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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第70期: 坦白书(八首)/季风

 枫叶nt97usc4s7 2020-09-23

         风       风
坦白书(八首)


坦白书
 
我承认,几十年来,面对生活中的真理
我经常充当道貌岸然的上帝
春天,河流需要说话的时候,上帝却拼命捂住
自己的嘴:“小心——”
 
我承认,我天生就是个言行不一自甘落伍的男人
一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词穷
优柔,但决不寡断。该逃时,我比兔子跑得还快
这么多年,我总是与优秀的人相差甚远
 
我承认,一米七三的我从来与高大上这些标签无关
我贪食,喜欢吃淮扬菜喝4K国缘酒
多年来,我像绿林好汉一样在淮安迎送过往朋友
酒肉朋友好啊,肠子直,不弯弯绕,好使
酒杯里有江山,也有我的小日子
 
我承认,坚持做个好人不会轻松
每天晚上我会借着小区白色的太阳能灯光散步
我知道的,这些虚幻的光影
仿佛多年前我说的一个好听的假话。寸步不离
仇家一样地死磕我,我的脑勺嗖嗖地抽凉
 
我还必须承认,这些年我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写诗
诗里有神仙,它不厌其烦地替另一个我活着
我在结结巴巴地讨好着这炎凉人世
它站在高处察言观色,却常常又欲言又止
 

