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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洋人表哥(上)

 简心素文 2020-09-27

编者按:

原汁原味的“人生”,不折不扣的“平凡的世界”——不是每个人都是成功者,但每个人都奋斗过,至少都向往过。

小洋人表哥(上)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寒假里,我随着母亲去一个远房舅妈家过春节。母亲带我去她的奶娘家里,实际是母亲的姨妈,我的外婆清瘦个子不高,母亲是奶娘带大的。听母亲讲,奶娘也有自己的孩子,但只有一个儿子,在那个年代只有一个孩子也是稀少的。母亲带我走访了这家亲戚,让我叫姨爷爷,其实,我特别想看看姨奶奶什么模样,可是母亲说,奶娘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来到舅妈家,舅妈有两个儿子,听大人讲:大表哥在北京读完书,然后在秭归县城教育局上班;小表哥是村里的书记,我都有一点不相信,因为我看见小表哥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怎么就是书记?当然,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疑问,是不敢去问的。舅妈家有很多书,这倒是我的一个好去处,母亲把我带到舅妈家,歇了一宿,留下我回家了,说是让我在舅妈家过了年再回家,少不更事的我,当然听母亲的安排。

第二天早上起床,舅妈已经做好早饭,小表哥去担水了,我不知道干什么好。今天早上在床上,就听见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还有鸦雀儿也叽叽喳喳叫,起床后,来到院子一看:我的天!舅妈的房子在竹海里!

由于昨天到舅妈家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什么也看不到,今早打开大门一看,才发现门前是一片竹海,是楠竹,高高大大的。左边是一条小溪,右边是一个大平坝,房子是大四间瓦屋,堂屋亮亮堂堂的。虽然是冬天,但太阳正好照在竹海里,也坦坦荡荡直接照进了门前的院子里,感觉温暖而又稀奇。

正在我独自享受这阳光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哭声,吓我一跳。这是为什么?只听见那人一边哭,一边大声喊:“韩书记!韩书记给我做主啊!那个死鬼他打了我,你说这年还过不过?他就知道吃好的,也不管娃子们……”哭声越来越大,这一下我看清楚了:一个女人,脸盘黑里透红;身穿一件花棉袄,那棉袄扣了三颗扣子,还有两颗由于那三颗扣挪位扣因此没扣上,所以看上去棉袄对襟一长一短的;下穿一条蓝色咔叽裤子,裤子脚口一只卷上一圈,一边没有卷上;一双看上去比较合脚的黑色棉布鞋穿在脚上,鞋子是手工做的,可那底儿的白边已经完全黑了;头发凌乱地挽了一个马尾辫,大约三十七八岁。

在这哭声中,女人一屁股坐在舅妈家堂屋中间的那一条板凳上,哭哭啼啼说个没完。小表哥去担水了还没有回,舅妈连忙拿毛巾递给那个女人,说:“春花呀,你别哭了,有话慢慢说!”于是舅妈就喊我,让我快给这春花倒杯子热水来。看把她冻得鼻涕眼泪一把,我赶忙去倒水。舅妈又说:“快去喊你哥回来!”

我朝水井跑去,喊:“小表哥,你快回来!有人找你了,还哭着咧!”小表哥应了一声“知道了”,挑起水往家走。我也忙不迭地跟着小表哥,我说:“小表哥,你把水桶放下啊,那个女的哭得伤心得很,一定是出大事了!”小表哥说:“这你就不懂了,这么早来找我评理,一定不是大事,媳妇们是受了委屈,找干部给她们撑腰杆子的。”说归说,小表哥还是三步两步赶忙回家。

我说:“小表哥,你真的是书记吗?这么年轻,就大我几岁啊!”

小表哥说:“等会你就知道我是不是书记了!”

小表哥一担水还没有进得屋来,那女人就呼天抢地哭着说:“韩书记啊,给我做主啊!那个犟二牛犯混了啊!要把我养的猪杀了过年吃啊!我不让,他就打我。韩书记啊,我这猪是喂到开春卖的啊!三个娃子要读书,还有婆婆要治病……”还要……还要……说了很多,我也记不清楚了,就是不能杀了吃,猪卖了要起大作用的。

小表哥坐下来,说:“春花你别哭了,慢慢说,你说这要过年,你一哭一闹,他会听你的啊?一年上头,就指望杀个猪过年,有肉吃,娃子们也巴不得吃一口肉。人家都吃肉,你的猪不杀了过年吃,那二牛当然不依你了。你听我说,猪杀了过年,明年三个娃子读书的钱我给你垫,你哪天有了就还我,可以不?”

