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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那一道晃动着的手电光

 茹石1964 2020-09-25

村口,那一道晃动着的手电光

        --谨以此篇寄托对父亲的哀思

  公元二O二O年九月十八日晚九时四十分,父亲告别了人世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对父亲的离世,我不能说是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急促。十七日晚上,我急匆匆赶回兴和,进门,见父亲仰面圈缩在里屋的床上,大张着嘴,睡的似乎很沉。我拉拉他的手臂,喊他,他迟迟地张开眼皮,似有疑惑地迷离了几秒钟,或许不想理我,或许是没认出我,也或许疲惫的没有看我气力,复又合眼入睡,张着嘴,长一气,短一气,轻微的咳嗽伴着不匀称的呼吸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这一次回来,父亲没在门口沙发边上那个专属于他的座位上等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掠过头,抬起脸,半张着嘴,细迷着眼冲我乐。没有抬伸手臂,用他那关节变形的手指捉摸我的手臂、探摸我的脸颊。我不自觉地长出了一口气。然而,有种心念,一种顽固的心念:宁愿相信父亲会像前两次病重住院一样,凭着他强烈的生存愿望和顽强的生命力,能够再一次挣脱病魔,闯过命关。当天夜里老人睡得还算安然,而且夜里没再咳嗽。叠加第二天上午医院检查诊断的结果和老人时或清醒状态,使我的这一心念,愈加夯实,相信父亲就是吃多了消化不良,人老了,一病便打不起精神了。以至于告给三弟、四弟用不着匆忙回来。父亲的肝胆脾肾胰腺功能全都正常,除了小脑萎缩较为严重外,心电图检查稍有一些问题。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五个时辰,千呼万唤,便再也呼唤不醒他老人家了……

将父亲遗体入殓后,已是次日凌晨四点多。躺在床上反转反侧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父亲的身影、气息、声音,往昔的一幕幕情景在眼前交叠闪映。父亲是我的启蒙老师,他手把手教我写字,教我打算盘。横梁下面的珠子一顶一,横梁上面的珠子一个顶五,三下五去二,七上二去五进一,逢双十得进二,七七一五八九五是凤凰单展翅,七七一五八九五隔一位六二五是凤凰双展翅……只读过一个春冬私塾,在我印象中,至少在我读初中之前,没有遇到过他不认识的字,没有难住他的数学题。在他的心目里,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那年秋天送我到呼市上学,每到下车步行,他总要把最重行李卷扛在自己肩背上。那年我十七岁,一米七六的个头,可父亲总觉得我的肩膀还嫩。已至在他年逾古稀、我正当壮年的时候,他仍还以为我在气力上不如他?十多年前的一个国庆假期,我回家帮家里收秋起土豆。抽烟歇息的父亲看见我要去扛袋子往马车上装时,起身阻止道:不用你扛,你扛不动!那一瞬间,我被钉在故乡的秋野里,愣怔怔地打量着残阳下佝偻枯瘦、似乎一股大风就能够吹倒的父亲,低下头再瞅瞅的我自己健壮的腰身腿脚,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拿轻夺重劳顿筋骨的活计如此,生活中的其他事情也一样。早些年回家,每每他都安咐:好好地工作,不要太顾家。公家的利益,拿你该得的,不该得的不要强争,更不能贪占。想不起有什么时候他对我发过脾气,父亲从来都是那么慈祥、温存。初一上半季,我听不进课,厌学乃至隔三岔五的逃学,早晨背上书包带上干食出门,傍晚背着书包回家,装样子,哄大人。即便如此也没惹得他发火——真所谓知子莫若父。父亲托人找关系,费了很大的周折把我从大队办的中学转到了公社中学读书,若不然,真不敢想象我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母亲不时地叙叨父亲的生前旧事。母亲念叨说:你爹勤觐(勤劳、吃苦),别人家的庄稼只锄一次,他总要锄两遍。二轮土地承包,谁分上咱们家种过的地都高兴的偷笑。咱们家种过的土地,伺弄的好,杂草少,有长性。冬天农闲下来,别家的男人闲聊、打扑克,他每天一大清早掮着筐子上山拾粪。我说,多买上一吨炭都有了。他说,坐着也是坐着。母亲赞许父亲的憨善。早先父亲在大队里当会计,遇上搞运动(文革),上面的领导指令他组织发动群众斗“地主”,父亲借故在固阳县搞“四清”时落下的胃病复发,卸任回家。我十四那年,父亲乘坐队里的马车去大队办事,马匹受惊翻车,父亲整个身子被扣在车下,重伤住院。我家的老邻居,因为成份高,在文革时期遭受批斗双腿致残,闻听我父亲出事,满有把握地说道:四魁(父亲的名讳)没事,四魁死不了,四魁没葬过良心!母亲感叹:世上少有像你爹那么老实的人,当大队会计的时候,别人都吃大队的公积粮,你爹连山药都从家里拿。回村当了十几年小队会计,连一个便宜的工分都没给我记过。父亲一生乐于助人,家里家外谁家有难都肯出手帮忙。那些年粮食吃紧,无论谁上门求助,张开嘴没多有少都不会上空手回去。上世纪九十代的一天,河南人黄本庭远程上门拜访,答谢父亲。七十代黄氏一家人流落内蒙,在我们大队的一个村子里寄居,由于补不上当年的口粮,且又少亲无友,一家人身处困顿。黄氏感激说:当年要不是父亲借给二百斤莜麦,一家人有命没命都很难说。母亲最后给出结论:你爹你心肠好,给自己修积了八十八年的阳寿。

那是那一年的冬天?二O一三或者一四年(父亲不种地是二O一二年,那年他八十岁),父亲出来送我,边走边说道: “爹老了,有时真想你们。”父亲的话语很低,似乎自责自己的“娇情”。此后,每次得知我要回家,他一准早早地等侯在村口。有次周末,因为单位临时有事,走得晚了些,冬日天短,越走越黑,拐往进村的岔路口时,远远地看见前方一道电光朝向我们晃动,像是手电筒的光亮。“谁这么晚了,大冷天不呆在家里?”妻子疑惑不解。“还能有谁?我爹。”“不可能,不定是谁出来找猫找狗的!”妻子说。

父亲去世的当夜,我带车回村里给老人拉寿材,满怀悲痛深夜回到阔别以久的故乡,久无人居的村庄连一声狗吠都没有被车灯惊起,天空幽暗深邃,点点星光仿佛也在怀念着什么?不由我回想起父亲当年在寒夜里等我情景,车灯映照下他慈祥的容貌渐变模糊。夜空中,那道晃动着的手电光凝结的浓浓的悲思亦或乡愁,将永远陪伴着我,在我的心空里时常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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