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细读红楼：贾雨村的挣扎与无奈 文/六不和尚  《红楼梦》中的贾雨村，脂砚斋常评其为“奸雄”，将他比作“王莽、曹操”。所谓“奸雄”，即又奸又雄，其奸者，在于其精明奸诈，不问是非，只求名利，为个人荣华而毫不顾忌物议和百姓生死；其雄者，在于其干练果敢，勇于任事，颇有几分“豪杰”手段和风采。 《荀子》曾如此定位“奸雄”，说此等人有才具而无信义，工于权谋而善政，上不足于辅弼明君，下不足于教化百姓。而《红楼梦》则说此等人是应劫而生，秉天地之邪气，残忍乖僻，拨乱天下，故而“劫生世危”。 但是，贾雨村是怎样变成“奸雄”的？这期间，贾雨村经过哪些命运选择与人性扭曲？脂砚斋每每称贾雨村为“奸雄”，是公正之评价，还是带有强烈的个人情绪？ 贾雨村的命运浮沉与贾家的兴亡败落，又有什么关系？《红楼梦》为何以贾雨村起，以贾雨村结，这暗示曹雪芹怎样的人生思考？ 今日，王和尚将细论贾雨村，此为上篇。 01.贾雨村生于末世，身负振兴家族之重责 《红楼梦》煌煌巨著，系一曲繁华逝去的挽歌，贾家“功名奕世，富贵传流”已历百年，传至贾宝玉时已是“末世”，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贾家败落之根由之一在于“子孙虽多，竟无一个可继业者”。 贾雨村也是生于“末世”，他家根基已尽，人口衰丧，贾雨村生于诗书仕宦之族，立志振兴家族，重现辉煌，是他急于做官的原因之一。 相比于贾宝玉的“富贵闲人无事忙”，贾雨村一直汲汲于名利之途。他不仅文采出众，并且性格慷慨干练。 贾雨村之才常被忽略，在《红楼梦》书中却多有表露。比如，曹雪芹借贾雨村之口大谈“正邪二赋”，足见他对儒家之“格物致知”深有研究，对人情物态，沧桑变化也有其独到的见解。可见“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乃是对贾雨村学问的最好写照。 贾雨村的言谈风度深得甄士隐的欣赏，故而能获得他的积极资助而进京赶考；获得贾政的喜爱和信任，可见贾雨村的“言语不俗”。 最值得说的乃是，贾雨村寄居在葫芦庙中，每日卖字作文为生，虽然隔壁住着当地乡宦甄士隐，但贾雨村并未向甄士隐哀哀求告，以求资助。可见此时，贾雨村虽然落魄，却并未失去尊严，反倒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与甄士隐饮酒之时，喝到酒醉就狂兴大发，以至于吟诗寓怀，这岂不是文人真性情？ 02.贾雨村胸怀抱负，有实现自我的强烈愿望 贾雨村还有一个特点在于其形貌。 贾雨村虽然穷困落魄，却相貌魁伟，气势雄壮。相貌可以反映其精神状态，也可以暗示其胸襟抱负。 贾雨村曾自谦说“若论时尚之学，晚生或可充数沽名”，这乃是其自信。难怪甄士隐称赞他是“非久居人下者”。而贾政第一次见到贾雨村，也被他“相貌魁伟，言语不俗”所吸引。可见，贾雨村给人的感觉是自信、从容且胸有抱负。如此之人，终究非“池中物”。 甄士隐慷慨资助贾雨村银两衣物，他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旧是持酒谈笑”，这就是贾雨村性格慷慨之处。而他进京赶考时，也不在乎“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并不面辞甄士隐，就匆忙登程。 脂砚斋在此处称赞他曰“是个真英雄，令人爽快”。由此可知，贾雨村虽然落魄，却对自己充满自信，并且不计较“黄道黑道”，惟以儒家之“事理为要”。 贾雨村在落魄时，仍然保持着读书人的操守和信仰，虽然穷困却不卑怯，更不奴颜婢膝，而是充满自信豁达，慷慨干练，是一个干脆利落，做事果决之人。 03.贾雨村绝非腐儒，对爱情与事业非常用心 贾雨村生于末世，身上既有振兴家族，再整基业的重责，而他胸中又有抱负，对自己的才学非常自信。但是他却毫无根基，想要通过个人努力实现抱负，何其难也。在流落生活中，他也锻炼出与世俗交接的本领。 其一，善于搜罗信息，随时关注风向。贾雨村第一次遇见甄士隐，问的是“街市上有甚新闻否”；贾雨村与冷子兴相遇后，也着急地问“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可见贾雨村对世态人情非常关注，他积极搜寻周遭的信息，以观察世情乃至官场的变化，随时调整自己的定位和方向。这系无根底之人必须掌握的技能。 其二、渴望知己，更渴望提携。甄士隐家中的丫鬟娇杏，被贾雨村的相貌吸引，无意中回头看他几次。贾雨村立即认为她是个“巨眼英豪”而引为“风尘知己”。可见，贾雨村此刻内心之苦闷，渴望被人认可和赏识。 贾雨村进而又写诗感叹“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亦可见他对爱情的热望。但是对于爱情，他不仅仅是想想而已，他内心最感慨的是“平生抱负苦未逢时”。