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温一壶烈酒,等你。 王琰诗歌、散文
推荐语 王琰老师是一个多才多艺的老师,她写诗歌、散文、小说等,无论哪种文体,都能够深入人心,让人回味无限。 西藏短句 把歌舞、牧畜、男人、女人和鞭麻草加入泥土 白居寺 白色垩土 在雷电前熠熠生辉 十万尊佛 自西方来 途经一座又一座慈悲的高坡 雨水流了下来 青稞按照女子模样婆娑生长 向西 疏勒南山,疏勒河唱着歌流出,向西流向盐泽。 野马南山,榆林河唱着歌流出,向西流向盐泽。 党河南山,榆林河唱着歌流出,向西流向盐泽。 榆树是一路向西的绿色的佛。 我总在河西行走 我总在河西行走 从凉州到甘州,再从肃州到沙州 和汉长城明长城一起延伸似乎没有尽头的路 一棵树与一棵树 一片麦田与一片麦田 是另外一些空白 道旁青涩的沙枣 正在慢慢变黄 一截旧城墙 年老者的豁牙,落出空荡荡的牙床 看似简单却表情复杂 同行的小孩子唱着童谣 火车比汽车跑得快 兔子比蜗牛跑得快 某夜的某根树枝上 结出一个碗口大的月亮 张着嘴 不说话 夜探白马寺 沿党河向西 满河星斗 过白马塔大桥 前面就是白马寺村 一个院落安静地站在白杨背后 高高的杨树长过围墙 其中一棵白杨 曾经拴过鳩摩罗什的座骑吗 一座白塔 一株开花的杏树 杏树静谧安详 如同一座佛堂 向右,来到一片开阔地 一截老旧的城墙 像是敦煌丢失的半卷经文 教堂 那一年我在恋爱 把手放在他的大口袋里 圣诞前夜,唱诗班的歌声飞出彩色的玻璃窗 我想对冰冷的十字架上的耶稣说 冬天很温暖 天使在吟唱 我学会了祈祷,并在结束前说阿门 钟塔收容鸽子 扶壁、管风琴、钢琴、圣像都有自己的家 那一年 一匹梦里长大的马 奔跑着穿过教堂的穹顶 木匠 我们家买了很多木头做家具 给两个哥哥将来结婚用 一块块木头推出长长卷曲的刨花 露出漂亮的纹理 哗啦哗啦 仿佛要把所有的木头都推成刨花 我把自己埋进半房子的刨花 我要嫁给木匠 我要拥有一房子又一房子新鲜好闻的刨花 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 红土尕庄 红土尕庄是个靠山的村子,爷爷和奶奶住在一院顺山势修建的屋子里,我童年很多时候是爷爷和奶奶带着我。不听话时,奶奶会用一块劈柴打屁股。而爷爷,把我放在柴房小屋的屋顶。我就在上面吹风,爷爷啊,我听话呢。爷爷就会放我下来。我想念那风,清凉而柔和。红土尕庄夹杂着童年,被我写进文字——读到这里,停下来重复再读一遍的人,会不会是我失散的亲人…… 红土尕庄据说出土过亿万年前的犀牛化石。我没有见过犀牛,有一大片水洼地,我总在那里玩耍。水洼有狗鱼,没有鳞,狗鱼跃起来像一枚旧钱币。水洼里的狗鱼,每天吃掉和自己体重相当的食物,偶尔袭击蛙、鼠或野鸭,我怀疑,春天里的某一天,它们就会突然变成化石了? 天空中飘浮着杨树或是柳树的绒毛。红土尕庄里住着一位阴阳先生。他为早逝的爷爷选定了坟地,在西山,一面长满打碗花的山坡上。 阴阳先生的家总是静悄悄的,偶尔出入的人神情异样。我想象阴阳先生在安静的院落里,研习线装古书,推演着另外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情,或许,他可以让星星在暗中昭示着我回家的方向,让离世过早的爷爷听见红土尕庄的谶语。 舟曲大峪沟 舟曲藏语就是白龙江的意思。地图上的舟曲地形狭长,一条洁白的哈达飘逸在岷迭大峡谷里。 盛装的舟曲人不论男女,都戴着礼帽,帽子上插雄鸡尾翎,有说是匈奴遗风。 大漠马蹄,刀光剑影,好战的匈奴人挥舞着狼旗追逐着风的踪迹冲杀,又悄悄在风声中隐匿,从此音讯全无。黑暗中只剩下一顶礼帽,像是某种宗教仪式的遗存。 舟曲大峪沟方圆几十公里,有群山环绕,宜种麦屯田。 迎面随便走过来一个人,怎么看都像是古代将军的后裔。 高处行走,泉水濯足。天道呈祥,庄稼生长。那么,你还想从秋风中收获什么呢? 水运处 白龙江畔的水运处,是个地名,离村子很远,有一座桥,桥旁有一挂长长的瀑布,汇入江水里。冬天时,冻成一道银河冰挂。我们常从桥头下去,折了长长短短的冰柱子当冰棍吮吸,透心凉。 路与桥相接的地方,是坡,又带了拐弯。于是常有不小心的车从这里跌入江水。 村子里的邮递员吕效先就是骑着自行车从这里一直骑进了白龙江,那天他穿着一身新换的邮电绿的衣裤。 水运处是个专门运送木材的单位,从上游放入整方的木材,接下来就是等待。如同一封封投入邮筒的信。 打捞的时间即使用秒表把握得再精准,总有一些木材捞不回来了。 骑车子的吕效先,还有开车的王守孝,他们扎进白龙江,就如同丢失的信件,与这个世界从此失去了联系。 白龙江时而安静时而汹涌,奇怪的是,江水从来不会迷路。夜再黑,森林再多,赤足流过的江水,从不回头追问缘由。 一辆卡车,拉着一堆货,一群羊,车上还有几个人。开车的人大概是睡着了,车子一头撞进了白龙江。 有一些人获救,伤势严重。有一些货物捞了上来,七零八落。唯独车上一个小孩顺流游去,奇迹般地从下游上了岸。 