这山
 
这个能长出石头的肉体,也长森林
和野花、小兽、鸟语,以及辽阔的荒芜。
它被高高的天空俯视,也被
大地的怀抱搂紧。
 
这纸上的王冠,一直被笔墨们堆积、涂抹,
经常被张贴。挂在墙上的流水
小跑着去了远方。而小寺那个敲钟的和尚
从时间里走出,又被声音逼回,
仿佛一个无法返乡的人。
 
山顶上的野菊花,撑开一脸小情欲
这邻家的小女儿,固执地复制她妈妈
少女时的模样。彼时,她喊我哥,
群山慌乱,喊着喊着,野菊花便潜入夜色。
 
一条山路用力将我送至山上,
山神的大手,将我的脸谱反复修改。
下山时,我的身体已漏洞百出,
在坳口,我的影子被一轮落日跟踪。
 
我承认,我的宽阔早已被你
驻留。此时,万物变轻,一堆散乱的词
像被驯服的小兽,安放在
河流的句子两侧。如此安静,如此幸福。
 


那水
 
那水,盛满我的身体,养我的骨头
和血。你看不见,它一直在某处或急或缓地流动
一直用九曲十八弯的手法,将我
五花大绑。它怕我被丢失。
 
它,一直被我含在口中,
很熟的方言,经常被我的味蕾搅出甜味。
那水,是好水,是另一种上好的
香料,被我越捣越细碎,
像许多句子,被捣碎成一堆
好听的词语。
 
总是在我前面奔跑,咚咚咚的水声
多像小兽的拳头,敲打我,
让我和它合拍,和它生死相依。
它一直在前方引路,让我找到来路。
 
那水,喜欢使小性子,喜欢在夜晚泛滥,搅我一宿一宿
不眠,喜欢让我挑灯看月。
 
灯芯,被风声越拨越亮。
坐在黑夜深处的人,多像一只被夜色染过的核桃,
正被那水浸泡,然后,一层一层
被剥出婴儿般裸体。

 
知秋
 
我说的是叶子。一叶知秋。
春怎么暖秋怎么凉,它都知道。兴衰更替,
落叶比春江水里的野鸭子们,知道
更多的剧情和隐秘。
 
立秋时分,最容易想到两个大词:
不是丰硕饱满,就是竹蓝打水。
人到中年,感觉自己越来越像
被掏空的竹蓝。越来越轻,这坠落的年龄哦。
 
内心的戏台发旧。锣鼓一响,体内就有顽疾
开始发作,仿佛替自己叫屈喊疼。
老树后背上的疙瘩,掩藏着太多的暗语。
捂住胸口,我绝口不提过往。
 
冬天是被秋天加长的部分
不断增厚的雪花,是另一种落叶的
堆积。那些阴影部分,仿佛被时间
逼出的内伤。一张张白色的膏药到处张贴
它们正慌张地救治这人间忧伤。
 

我的悲伤从不影响别人
 
经过果园,一树树梨花开得太多太白
像是我体内堆积已久的雪
我将身体摇晃了一下,就有很亮的颗粒,碎屑般
簌簌地落下来
 
果园的主人是我的故人,我喊他父亲
讫今为止,他已失踪三年
每当我想他的时候
我就坐在他坐过的梨树下,替他抽一支烟
再喝一碗梨花酒
然后打起呼噜,替他假死一次……
 
这些情节我从不与他人轻言
经过果园,我只是想和梨树们打个招呼
现在,我体内更多更白的梨花正被我点燃
要说的话,火焰般冷得缩成一团
 

黑蜘蛛
 
精道的手工者,擅于
从虚空的时间里编织出阴谋的经纬。
 
这些爬行的小不点,日复一日忙碌着。
它们给大地设局:一只只飞虫飞来,它们挣扎,
再挣扎,悉数落网;一群
蝴蝶踏歌而来,翅膀瞬间被粘住,扑腾两下,
最终,也深陷其中。
 
突然,躺在地上的竹竿一跃而起,
动荡不安的局面瞬间被戳破。线断了,黑头土脸的
家伙,落荒而逃。原来,那么巨大的局
只是一个虚无的空。
 
邻家小儿说,这鬼头鬼脑的黑蜘蛛
多像那个虚张声势的门卫张三。


往事
 
多年前,他们经常躲在小酒馆一角猜酒令
你一拳来,我一掌去。这三两个酒鬼
时而手舞足蹈,时而抱头痛哭。直至消费完
彼此的快乐或悲伤
 
她们是一对闺蜜
却因一无良男人,相互撕扯、交恶
一个匆匆告别了人间,另一个
悄悄去了山顶寺庙
 
他和他后来成了政敌
你明晃一枪,他暗杀一刀。反复操练着各自手艺
他们一起成长,一起落败。最后
老死不相往来
 
大地上有许多事情,天上的神仙也没能弄明白
那些曾经掏心掏肺的兄弟,却早已失散多年
 
 
乡村来信
 
大清早,家住十里营的二姐用微信发来了语音
她说这是在给我寄信来呢
语音里,我听到了一群鸡鹅鸭在和她争抢说话
二姐说,这是它们在问我早安
 
二姐微信拍来了三张照片,其中两张表情有点旧
第一张照片是山坡,就是那个以前爬满
很多只山羊的那片山坡。二姐说
如今的羊没了,它们早跑到天上吃草去了
第二张照片是水塘,就是小时候漂满
菱角莲藕蜻蜓喜欢点水的水塘
二姐说,这水塘旱了,眼下正长着会生锈的高楼
 
第三张照片是正在建设中的工业集中区,彩色笑脸模样
二姐说话的语气开始慌张:有那么多钢管
正直直地插进大地的心脏呢
哦,一排排打桩机在颤抖。二姐说这话时
语音忽地停了,我的手机
却开始拚命抖动起来。它一刻不停地在颤栗,在颤栗
仿佛是我身体内部的隐疾被激起的不安
 

作者简介:季风,原名马继峰,现居江苏淮安,1967年生。淮阴师范学院文学院兼职教授。1987年开始发表诗歌、散文,著有诗集《老乡》《一个人和他的村庄》《黑眼睛》等。曾获首届闻捷诗歌奖、第二届诗经奖、《现代青年》杂志2019年度十佳诗人、第六届中国诗歌春晚十佳诗人等,作品入选《江苏文学五十年》《江苏百年新诗选》等多种权威选本。

由齐鲁文学社主办,福建分社承办的当代主流诗歌选本《当代诗歌地理》,是以发表当代新旧体诗歌为主,并开辟有诗评论及书画作品栏目,推送当代主流诗歌精选,散文小说等的综合文学纸媒,题材丰富,集艺术美学于一体,欢迎您的参与。来稿请附作者简介、通讯地址、联系电话及个人照片,以正文加附件形式(在其它公众号发表过的勿投本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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