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儿时的下洋记忆是厚厚的、多彩的。每近墟天曲着手指数着五日一次墟日的到来，期待爸妈能带着去赴墟。能跟爸妈赴墟在当时是很高的待遇了，因为他们会买上一碗牛肉丸“犒劳”下我们，通常五分钱两只牛肉丸，肉丸汤星点洒上胡椒粉，鲜甜可口，肉丸很有嚼劲，蘸着本地产的思边辣椒酱，味道可称顶瓜瓜的了，吃完牛肉丸还不够，有时还用舌尖强行吮吸几下，回味那感觉…… 家 乡  客家美食 父母给我们的“犒劳”远不止这些，舌尖上最称得上数的还有那手工面和老鼠粄，烫熟的手工面浇上小勺葱油（葱花爆过的猪油），趁热捞拌特别有韧劲，加上扑鼻而来的葱油香，吃起来特别爽口，小面馆里还不约而同发出呼呼响声，形成一曲最强协奏。手工面制作可是绝活，经过和、揉、搓、压、切几道工序，具体工艺还各显神通，赴墟时会专挑有品牌的手工面馆，制作精良的手工面令人回味。葱油拌的手工面油气较足，吃多了会腻，于是便换个口味——老鼠粄。老鼠粄的传统做法是选用上等的大米，浸泡之后磨成米浆，用布袋吊起沥干水分形成米团，取一半的米团掰小块放入烧开的水中煮熟捞起。然后和另一半生的米团拌匀捣在一起，使其发酵带来韧性，既成粄团。锅中放水烧开，架上特制的粄擦，将米团在粄擦上用力来回摩擦，便可有一条条的粄条掉在锅中，待老鼠粄熟时就会浮起，把它捞起放入冷水中浸泡，冷却再捞起沥干，小条小条中粗尾细体型尖尖形似老鼠尾巴的老鼠粄便成型了。客家人叫老鼠粄，被传入各地后还有不同的名字，在台湾叫米筛目，在香港叫银针粉，在漳州叫米苔目。同样是葱油拌的老鼠粄香脆滑嫩，口感非同，特别适合小孩吃。好多时候小孩耍皮气不吃饭，大人常会用老鼠粄代替哄着吃，好喂好消化，这是米饭外最好的食物。 季节的不同，父母给我们“犒劳品”也不一样。每逢暑假赴墟还会给我们买上一碗仙人粄或石花。仙人粄大都是在福建、广东梅州一带的叫法，通常用仙草干加入一定比例水熬制后冷却而成，又称仙草或仙草冻。石花是用石花仔（学名“薛荔仔”）包在绵密的布袋包裹中，先浸泡轻轻揉搓后自然凝固而成，又称凉粉。那时候还没有冰箱，村民们会用边远地方打来的山泉水，将它装在盛具里荡在山泉水桶中密盖着。仙草或石花如放置天然冰箱般冰凉冰凉的，加上蜂蜜搅拌一下爽滑可口，是解暑的好食品。每到正午时候，吃上一碗仙人粄或石花，那是最好的享受，其感觉如六月里喝了雪水一般。如今每年暑假回家都会到镇上那间品牌石花店吃上一两碗仙人粄或石花，勾起儿时的美好回忆。 下洋的美食远不止这些，自己数得上来的还有笋粄、萝卜丝粄、甜粄、发粄（也叫发糕）、禾米粄、漉（音“lu”)水粄、芋子粄(又称芋卵粄）、软米粄、红桃粄、薯饺子、糍粑等十数样之多。渐行渐远已逐步入中年，但回想起这些小食也能如数家珍，垂涎欲滴。爸妈总是用自做的小食，或带上赴墟当作奖赏，调节我们的情绪。小食随节季的变化而不同，也许这就是做孩童的最大福利。赴墟还约同伴，有时还把过年存下压在箱底的压岁钱与同伴互买请着吃。吃完便尽兴逛街，偶尔还会到电影院买张票看上一场电影，那是十分上等的精神享受！至今还能回想起当年看《少林寺》、《火烧圆明圆》等电影的情形。都说逛街能吃碗牛肉丸、吃上手工面（或老鼠粄）、看场电影那是赴墟的“三件宝”，三者如愿在当时来说是十分幸福了。  客家文化 下洋文化活动很多。每逢年宵节村村堡堡都会组织闹元宵活动，附近的亲朋好友都会赶来“看热闹”。阵阵爆竹和喧天锣鼓声中迎来龙灯、舞龙、舞狮、花车、化妆、锣鼓一队一龙从街中心游过，各成阵势。