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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夏启之后的君王就不再是神了?

 行云流水vmmxd6 2020-09-23

从三皇五帝时代的禅让到三代之家天下,夏启无疑是一位承前启后的人物,其生平事迹介乎神灵和凡人君王之间,上能沟通天帝,下能戡平内乱。而伴随着神话时代被王权政治所接替,君王们的神力也毫无征兆的消失了,除了发源自神灵的血统,他们的表现都与凡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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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遍先秦典籍,夏启“御龙登天”的传说几乎是君王神力的最后一次展现,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呢?

“御龙”甚至“登天”,一听就是神话。

故事的出处和人物的剖析

“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 《九歌》以下。” --《山海经·大荒西经》

脑补的画面中有一个高耸入云的祭坛,一位打扮怪异的巫师在上面又唱又跳,坛下则匍匐着无数虔诚的子民,突然,巫师跳上两条巨龙冲天而去,成为了天帝的贵客。

这个叫夏后开的人乘龙上天,得了两本书(或者乐谱)回来了,开原本是启,为了避汉景帝刘启的讳而改,夏后是氏,夏是国名,故而夏后开就是夏启。

▲古代巫觋形象

“珥”就是玉质耳环,在这里用作动词,耳朵上挂着的是蛇形玉质的耳环,《山海经》中珥蛇之神共有9位,其中珥两青蛇者5 位,其中包括夏后启和奢比尸,以及西、南、北 3 位海神,可见这是神职人员的标配,青蛇也许就是黄帝部落联盟巫觋的专利。

至于“乘两龙”,笔者不置可否,他们说是就是吧,将龙这种高级生物当做马儿使唤的也不止他一个,如《大戴礼·五帝德》言黄帝“乘龙云”,帝颛顼“乘龙至四海”,帝喾“春夏乘龙”等。甚至连正史《左传.昭公二十九年》也记载了帝赐孔甲“乘龙,河、汉各二,各有雌雄”。

《九辩》与《九歌》是登天后与上苍沟通的成果,这些都问题不大,真正的争议在于他是怎么上去的,到底去了几次。

上三嫔于天”究竟何意

首先是嫔字的解释,晋人郭璞作注“嫔,妇也,言献美女于天帝。”,这个是错误的,用美女向上苍交换乐谱并不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后来清朝郝懿行的《山海经笺疏》就说到“嫔” 即“宾”。

夏启是去天庭做客,故而能够来去自由,后来者则没有这个能耐了,同样是“龙驭宾天”,后来者只能一去不返,成了帝王驾崩的委婉说法。

▲乘龙御天的黄帝

那么“上三”又该作何解呢?是去了三次吗?“上三”肯定是不同于“三上”的,取意后者的话完全可以将“上”字省略,故而夏启“上”的应该是一个叫做“三”的东西。

“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舞《九代》,乘两龙,云盖三层,左手操翳,右手操环,配玉璜。”--《海外西经》

《海外西经》中记录的类似事件,与前文夏启到天庭做客并取得《九歌》和《九辩》的版本一般无二,都是乘龙上天,甚至地点也是相同的,很可能是同一件事的不同版本。

▲天圆地方--古人理解的世界

“云盖三层”指的是上天的路线,宋玉在《大言赋》提及“圆天如盖”,《周髀》中有“天象盖覆”,此类记载很多。古代还有“盖天”说,也是从天形大圆如盖而来的。因此所谓“云盖三层” 即云天三重。

引文的大意是说夏后启在大乐之野操羽舞环,舞《九代》之舞,即借助于物之精灵,舞雩而上通于天神,乘龙而上冲破三重云天,到达天庭,这是都是上古巫师通过舞雩而与天神沟通常用的套路。

“驾两龙兮骖马离,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楚辞·九歌·河伯》

“经纪山川,蹈腾昆仑,排阊阖,沦天门。”--《淮南子·原道训》

原来上天都是要经过昆仑山的,昆仑山有几层,那就是上几层了,凑巧的是,这个数字恰好也是三。

▲天坛也是两个三层,这绝非巧合

“昆仑三层,号曰天柱,实惟河之灵府。”--《山海经图赞》

昆仑之邱,或上倍之,是 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悬圃, 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 乃神,是谓太帝之居。”--《淮南子·地形训》