他穿着湿衣服回到家,告诉了大家车祸的来龙去脉。 他的手臂只擦破了些皮,他的身体里像是藏着这条河流。只是,这小孩从那天之后从不再提起车祸。 白龙江知道这一切。白龙江像个大人物,背着手,走过来,一言不发。 出诊 我的父亲和母亲医学院毕业后,来到甘南州迭部县洛大乡卫生院当了医生。后来,安家落户,再后来,就有了我们兄妹三个。 面前和身后的山高耸入云,有滑道从云端滚下采伐的木头。山顶据说是高高的插箭台,但我从来没有爬上去吧。 “曼巴——曼巴——”来找父亲的人,骑着马飞奔而至。父亲总是立即背上箱子就出门了,药箱子上的红十字一闪一闪,父亲就是这样骑马走天涯。 母亲种菜,养鸡,拉手风琴,养育我们。或者把我们锁在家里,也去出诊。背上另外一只药箱子。 不管有没有马骑,总是父亲先出诊,母亲后出诊,出诊的时间与病人有关,与白天和黑夜无关。 父亲和母亲都出诊的时候,白天,我们兄妹三个站在桌子上哭。桌子在窗前,从窗户里,能看到出诊的父母亲回来没有。 夜晚,我们兄妹三个抱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哭。再哭,天还是黑着。 哭着哭着没有眼泪了,就长大了。 木匠 迭部多树木。我家院子里就长着很多棵树。 小时候,我觉得院子很大,院子里的水泥台阶很高。台阶上有一处印痕,大人们说,是一只狼,深夜在未干透的水泥上踩下爪印。所以,晚上不可以出门疯玩。 那个印痕没能吓住我们,我们照旧在有月亮的夜晚出门疯玩。 我从水泥台阶上摔下来,摔落一颗牙,埋在树窝里。院子里有几株石榴,几株杮子,还有几株花椒树。牙长了出来,院子里又种下一株树。 我每天梳着小辫,走出门,一只鸟巢,在树上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等不到院子里的树长大,我家买了很多木头做家具,说是两个哥哥将来结婚用的家具都要准备好。 水渠柳是长在水渠边吗?一块块木头推出长长卷曲的刨花,露出漂亮的纹理,哗啦哗啦,水渠柳水波荡漾。 木匠埋头干活,仿佛要把所有的木头都推成刨花。我把自己埋进半房子的刨花和这芳香的气味中,我默默地想,长大了,我要嫁给木匠,我要拥有一房子又一房子的刨花。 迭部 那一年,我们结伴去了迭部。在那之前,我一直孤独得像落了单的鸟。黄昏沉静而泛黄,棕色、金色勾边,如烛火下祖母的脸,安宁、慈爱,就算我犯了什么错,它也一定会包容我的。 迭部,神的大拇指摁出的一小块山地,周围山势峭拔。吐蕃戍边后裔繁衍生息,石头高低错落,有土的地方绣花般播下种子,小麦迎着秋风生长。 暮色中,弯月如一柄锈蚀的残刀,正悄悄插上山梁。 昨夜的花朵盛开在大地上。 一个男人在清晨攀上虎头山的山崖,用一支鹰的翎吹出长长的啸叫。太阳升起来了,男高音的太阳,在这里升起来了。 一匹匹马儿在大地上奔跑,奔跑出:勒——勒是迭部民歌。 九层阁 九层阁,米拉日巴佛一个人修建的佛阁。修建过程中有人帮他,哪怕只是搬来一块石头,他也必须搬回原处。米拉日巴的九层阁在西藏,此九层阁非彼九层阁也。甘南米拉日巴九层阁是仿建的。 我们为叩佛而来,为米拉日巴的精神而来。 山坡上,矗立着高高的九层楼阁,没有一层一层的檐牙翘角,整座建筑笔直地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朝佛者抱着香烛、柏枝,往香炉里添加。弥漫的烟雾,笼罩着虔诚的信徒,时隐时现。佛阁四周的转经通道,诵经的人用力拨动着经纶,转了一圈又一圈,不停的转。 米拉日巴在雪山上苦修九年,饮冰雪、食青草,身体肤色都变成了绿色,最终印证了“大手印”和“拙火定”密法。 九层阁大门响时,经桶还转着,一个身体绿如青草的人,生来就是被供奉的。 此时,正值正午。正午用来睡眠,用来诵经,用来讲述。一只麋鹿跑过九层阁,天空变阴。 走下九层阁,院墙上一排排白色尖顶佛塔。 高高的九层阁,每层前面的布幔都开一小窗,佛会不会透过它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作者简介 ![]() 王琰,祖籍辽宁沈阳,七十年代生于甘肃甘南。《兰州晚报》副总编。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24期高研班学员。出版著作《格桑梅朵》《天地遗痕》《羊皮灯笼》《白云深处的暮鼓晨钟》《崖壁上的伽蓝》《兰州:大城无小事》《大河之城》等,作品在《诗刊》《星星》《中国诗歌》《诗潮》《诗歌月刊》《天涯》《散文》《山花》等刊物发表,并收入各种年选和选集。曾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一等奖等奖项。 小小贝 带领你体验 不一样的文学! 周五实力推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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