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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丨1993年最后一次出河工

 长河副刊的书架 2020-09-23

■背景介绍

    1993年10月底,来自德州地区各县市的数万民工聚集到齐河县马集乡挖王楼沉沙池。进入11月中旬,德州地区连降中到大雨,工程因此停工。

    11月15日,由雨转雪,气温骤降至-9℃,此后,小雪一直下个不停,气温最低至-20℃。因道路泥泞,煤、面补给困难,加之民工们身居窝棚,难以抵御严寒而身处困境。

    德州行署为此紧急命令各县市和地直有关部门,不惜一切代价往回抢运民工,其间共动员社会车辆1500辆(次),运送出大部分民工。同时,组织坚守在工地的民工有序自行撤离。

(据《德州大事记》)

    1993年秋天,是我老家德平镇的民工们最后一次出河工,也是这代民工记忆最深的一次。

    那年秋,刚种完小麦,地区里就下来了修河任务,是南下齐河挖沉沙池,距离德平镇200多里。我村十几个民工和邻村的民工一起,坐上镇里雇来的大拖挂汽车,前车厢是人和行李,后车厢装着手推车等,先走公路,下公路后又走土路,在土路上颠簸了不知多远才到了工地——一片荒滩原野,周围十里八里见不到村庄,就像进了无人区。各村民工只能原地选址用塑料布搭建住处。俗话说,人马未动,粮草先行,镇营部、各连伙房已提前几天来到并用大帆布安营扎寨了,民工一到,马上开伙。

    第二天,各村民工由各乡镇水利施工员带队认领工地,工程要求是将原来的一小河沟加宽加深,与挖新河差不多。认了工地就开始干活,干了十多天后,天上下起了小雨,下雨天不能上工地,民工们躲在窝棚里或闲聊或打扑克,到了饭点去伙房打饭。谁知小雨不紧不慢地下个不停,气温也随之持续下降。后来小雨变成小雪,或者一会儿雨一会雪,雨雪交加。一晃来工地二十多天了,只干了十多天活。塑料布搭的窝棚里,地上铺的麦秸早已变潮,睡觉时人躺在上面觉得冷气直往上钻。

    此时,进入工地的土路早已变得泥泞不堪,汽车进入十分困难,伙房里面粉、煤开始出现短缺,营、连部决定从每天三顿饭改为两顿,馒头由每顿每人四个减至三个。这天上级来了通知,能自行撤离的可以撤离,愿意等车接的,因人多车少道路难行等原因需等候统一安排。我村世斌、世勇等几个年轻人白天在窝棚里商量好,下午打上晚饭后就走。我村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看看外面的雪和路,对世斌他们说,你们年轻你们先走吧,我们再等等,说不定天晴了路上就好走了。就这样,世斌他们傍晚打上馒头后推起小车装上行李,照先前打听好的大概方向踏入了茫茫荒野雪原中。

    世斌他们刚走出不远天就黑了。二十多天的雨雪,致使道路变得泥泞不堪,夜色中很多时候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田野,走着时汗水湿透内衣,稍微停下脚步,寒风凛冽,吹得人浑身直打哆嗦,只能不停地往前走。有人推车,有人拉车,深一脚、浅一脚,一行人整整走了一夜,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天亮后,终于见到了公路。

    公路上毕竟好走一些了,等见到行人问清了去临邑县城的路,便继续往前走。一行人又累又困,但毕竟有了盼头,一直走到中午才到了临邑县城铜牛雕塑那儿。这些人,一整夜加一上午没吃东西没喝水,一边给村里打电话叫派拖拉机来接,一边找饭馆吃饭。多少年后世斌还说,这顿饭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也是一辈子最香的一顿饭。那顿饭吃的是沙锅豆腐。

    这几个人回到家后,有人几天没有起床,人像大病了一场。

    世斌他们走后,我村工地窝棚里只剩下我六爷爷、继玉叔、万胜哥三人。他们当时都超过五十岁了,都是替儿子来出民工的。他们都有修河的经历,平时把吃不了的馒头放在袋子里存着,以备后用。又过了几天,小雪还是继续下个不停,气温继续下降,路上开始结冰,汽车运输更加困难。伙房里的面粉和煤更少了,还是一天两顿饭,但馒头由每顿每人三个减少到了两个。白天在窝棚里还好一点,虽没阳光,但气温比夜间高,塑料布搭成的窝棚,不觉得多么冷。到了夜间气温下降,一层薄薄的塑料布抵挡不住外面的寒气,窝棚变得和冰窖一样,地面铺垫的麦秸早已湿透,躺在上面寒气透过褥子侵蚀着人们的身体,争夺着白天几个馒头所带来的那点热量,外面风裹挟着雪粒打在塑料布上发出“哗哗”的声响,使人彻夜难眠。几个老人一合计,这人多车少,与其坐着等车,不如靠自己两条腿走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村的三个人加上邻村留守的几个人,两人一辆手推车,一人推一人拉,艰难地上路了。路上有雪有冰十分难走,走到一大坡处下坡时,万胜哥脚下一滑,连车带人一下子从坡顶滚到坡底,把另外几人吓得不轻。幸好人没事,推起小车继续走。中午时分路经一村庄,走进一户家,央求户主把他们自带的几个干馒头给烩烩。户主看这几人是修河的民工,十分可怜,爽快地答应了,可老天爷雨雪已下了二十多天,找点干柴禾都难,这家人到了场院从麦秸垛里扯出点干麦秸给这几人做了一锅热乎饭。饭后一行人继续上路,从土道上了公路,可公路并不好走,多日的雨雪在上面被碾压成了冰,人一不小心就会滑倒,从早上天亮开始上路,一路上跌跌撞撞,跌倒爬起,一直走到晚上八点左右才走到临邑县城。

    没钱住旅馆,村里也不可能在夜间来车接人,有人便想到了在县城开电锯的同村的元泉叔,就说,咱们去那里先住一宿吧。元泉叔一看这几人浑身上下都是泥水,疲惫不堪,赶紧下了一大锅热汤面,又烧了一大锅热水,饭后让他们烫脚,这时继玉叔才发现自己的脚已肿起来了。

    第二天,我村派拖拉机把这些人接了回去。

    1993年秋天的这场雨雪前后下了五十多天。

(已载6月13日《德州晚报》)


END

■编辑:王晓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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