各村各堡精心制作的莲花灯、鼓子灯、花篮子、架子灯、花车等星星点灯般琳琅满目，像争奇斗艳的花儿，连成长条远看似火龙。天空中烟火闪耀，礼花绽放，整个镇上好像沸腾起来似的，热闹非凡。其中最出名的数我们下赤坑的舞龙，做得形神兼备，还会“喷火”，舞起来腾云驾雾、月落星辉、地动山摇，赶来看热闹的无不追随。正月十三一般会在镇上游，十四在自己村游，十五在各自宗祠游，下洋人就这样“做热闹”的。下洋还有好多民俗活动，各村各堡经常会组织迎神（如妈祖、观音、伯公诞辰日）或祭祖活动。每逢这些好日子，远在海外、港澳台或出门沿海的乡贤常会回乡赞助财物以襄庆典。各家各户准备猪头五腥、层年糕、香纸在神龛面前烧上一炷高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合家平安。舞龙、花车、锣鼓、吹号、喇叭队伍阵势十足，“看热闹” 的同样人潮涌动，车水马龙，比起年宵节来毫不逊色。 下洋是世界文化遗产福建土楼群的主要集地之一。其中初溪土楼是福建土楼群中永定土楼的主要组成部分，也是世界文化遗产标志性建筑之一。平常电视宣传片所看到的“三圆一方”经典土楼广告就是永定下洋的初溪土楼。这就是被外国学者称为“无与伦比的、神话般的山村建筑”，被日本建筑师叫做“天上落下的飞蝶，地下冒出的蘑菇”，被美国的间谍卫星误测为“中国东南沿海的巨大火箭发射场”而“闹出一场虚惊”的神奇土楼！都说“土楼是一部读不完的书”，它的造型设计可以圆可以方，也可以是圆中套圆，方中有圆，也可以是方中套圆，圆中套方。正如对联描述的那样：“高四层，楼四圈，上上下下四百间；圆中圆，圈中圈，历尽沧桑三百年。”难怪客家土楼被誉为“我国五大民居之一，造型艺术最富魅力的建筑”！这种设计巧妙地体现了阴阳八卦、三才五行的传统哲学思想，同时也体现了客家人大胆奔放、不拘一格的想象和创造力，体现出客家人对自然、社会和人生的体悟，也正是客家人外圆内方的人格化写照。客家人早就深谙“天圆地方”的哲理，自幼就住在土楼的我以前全然不知故乡土楼居然与中华传统文化有那么深厚的渊源，居然会与世界文化遗产紧密联系在一起！ 下洋人喜欢贴楹联。大楼门、厅堂、凉亭、戏台、寺庙都有，每逢春节家家户户都贴春联。“第一等人，忠臣孝子；只两件事，耕田读书。”“承前祖德勤和俭，启后孙读与耕。”“振作那有闲时，少时壮时老年时，时时须努力；成名原非易事，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要关心。”“苏子忧民天赐雨，韩公远路客思家。”“台上笑，台下笑，台上台下笑惹笑；看古人，看今人，看古看今人看人。”……大楼、厅堂等贴的楹联大多是孝亲友爱、自强不息、弘扬贤德等内容，都是教育子孙的千年训语、箴世名言。回想小时候家庭条件不易，父母常鼓励自己要认真读书，长大后才有出息。后来如愿考上了大学，留在了大城市工作。儿时不太理解厅堂所贴的对联“第一等人，忠臣孝子；只两件事，耕田读书”什么意思，直到出来工作些年才慢慢悟到其中的道理。“第一等人，忠臣孝子”就是要建功立业，报国报家，孝敬父母，成为真正的上等人。实现这些价值目标，必须做好两件事：耕田和读书。农业社会生产方式主要是耕田，今天来讲可引申为耕耘、劳作，或叫耕作。正如古人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儿时父母“犒劳”自己舌尖上美食，正是耕作的成果，不就是默默教以我们要会品尝耕耘成果更要学会谋耕么？读书那不就是要“学而时习之”、“学而优”么？