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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地的那些事之二：忙中有错 天还没亮，附近村里的大喇叭就响起来了。 “社员同志们注意了！社员同志们注意了！社员同志们注意了！(重要的事情得说三遍)今天是咱们村育龄妇女同志到公社卫生院作手术的日子，该去的都要去啊！一会儿7点半到大队部集合，坐三狗子的拖拉机去，趁这会儿凉快，早点去，早点做完，早点回来。啊！千万别拖拉。也别想跑，跑是跑不了的，迟早就挨那一刀，早疼早了……” “真烦人，大星期天的，也不叫人睡个好觉！”没办法，起来吧！同宿舍的几个哥们儿回市区家了，单身宿舍楼里清静得很。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还没想好干什么呢，门就被敲得“咣、咣”响了。开门一看，是老房东家的二小子臭蛋。 “咋的啦？”我问他。 “哥！快帮帮我家大妮子，她昨天回家就直喊肚子疼，在炕上疼得打滚，吃了几样止疼药也不管事，你看咋办？” “走！”我二话没说就跟着来到他家里，进门一看，孩子还躺在炕上，痛苦的表情一目了然，脸色蜡黄，汗珠子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问她：“哪儿疼得厉害？”她说：“肚子。”“我问你是肚子那一片最疼？”“是右下角。” 根据我不成熟的常识，粗略判断是阑尾炎。我对臭蛋说，“怕是阑尾炎，看样子病得不轻，别耽搁了，咱们送孩子去县医院吧！” “行，我去找个拖拉机。”臭蛋说完就出去了，不大会儿功夫，听见“嘣、嘣、嘣、突、突、突”的声音，知道开回来了。几个人就赶紧把孩子抬出去，我本想跟着去，可大妮娘和大妮弟弟都要跟着去，拖兜地方不大，乘不了太多人，只好作罢。摸摸口袋里，还有二十多块钱，塞臭蛋手里，简单嘱咐几句，就叫他们快走了。 一天心慌慌的，老惦记着大妮的病，也不知道他们去医院看得怎么样？去俱乐部看了会儿下棋的就回家了，躺床上看会儿书，咋也看不进去。 要知道，我们家刚来这工厂时，厂里还没宿舍，只有借住在附近村里的老乡家，我们家住的就是臭蛋家。这家人老实、厚道、热情，跟我家人处得关系相当好。尤其那是三年困难时期，我们兄弟姐妹都还小，人多口粮少，吃不饱，臭蛋爹娘就常分给我们些干菜、新鲜树叶，教我妈怎样配着有限的口粮吃。我爸班后常去河边抓鱼摸虾，送给他家吃，开始他们不习惯吃鱼虾，我爸妈就示范给他们做，端院里二家一起吃，慢慢地他们跟我们一起也习惯了有那鱼腥味解馋。两家的孩子们，常常一起上山爬树，下河玩水。 工厂星期天二顿饭，吃了下午饭没事，就去臭蛋家等消息。一直等到天黑得不行了，快到半夜十二点了，才听见拖拉机回来的声音。迎出去，问：“咋样？”一家人愁眉苦脸地都不说话，“大妮呢？”我看拖拉机上没有她，急着问。 “哇！”大妮娘失声哭了出来。臭蛋走近我，说：“哥！这可咋办呀？”声腔里也带着哭音。 “怎么了？到底咋回事？先进屋，歇下儿，喝口水，稳住神，慢慢说。”我把臭蛋拉进屋里，给他倒了杯凉白开水。 “唉！哥呀！你说咱妮命咋这么苦呢？这会败大兴了！” “别急！快说呀！我也快急死了。”我都语无伦次了。 喝了口水，臭蛋缓口气，才一五一十地把今天进城看病的不幸遭遇说了出来。 原来，这一阵，全国计划生育政策执行得正紧，风头上，各级官员的乌纱帽都跟执行得力不得力挂上了钩，那指标就跟现在上访率差不多。辖区里要有该上环不上的、该人流不流的、该手术不做的统统都要各级干部担责任，于是乎风声鹤唳。 