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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日报》2020年09月05日 B01版
徐静 “人人尽说江南好”，这是晚唐名人韦庄词中的经典名句。 实话说，“江南”二字，便含有一种诗意的情怀，“梦江南”更是一个诗情画意的词牌名。 何处是江南？ 江南是梦里水乡，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凌波不过横塘路，夜半钟声到客船，杏花春雨，烟柳画桥，粉墙黛瓦，枕河人家——地处江南水乡的苏州最为典型。 江南名城苏州，不但孕育了众多的文人雅士，而且吸引了历代骚人词客，寄寓吴门，视作第二故乡，北宋著名词人贺铸就是其中一位。 贺铸（1052—1125），字方回，出生于卫州（今河南卫辉），宋太祖贺皇后族孙，所娶亦宗室之女，是北宋词人中词作甚丰的一位名家。《宋史》本传记载，贺铸“长七尺，面铁色，眉目耸拔”，身长七尺，面色青黑，眉毛直竖，长得实在不怎么样，人称“贺鬼头”。贺铸虽然颜值不高，但是颇具才情。其“博学强记，工语言，深婉丽密，如次组绣。尤长于度曲”，博览群书，学识广博，记忆力特强，善于言辞，作品语言精深、婉丽、细致、严密，就像是按次序排比编织而成的彩绣，尤其擅长作曲。 简言之，贺铸相貌怪异却心思细腻，既有英雄豪气，又有儿女柔情。柔情蜜意的婉约词在其词作中占据一定分量，比如，写于苏州的《青玉案·横塘路》最具代表性，名气最大，点赞无数。贺铸此词结尾对“愁”的描写成为千古绝唱：“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词人妙笔生花，连用三个比喻把愁情写得淋漓尽致，引起人们无限想象，历来被人们所称颂，也因此，人称“贺鬼头”的词人被人改称为“贺梅子”。 贺铸不是吴人，却与苏州颇有情缘。名城苏州风物清嘉，有灵山秀水，有古迹名胜，不仅风景秀美，而且人文荟萃，还有美味佳肴。据记载，贺铸中年退隐苏州，居住苏州城西升平桥，又筑别墅于横塘，经常扁舟往来。其间，他也曾去都城汴京（今开封）。而在离开苏州的日子里，贺铸念念不忘苏州的美景美食，日思夜想，于是，一首名词《梦江南》便从心里涌出。词云： 九曲池头三月三，柳毵毵。香尘扑马喷金衔，涴春衫。 苦笋鲥鱼乡味美，梦江南。阊门烟水晚风恬，落归帆。 这首小词结构独特巧妙，上下两片分别描写京都春景和江南春景，以此进行对比衬托。 上片展示了京城春景的绚丽华美。“九曲池头三月三，柳毵毵”，写三月三的九曲池畔，细嫩的柳条随风飘荡。在古代，三月三上巳节，是个重要的节日。这一天，人们要走出家门春游踏青，要去水边沐浴、嬉戏，寓意驱逐不祥。“九曲池”指哪里？史料记载，在唐代，每到上巳节，长安第一名胜曲江池，便会游人群集，盛况空前。不过，贺铸这首词中的“九曲池”，并非实指长安曲江池，而是一种借代手法，借指北宋都城汴京的一处游览胜地。“柳毵毵”形容柳条细长柔软，婀娜多姿。 “香尘扑马喷金衔，涴春衫”，从侧面渲染游客众多，车马如云，扬起的尘土直扑鼻子，弄脏了游人漂亮的春衫。 显然，京城繁华，热闹非凡。此时此刻，贺铸可能正在汴京，眼见这一幕喧闹繁盛的游春场景，不过，词人似乎并未沉醉于此，反而对此过于华丽浓艳的场景有点发腻，于是，想到了淡雅的江南，于是，笔锋一转，下片着重刻画江南春天的独特风物。 “苦笋鲥鱼乡味美”，江南物产丰富，苦笋、鲥鱼乃江南春天特有的美味，佐酒佳肴。如前所述，贺铸不是苏州人，但长期寄寓吴门，喜爱苏州，视作第二故乡，故称苦笋、鲥鱼乃“乡味美”。此时，词人正宦游北方京城，想到江南的苦笋、鲥鱼味道鲜美，引起他思归的情愫，于是，“梦江南”三个字脱口而出，情意绵绵，深情款款，正是因为心里念念难忘，所以才会夜深入梦来。 由美味佳肴引起词人对江南的思念，令人想起西晋时期吴人张翰。时值“八王之乱”，正在洛阳当官的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为避祸南归，张翰便对外声称思念家乡味道特别鲜美的菰菜、莼羹、鲈鱼脍，抵挡不了美食的诱惑，于是，毫不犹豫辞官归吴。 史书记载，贺铸原本怀有济世大志，“喜谈当世事，可否不少假借，虽贵要权倾一时，小不中意，极口诋之无遗辞，人以为近侠”。贺铸为人豪爽耿直，喜欢议论当朝大事，批评不留情面，即使是权倾一时的豪门显要，只要稍不中意，他便会毫不留情地进行指责，人们觉得他的行为很像侠客。贺铸如此任侠尚气，实为当时官场所忌，虽为后族宗婿，终不得重用。也因此，贺铸一生沉抑下僚，仕途不畅，报国之志不得施展，遂有归隐江湖之愿。词中的“梦江南”三个字也透露出思归的情感。 所梦江南何处？ 《梦江南》最后两句清晰表明何处是江南：“阊门烟水晚风恬，落归帆。”阊门，是苏州的西城门，水陆两门，始建于公元前514年，巍峨雄伟，自古以来就是苏州古城的地标，可谓老苏州的象征，在历史上享有盛名，乃至成为苏州的代名词。 苏州一向是水乡泽国，阊门外，京杭大运河静静流过；阊门内，绿浪东西南北水，河网纵横交错。黄昏时分，苏州古城笼罩在烟水茫茫之中，晚风轻轻吹来，令人惬意；河中归舟点点，缓缓驶来，悠悠地落下片片白帆——这是典型的江南景色、苏州特色。 词人运用简练的语言和白描的手法，勾勒出一幅水城苏州日暮时分烟水迷茫的动人画面，格调清新淡雅。其中，“晚风恬”的“恬”字用词精准，耐人玩味。晚风恬静，烟水更为迷人，归帆落得更为悠闲。而且，“恬”字，不仅描写恬静的晚风，还有恬适、恬淡的意思，暗含着词人此刻想到阊门烟水时的心境——淡泊名利，清静无为。“落归帆”一句，也同样用语恬淡，绘景恬淡，心情恬淡，而一个“归”字，令人不难感受到一份浓浓的思念。 顾名思义，《梦江南》重点在下片，尤其是最后两句，词人借景寓情，以含而不露的委婉手法，表现了贺铸对第二故乡苏州的款款深情，韵味悠悠，令人回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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