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 | 威尼斯的落寞

在本地人眼中，威尼斯已经“死”去很久了。

　　

2009年11月14日，一个由三艘贡多拉组成的送葬队伍，载着象征死去的威尼斯的粉色棺材，沿着反S形的运河缓缓前行。一男子披一袭黑色斗篷立于船头，用威尼斯方言朗诵着挽歌。到了著名的里亚尔托桥，众人把棺材抬上岸，抬到市政厅前面。有人砸碎棺材，取出一面画着凤凰的旗帜，展开，象征着期待这座城市可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威尼斯常住人口逐年下跌。从1957年的17.4万，到那一年的十月份，跌至不足6万。

　　

也许在真正的威尼斯人心中，自己的城市应该始终是中世纪的鼎盛模样。那时，威尼斯虽然只是一座小小的城邦，却因为地处要害，控制着东西方海上贸易线，在海外拥有无数领地和巨大影响力，创造了空前绝后的繁荣。庞大的东方帝国们难以想象，控四海而扼五洋，制霸地中海的海上势力居然是建在滩涂上的一座小岛。尤其是在恩里科·丹多洛的时代，这位威尼斯的雄主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中攻破东罗马首都君士坦丁堡，令威尼斯的海上势力大幅东扩。从君士坦丁堡掠来的无数艺术品和奇珍异宝，至今还散藏于威尼斯的众多博物馆与教堂中。

威尼斯

　　

中世纪是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威尼斯仍然名振寰宇，华灯万丈，每年游客吞吐量高达两千多万，周末一天就有八万游人涌进来，要知道其岛屿面积尚不足八平方公里。与此同时，本地人每天都在逃离威尼斯，运河沿岸的房子里，游客远比本地人多。水上迪士尼大陆和岛屿间的航道，进来的是游客大军，出去的是小城青年。会一直留下来的，怕只有墓地岛上沉睡的人们。

雨后积水的圣马可广场，人和风景皆水上水下交相辉映，整个广场如同水晶盒子般表里澄澈、亦真亦幻。这是游人的天堂，却是当地人的噩梦。由于海平面升高、地基下沉，近年来威尼斯饱受水患之苦，平均每年淹水六十多次，一些地方一年甚至超过两百次。水灾最严重时，城市最高水位达1.9米。洪水对古建筑造成巨大破坏，威尼斯甚至面临失去世界遗产地位的危险。更严重的是，如果没有有效的措施，近在2050年，威尼斯的大部分就将永远沉于海底。

　　

威尼斯是很贵的城市。贡多拉是很贵的交通工具，乘坐一次要四十欧。而一条贡多拉的售价是五六十万人民币。为什么一条木船要卖一台好车的价？答案是工艺精美、产能有限。当地人生活必需的水上巴士，一日票在十五欧以上。我们吃的墨鱼面——一种浇头有点特色的意面，价格也在三十欧左右。吃着吃着脑子里就循环起郑智化的歌词：“这不再是个适合穷人住的岛”。

贡多拉

　　

整个城市只有一种产业，就是旅游业。披萨和手工冰淇淋每天都在被哄抢，然后留下遍地缤纷的包装纸垃圾。据说当地人如果不想从事旅游和餐饮，在家乡是找不到工作的。写到这里，突然想起我们走过的相当大范围的街道，商店好像只有两种，名店和工艺品店。当地人生活所需的菜场、普通餐馆、普通超市，在这里是看不到的。活的城市的烟火气，在这里是没有的。整个城市专为游客而设，是一个流光溢彩的巨大布景，一朵常开不败的假花。

工艺品店

　　

据说世界级的旅游城市中，变成布景的远不止威尼斯一个，比如荷兰的阿姆斯特丹、西班牙的巴塞罗那。想起之前看到报道，每次发生店铺宰客事件，威尼斯市长的回应一般都类似于：我们的东西就是卖这么贵，嫌贵的话请你们不要来威尼斯旅游了。那时只觉得怎么会有这么“二”的官员，这一刻想起张爱玲的句子：“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会原谅现在的我”，突然就有些理解了。

　　

疫情之下，全球旅游业一夜入冬，市长的期望是实现了。但愿经过这场休养生息，威尼斯在未来能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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