因此可知，贾雨村内心最焦灼的乃是爱情与抱负，而他渴望知己与提携之情，就不言而喻了。 贾雨村之“迎娶”娇杏也值得品味。贾雨村并未因升任知府而自高自大，反而对娇杏“旧情难忘”，他也没有巧取豪夺，而是用金钱买了娇杏为妾。 可见此时，贾雨村虽然身涉官场，但并未丧失读书人的“真性情”，对甄士隐家之败落“伤感叹息了一回”，并且承诺要帮忙寻找苦命婴儿甄英莲。对于曾回顾留情于他的娇杏，他也以书信告之，且托封肃为媒迎娶。虽不算“明媒正娶”，倒也符合人情事理，而并没有以势欺人。 04.贾雨村为何被罢官？分析考语秘密 贾雨村第一次经步入官场，但是他并未丧失掉读书人的正派作为。但是，反倒因此，他却被罢官了。关于其罢官之“考语”最值得分析，由此也可知他的为官作风。 贾雨村此人干练果决，没有读书人固有的穷酸拘泥。 在“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一回中，贾雨村听闻有人打死人命扬长而去之案后，他的表现是“大怒”，而后说“岂有这样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地走了，再拿不来的？”大怒，可知其心中此刻仍有天理王法。而他的话语却虽粗鄙却有正气，不像其他读书人那样措辞文雅，直接斥之为“放屁的事”。这一段落，可略见贾雨村为官做事的风格。 此时的贾雨村已经结交了世家大族贾家，是他被罢官后又刚起复时的作为。而贾雨村第一次被罢官的原因，却值得细细推敲。 贾雨村凭借胸中才学而获得官职，任一府知府。所以书中说他“才干优长”，凭借个人才干而能升任知府，可见其才能之突出。才能突出，却被其他官员侧目而视，故而落了个“恃才侮上”的罪名。 所谓“侮上”即是不把上司放在眼里，这既来源于贾雨村的自信，也反衬出其上司做事未必合于事理。观后文贾府之王熙凤之“弄权”，贾珍对佃户之敲打，可见这些“上司”大多并不心有百姓而是养尊处优恣意妄为，这里的“侮上”就可知贾雨村乃是做事正派却冲撞了上司。 至于说他为官“有贪酷之弊”，这个考语，却非常模棱两可。 所谓“贪”乃是贪婪好货，穷于聚敛；所谓“酷”残民以逞，虚耗民力。贾雨村生于末世，有几个官员不曾贪婪？贾雨村生于末族，又怎能不聚敛钱财？贾雨村之贪，固然非为官本色，然在当时做官者多是如此，未为大弊。 而“酷”就值得推究了。当官者若要做事，必然须用民力，特别是贾雨村新任知府，何尝不渴望做出政绩，政绩从哪里来？必然是动用民力，谋求政绩。所谓“地方多事，民命不堪”即照应此事。 值得注意的是，历史上有不少良吏都身被“酷刻”之名。南宋辛弃疾，屡次被言官弹劾“贪酷”。 而查历史可知，辛弃疾每到一任都积极为北伐做准备，他所聚敛之财，大多用于整军备战之事，加上他做事果敢勇猛，因此屡遭“贪酷”之劾。其实，正是辛弃疾勇于做事，不安现状才引起同僚的忌恨。 再如清末曾国藩，被人称为“增剃头”，可见他执法之严酷。曾国藩相信“乱世须用重典”，为了镇压土匪，安民稳世，不得已不痛下杀手。试问，这种“酷”，不正勇于做事者应有的态度么？ 所以，贾雨村之“贪酷”，是一个模棱两可的评价，正面可理解为勇于做事，不惧权贵，做事干练果决，力求上进；而反面就可理解为贪得无厌，聚敛钱财，手段残酷以至民命不堪。 贾雨村被人弹劾，说他“生性狡猾，擅篡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这有几点需要推敲。 “生性狡猾”乃是说贾雨村本性卑劣，“擅篡礼仪”乃是说他不尊法度，胆大妄为。但是这种“罪大恶极”之人，却又“清正之名”，岂不矛盾？其实无非是，贾雨村在上司眼中太过突出，却又不服管教，最可气的是他的官声却非常好，这样的下属，岂不让人嫉恨？ “暗结虎狼之属”更值得推敲。所谓“暗结”，可知贾雨村虽然初涉官场，却也深知势单力薄，必须与其他官员结为同体，如此共同进退，才能保证自己官运不歇。但是这种“拉山头”的做法却最为上司忌惮。 所谓“虎狼之属”更让人诧异，首先，贾雨村所结交之人，肯定系上司敌对势力，且这股势力也为皇帝所忌惮，才可称为“虎狼之属”。不仅被上司不满，并且引起皇帝的警觉，贾雨村被罢官就在所难免了。 以上即是贾雨村求官、罢官的始末。可知，贾雨村被罢官，不是因为缺乏才干，恰恰是才干优长，而有投靠错了“阵营”，才落得灰溜溜去官的下场。 贾雨村要如何做才能“东山再起”？重新做官的贾雨村，他的人性得到了怎样的扭曲？贾雨村的发迹又暗示贾家如何的命运？ 曹雪芹乃至脂砚斋，为何称贾雨村为“奸雄”？他何以在《红楼梦》首尾出现，这暗示作者对此人、对官场、对人生怎样的思考？请看下文王和尚的进一步分析。  头条新闻 不自矜 不自屈 不断读书 不崇古 不媚俗 不违初心 六不和尚 个人微信号 : tianxie1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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