫言看,莫言百忙中通读了这部小说集,称赞张悦然的小说具有“强烈的梦幻色彩”、“超凡拔俗而又高贵华丽。她的小说,读起来既冷嗖嗖又暖烘烘,既朦胧又明澈,既真切又虚幻……”他为张悦然小说欣然作序,并将小说推荐给出版社,这就是张悦然的第一部小说集 —— 《葵花走失在1890》(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年出版)。莫言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青年学生作序。果然,张悦然不负莫言老师厚望,后来创作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佳作, 她以自己的创作实绩,证明着自己的才华,向长辈作家莫言老师致敬。谈到自己的起步成长时,张悦然这样说:如果说《青年思想家》是给我作家梦的温床,那么,莫言老师就是那只托举我飞翔的巨手。对于莫言与山大师生的许多有趣的故事,莫言弟子兰传斌十分有心,他作了很多精彩真实的记录,都收在了这本书里, 是非常珍贵的历史资料。

《青年思想家》还成了最早研究莫言的园地之一。莫言的大哥管谟贤和莫言“三结义”的青少年时代的好友《红高粱》原型故事的鼓吹者张世家、王玉清等,都在这里发表过许多重要的莫言研究文章。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张世家就曾在《青年思想家》撰文称:“莫言老弟必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今,预言成真,可张世家先生却英年早逝,王玉清曾抱着莫言获奖喜讯的报纸哭坟,“世家啊,咱兄弟得诺贝尔了,你预言实现了!”

1988年全国第一次莫言研讨会之后,杨守森教授和我联手,组织了一批年轻学者共同撰写了《怪才莫言》一书( 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并在莫言创作第一个十年结束的时候,推出了当时全国第一部《莫言研究资料》(山东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如今《莫言研究资料》这部书又补充了后二十年的研究,叫作《莫言研究三十年》,是这套“莫言研究书系”之一种,将由山东大学出版社2013年再版。

与莫言(右)、杨守森教授(左)

和莫言交往二十多年,一块儿开会,一块儿教书,一块儿指导研究生,一块儿赴景阳冈“打虎”,吃饭,喝酒,吹牛……最让我感动的是莫言对朋友的真诚和仗义。在我第一次赴台湾的时候,海峡两岸尚未“三通”,去一趟台湾比到美国还难,莫言兄为了能让我顺利成行,将自己在台湾出版的八本书的版权做为抵押并答应将下一部新作仍然交给这家出版社出版,来为我作进一步担保。此等义举,可谓千金之重,当时这是莫言仁兄为我做出的经济和政治的双重担保啊。我至今记得在台北见到儒雅的出版家叶先生时,他夸赞莫言的许多话:“莫言先生文学天赋极高,又很有修养,很实在,这样的作家不多”;“莫言先生字写得很漂亮,我手里拥有莫言先生很多的手写稿,以后他将用电脑写作了,就不可能再得到他的手稿了。”可见他对作家手稿极其珍视。但在我为弟子们写此文的时候,收到了莫言兄的来信,讲到了这位台湾出版家新的故事:“我的手稿,确有几部曾经在他那里,但叶先生已经将手稿还给了我。而且其中一部重要手稿,还是我获了诺奖之后,叶先生从档案里找出来并配上了桧木匣子还给了我。” 听此言,震撼感动,难以言表,叶先生真君子也!当今之世,物欲横流方显君子本色。莫言兄之心,叶先生之意,难能可贵。读书人守信重义、真诚待人的行动本身,就是给弟子们上的最生动的人生大课。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莫言仁兄当之无愧。


马:这故事的确感人至深!这本书记录的正是莫言先生和您共同的弟子们教学科研生活的一段美丽动人的时光,闪耀着莫言人格魅力的光辉;这本书见证了你们的师生友情,也是莫言研究的一个独特视角和崭新成果。祝贺你们!祝贺莫言弟子书在我社出版!

该文为《莫言弟子说莫言》序言

感谢贺立华教授授权本公众号转载!



作者简介



贺立华先生,山东大学教授、博导,是莫言执教山大的首位合作导师。

来源:莫言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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