很明显昆仑山是有三层的,《淮南子》认为第三层乃是天帝的居所,“上三”就是上到第三层,这与帝喾“绝地天通”后保留昆仑山作为连接天上地下唯一通道的说法完全一致。

综上,夏启乘龙经昆仑山上天拜见天帝,就是《山海经》所要表达的意思。

承上,“御龙登天”看怎么看都是神话传说,而奇怪的是,史册上也有对于此事的记载,甚至颇为相似。

史册上的“御龙登天”事件

“ 十年帝 ( 启 ) 巡狩 , 舞《九韶》于天穆之野 。”--《竹书纪年》

寻常的“舞”肯定不会见诸史册的,《纪年》中夏启一生不过百来个字,显然这是一场值得铭记的盛大活动:夏启在巡狩之后, 在天穆之野曾举行过一次大规模的祭天活动。

“御龙登天”事件的地点,《山海经》原文还有“此天穆之野 , 高二千韧 , 开焉得始歌《九招 》 ”的记载,即“天穆之野”的一座“二千韧”的高山。

除了没能上天之外,史书对事件的地点和事项的描述几乎与《山海经》一致,由此可以断定二者所言是同一个事件。读来却一个像《封神演义》,一个却是史册正文,那么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偏差呢?

要知道答案,还需前者书写的角度说起。

《山海经》的作者

清代章学诚曾提出“六经皆史也”的观点,《山海经》虽然不再此列,但毫无疑问其“史”的属性是存在,其独特之处在于人物都来自历史,事迹却充满了神话色彩。

首先,《山海经》是一本夹杂着历史的地理著作,其时间和地域跨度非常大,故而在落后的上古肯定不是个人能够完成的,相传大禹派三千人从八方收集地理生物信息,历时30多年而成,想来不无道理。

第二,当时具备文字能力的人必然是王朝的祭司或者贵族,他们很可能充当了最后的编辑和校订。

第三,《山海经》的许多事迹和人物都在正史中有所设计,只是表述的角度不同而已,正史上的一场人类战争,《山海经》则描述为后被神灵之间的角力,风伯雨师、九天玄女都有登场,治水也有女娲和息壤的存在。

因此,司马迁直言其内容“余不敢言也”,认为不可能是真正的历史,鲁迅则认为是“巫觋、方士之书”,当无误也。

如此,《山海经》的光怪陆离和《竹书纪年》的平直朴素也就不难理解了,巫觋和史官眼中的世界,又怎么可能会一样呢?

史册上的祭天仪式,巫觋则坚持认为夏启去天庭转了一圈,真相则只能有一个。

祭祀天帝是真

《海外西经》 里所描述的夏启“乘两龙, 云盖三层。 左手操翳, 右手操环, 佩玉璜” 的形象, 其实跟《礼记》 中所记载的周人祭天时人君的行为很相近。

“及入舞, 君执干戚就舞位。 君为东上, 冕而总干, 率其群臣, 以乐皇尸。 是故天子之祭也, 与天下乐之。 ”--《礼记.祭统篇》

由此可见古时祭天活动时,国君需要亲自“执干戚” 舞,“以乐皇尸”。《礼记》 中虽然说的是周朝《九歌》之时祭祀的情形, 但在礼制上周因于商, 商因于夏, 这是一种历史发展的必然, 尽管周朝的祭祀典礼很可能比夏朝的系统、 规范, 但也只能是在因袭前代祭祀模式的基础上的改造。

再结合《海外西经》 所描述的夏启虽没有“执干戚”,但其“乘两龙... ...左手操翳, 右手操环, 佩玉璜” 的形象, 应该就是他在祭祀活动中 依据当时的祭祀法式所装扮的样子。虽然形式不同, 彼此之间的象征意义也可能有差别, 但都是都是为了“娱上帝”、“乐皇尸” 。

而《大荒西经》“开焉得始歌《九招》 ”的记载, 我们得知了夏启祭祀天帝的活动, 其实是后世帝王郊祭礼天的滥觞。当然夏朝祭天时间的安排不一定跟商周时一样都确定在春秋两季, 其祭祀法式也不一定跟殷周时完全一样,规模、 程式、 法式、 包含的内容都可能有很大的不同。

▲《芈月传剧照》:舞乐来自于祭祀,女巫一般充当领舞,但非主祭

当年这样的的行为,主要是向上天叙职,汇报自己的牧守得失,并感谢上天的护佑,并祈求上天 继续降福护佑,其次是借用上苍的名义发布政令,对巡狩中发现的问题加以整顿,这种朴素的“政教合一”正是中国古代政治文化的特点之一。

夏启到底上天了吗?