上边说的是计划生育是国策，要求老百姓自觉执行。可到下边就成了强制性的，是党员的、有工作的，以开除党籍、公职为训戒；村里，就是罚款，再不行就拆房，牵猪、牛。 有句文明的宣传用语是这样说的：“社员同志们注意了，计划生育是国策，一不强迫，二不命令，但不做不行！”“你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拆了你的窝，看你回来住那儿？”房子是老百姓的生存之本，谁不怕呀？ 大妮本是急性阑尾炎病，有点常识的医生，接诊后安排手术就可以解决问题。要命的是赶上全院医生护士都在忙着赶计生手术，臭蛋二口子送大妮进了医院，医生确诊后是准备手术，可在手术室门前排队的人那个多呀！ 臭蛋着急，问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几次，答复都是：“快了！快轮到你了！”好不容易排到了，推进手术室，在门外等了半天也不见出来。 …… “张大妮家属？” “哎！”臭蛋二口子赶紧上前。 “手术做完了，你们扶她回去吧！”医生推出来。只见大妮弯腰弓背侧躺在车上，“妮子，感觉咋样？还疼不？”大妮娘俯身在孩子耳边轻声问。 “疼！还疼！”大妮有气无力地说。 臭蛋转身问医生，“不是说把阑尾切了就好了吗？做了手术，怎么还这么疼呢？” “啊？谁跟你说是切阑尾？不是做绝育吗？” “不敢胡说，俺闺女还不满十八岁呢！怎么能做那个手术？！” “什么？什么？这……”那医生不知道说什么了。转身进了手术室。 听了医生的话，联想到他的表情，臭蛋猜出个一二来啦！跑到门诊找来那值班医生，叫他看是怎么回事？等臭蛋和值班医生返回手术室门前时，大妮竟然疼得昏死过去了。值班医生一看出大事了，不敢做主，又叫护士去喊院长，并亲自把大妮又推进了手术室…… 原来，手术室里的医生忙了好几天了，推进来的都是做绝育手术的。大妮被推进来，医生早已浑浑噩噩地了，问也没问，三下五除二就给做了绝育了！ 大妮那年才十七岁，被切了输卵管，一生的幸福就完了！更可气可恨的是阑尾已坏死，却没给切掉，随时有生命危险！这是重大的医疗事故！要搁现在，医院就该关门整顿，主刀医生就该判刑！臭蛋一家老实巴交的，只知道哭，却不知道怎么办？ “走！我跟你找他们去！”我气不过，拉着臭蛋就要去县医院。 “唉！算了吧！认命吧！咱妮子命苦啊！”臭蛋的老父亲走了进来，老眼里流着泪，身子颤抖着：“谁叫咱们是老败兴（老百姓）呢！？” “老百姓怎么啦？解放这么多年了，早就是咱老百姓当家作主了！现在主人受了伤害，还不能说了？一定得找他们要个说法！一要赔偿，二要修补手术还咱妮子的正常！”我气呼呼地说。 “能行？”臭蛋轻声问我。 “一定要行！不行（他们不答应）就不行（咱就不同意）！” “跑了一天了，都累了，明天再去吧！”臭蛋爹怕我们年轻气盛，把握不住，再惹事。 “那好吧！我回厂去请假，明天咱们早点去！一定要讨个公道！” 第二天，我陪臭蛋去县医院，找了院长，提了合理的要求。院长还不错，承认了医院一方的失误，答应免去大妮所有手术费用，等病人身体恢复后送市里大医院做输卵管复原术。并表示，今后一定加强管理，增加对医护人员培训，提高业务水平和工作责任心。 看到有个较合情合理的结果，我和臭蛋只好怏怏地回家去了。 几十年过去了，大妮也成家有了孩子。不过，想起那年月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还是心里好不难受。 作者：果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