下洋人禀承客家人先祖圣德和儒家情怀，始终把家国情怀置上，先大家后小家，不管哪行哪业任何时候都要默默耕耘、勤勉劳作、日有精进。 下洋的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也很丰富。下洋地处闽、粤交界处，交通十分便利。除便利的交通条件外，就数那得天独厚的温泉了。读中学时最享受的是泡温泉（也称“洗汤”）。下洋温泉大多在30℃到60℃之间，高的达80℃以上。公共汤池有四五个之多，都是免费的天然疗养场所。温泉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其中硫磺最为突出，这是皮肤病的最大克星。谁要是患上了痔疮、癣之类的皮肤病，只要浸泡几次马上见效。其次对心血管疾病有天然的疗效，经常泡汤的人血管流通，身体自然康健。其三温泉有美颜之效，可以排汗排毒，经常泡温泉的人脸蛋总是红扑扑的。读书时候累了，只要泡下温泉，所有的疲劳和烦恼将会烟消云散。我们客家人流行“澡身浴德”之说，这就是说你身体肮脏的时候要洗澡，连自己肮脏的头脑也要一并冲洗，把洗澡与净化道德巧妙联系那是我们客家人道德追求与人生追求的深刻寓意。下洋是著名的侨乡，96％以上的家庭都有海外关系，自己曾经所在中小学的教学楼，村镇医院、桥梁、公路和凉亭、寺庙大多是华侨捐建的。著名的爱国华侨“万金油之王”和“报业大王”胡文虎及其女胡仙博士，“锡矿大王”胡子春，还有“锡矿中王”胡曰皆及其子胡万铎、“旅业大亨”曾良材、“鞋业巨子”曾启东等众多知名华侨都从这里走出去的。如今虎豹别墅是闻名遐迩的旅游景点，成为经商人士必去之地。镇上那座华侨捐建的彩春桥如今也改造成了风雨桥，百姓可以乘凉避雨，闲聊叙旧，成为下洋人十分上乘的休闲好场所。漂泊异乡的游子们功成名就之时不忘报答桑梓、孝敬乡亲，这是最可敬的游子情怀！ 天有不测风云。1996年的8月8日风雨交加的子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几乎吞噬了整个下洋。下洋街楼房不到半小时象多米诺骨牌接连不断轰然倒塌，这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吞没了下洋人的家园。当年正值大学放暑假在家，亲眼目睹了这一触目惊心的场景，下洋原本土楼建筑的成排大街几乎就在这夜给毁了，还夺走了100多人的生命，灾难悲剧阴云弥漫了上空，这是永不能忘却的大自然之殇！当年自己还撰写了篇题为《一场洪水，一场浩劫》的大学生暑假调查报告，回忆往昔还历历在目。近25年过去了，下洋人筚路蓝缕、图强奋发、绝处逢生，如今的下洋旧貌换新颜大变了样，早就成为远近闻名的旅游小镇——土楼之乡、华侨之乡、温泉之乡、牛系列之乡、小食之乡！ “韩公远路客思家”，虽然自己算不上什么“韩公”，在外工作了二十几年，每逢寒暑假总不会忘记带上家人回乡探探父母，看看亲人。一到下洋迫不急待做的事就是走走充满现代气息的沿河路广场和街道，泡泡温泉体味如释重负的感觉，品尝儿时舌尖上至今惦念的小食，不是嘴馋或贪图享受，而是那永远的乡愁，永远的记忆！ 作者简介：胡欣育，籍贯福建永定（下洋镇下赤坑），现就职于广州科技贸易职业学院，中文副教授、文学硕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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