“夏后启筮,御飞龙登天,吉。”--《归藏.郑母经》

《归藏经》早已失传,此处是被后人引用后流传下来的片段,亦是当年的占卜记录,“筮”是用草占卜的意思,执行人则是夏启。这句话应该是夏后启在得到天帝的招请之后 , 占问此行吉凶休咎所得的卜辞 , 而这卜辞当然是神的指示 。

其实所谓的神谕,在所有文明都是有巫觋来传达的,从古至今都没人与真正的神祇做过面对面的交流,当时自然不会例外。所以想象中御龙登天的画面其实从来未曾出现过,真正登天的只能是夏启的元神,而非信徒们的亲眼目睹,毕竟祭坛高耸入云,信徒们则匍匐在地,上面的情况谁都看不真切。

▲华夏的第一位君王

夏启作为主祭是唯一能够与上天对话的人,联想到帝喾在“绝地天通”之后的将神权政权收归部落联盟首领一人的典故,可知夏启既是国王,也是王国至高无上的大觋,由他来负责登天并昭告天下与上苍沟通的成果,很合理。

然而,说乘龙的是他,描述与天帝见面场景的也是他,带回来《九歌》和《九辩》的还是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众人所坚信的“御龙登天”其实只是夏启的片面之言罢了。

而当“禅让”的传统被夏启父子所终结时,神权也即将要“家天下”了,随之而来的是,后世人物的神话色彩也明显暗淡了下来。

神灵般的禹启和平庸的后裔们

“禹娶涂山 , 治鸿水 , 通轘辕山 , 化为熊。涂山氏见之,惭而去,至篙高山,化为石。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生启 。”--《淮南子》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夏禹是具备变化神通的神人,而夏启则是人神交配所生,故而天生就具有神性,之前的三皇五帝则更加神通广大了。

在中国远古人们的思维中,大凡这类出奇特不凡、有灵异性的人物,都是能给当代和后世带来安康和幸福的英雄人物,他们成其为王是合理的。同时,大人物们也都需要一些出生异象和天神血脉来昭显自身的神性。这从历代远祖诞生的诸多神话故事中都可以得到印证 。

▲武观之乱:历史上的第一次儿子造反,潘多拉的魔盒一经打开,就再也合不上了

夏启在位第十五年发生的“武观之乱”,始作俑者就是其亲生儿子,后来相继发生了“太康失国”和“少康中兴”事件,夏王朝中断了将近半个世纪。可见“御龙登天”的夏启后裔都是普通人,因为神是不会被凡人所击落的。

这就是“禅让”和“家天下”的区别了,前者固然虚伪,能够登上宝座的却都是当时天下最强大和聪明的部落首领,他们需要借助神灵旨意来维系掌控,而后者的统治保障则来自于祖上的恩荫、重新打造的政治体系以及家天下合法性的深入人心。

事实上,王朝的君王们忙于琐碎的政务或者无尽的享乐,死于疾病、宫廷政变或者武力争斗,这些都是凡人的属性。对于打扮成神灵一事,既装不像,也非刚需,与其继续装神弄鬼,不如想想如何强化统治。

▲大禹治水也将夏后氏推向了巅峰

事实上,不管是夏、商、周三代都将遥远的祖先推崇为神灵,还是汉高祖刘邦自称的“赤帝之子”,都只是为了解释称王称帝的理所当然而已。

结语:胜利者的炫耀而已

夏启的王朝也并非建立在自说自话的君权神授之上,当年的争斗其实一场血腥。

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 ...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尚书.干誓》

这是夏启针对有扈氏为首的反对势力发布的战前动员令,其行文套路也与后世如出一辙,先历数罪状,再宣布规矩,言语之中充满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最终,明面上的反对势力都被赶尽杀绝,新的政治体制--世袭君主制从此在华夏故土上生根发芽。

既然赢了,那肯定是符合天意的,故而“舞《九韶》于天穆之野 ”的行为,更像是一次胜利者的炫耀,而非虔诚的请示上苍。

“御龙登天”应该是君王最后一次行使大觋的义务了,此后,通过“绝地天通”收上来的神权将再次被帝王们下放给祭司们。跟之前“民神同位、民渎齐盟”有所不同的是,哪怕只保留了主祭的身份,但最终的一票否决权仍然被牢牢掌握在君王手中。

朕及笃敬,恭承民命,用永地于新邑。肆予冲人,非废厥谋,吊由灵各;非敢违卜,用宏兹贲。--《尚书.盘庚下》

这是盘庚迁都安阳后给贵族们的诏书,其潜台词就是,我的意志就是上帝的意志,我之先王也是各位之祖先的君王,我占卜的结果比你们问自家祖先的要准确。

无论占卜、祭祀或者天兆,其实都拗不过上位者的意志,政权也一直凌驾于神权之上,胜利者将神灵的血脉或者上苍的旨意附会成统治的合法性或者发布政令的“天意”,在后世逐渐形成了惯例,比如史册上随处可见的“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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