春花听了,用手几把就擦干了眼睛水,露出笑脸了:“韩书记,其实我也想杀猪过年,天天盼着猪长大,有一口肉吃,娃儿们已经大半年没有吃肉了!”说完,抖抖身上的衣服,才发现纽扣扣错位了!重新扣好棉袄的扣子,站起来说:“那麻烦韩书记了,明年娃儿们报名我就指望您了。”说着,迈着步子回家去了。

这女人一走,舅妈说:“你这洋人,你说到要做到啊!明年她娃儿读书你出钱啊!”小表哥一笑说:“当然我出钱,我答应的,一定想办法做到。”

一个早上就这样折腾,并没有影响什么心情,照样开饭,吃了各忙各的。舅妈要去地里锄油菜草,姨爷爷拿了旱烟袋拉着两只羊到沟里去放,那里有水也有草。舅舅没有在家,舅舅是打铜匠,一年四季在外面跑。小表哥得去大队部,说还有几家的孤寡老人过年没有着落,他得去想办法。都出门了,就留下我,我无助地看看小表哥,又看看舅妈。舅妈说:“蓉儿,你跟我去田里吧!”太阳很大,一个人在陌生的屋里还是有一点怕怕,我就答应舅妈去田里看她除草。

小表哥穿上军大衣,竟然还有一双黑亮的皮鞋,拿了出来准备穿。舅妈一下看见了,说:“你这洋人,这皮鞋过年穿,你今天穿,得什么瑟啊!”虽然小表哥是书记,但在家就是舅妈的小洋人。小表哥立马把皮鞋放回远处,穿了一双青年鞋。这青年鞋是灯芯绒鞋帮,鞋底是舅妈手工扎的鞋底,当然这鞋是舅妈手工做的,老人叫松紧鞋,因为鞋口是用松紧带扎住,可以一脚登进去,青年人叫青年鞋。小表哥穿上青年鞋,一样的帅气十足,小表哥高一米七五,那身板穿啥都好看。小表哥回舅妈一句:“你的小洋人穿什么鞋都是书记样!”舅妈斜斜眼:“莫贫嘴了,快去大队部。”其实我也想去,我要看个究竟,小表哥到底是不是书记,一个大队书记在我心目中和皇上一样大,可我不敢说要去,只得跟舅妈去田里了。

当然,舅妈家有很多书,我带了一本《林海雪原》,舅妈除草,我就坐在田头看《林海雪原》。舅妈一边劳作,一边讲两个表哥的故事。舅妈说:“你大表哥考取北京大学,在农村是天大喜事,是由县里的领导送去上学的,书学费是县里出的。唯一要求就是,你大表哥毕业了,得回到家乡工作,你大表哥答应了这个要求,所以一毕业就在县教育机构上班。你小表哥读书也不赖,考取高中了,公社的人说,哪有一家几个娃子都读书的,必须回家务农,公社就给你小表哥一个小官衔。你小表哥读书时就加入了共青团,又是三代红,还给一个官衔——民兵连长,这样你小表哥就答应了公社的要求,当上了共青团团支部书记,才没有继续读大学。三年过去了,这不,你小表哥当选书记了。”

听舅妈这么说,我还是半信半疑小表哥是书记,年仅24岁,我们村庄的书记不是四五十岁了嘛。这样一对比,感觉小表哥就是一座天,就是一个大人物。

听舅妈讲这些故事,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到了中午。舅妈说:“赶快回家做饭,小洋人要回来了。”舅妈衔了白菜,拔了红萝卜,还扯了一把香葱。我问舅妈:“弄香葱做什么吃?”舅妈笑:“我的蓉儿第一次来我这里,我要弄肉吃,还要煎鸡蛋!”

我很开心,在家里,没有谁专门为我准备好吃的,做什么吃什么。来了客人,母亲也会专门做菜给客人吃,我们只有靠边站,客人吃不完的,我们才能吃。有的客人很体恤我们孩子,就少吃,喊我们一起上桌吃饭吃菜,那我们当然非常喜欢这个客人,希望他天天来。还有的客人就不是这样,就当没有看见我们几个小孩子嘴巴巴望着吃,这个客人就是我哥的师傅。我哥的师傅是铁业社的,就是打铁,打农具这些东西的。每次哥的师傅来家里,母亲都忙不迭地给他打四个荷包蛋,还放猪油,红糖,把我们嘴馋得口水都出来了,可哥的师傅只当没有看见,只顾着自己吃。三年的学徒,家里的鸡蛋、肉,都被哥的师傅吃了,现在想想还那么可恨,要知道那个时候连饭就吃不饱,更何况是鸡蛋、肉。母亲会给我们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你哥学个艺,以后出师了,弄钱了就买东西给你们吃。母亲的话是圣旨,我们几个人都得听。

当下,我接了舅妈的话,就说:“舅妈,你中午就弄鸡蛋吃,不要弄肉,明天吃肉,我要在你这里过年了回去。”舅妈摸了我的头,说:“蓉儿就是懂事,知道细水长流。你们姊妹多,妈妈成分不好,一定受了不少的罪,吃肉和鸡蛋也成了享受奢侈品。”

说着话,小表哥回家了,一进门,就喊:“妈!饭熟没有?”再喊我:“蓉子,你过来,我给你一样东西。”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小表哥带回一个日记本,很漂亮,我可没有买过这么漂亮的日记本。我问:“小表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日记本?”小表哥一笑,说:“小女生都喜欢有自己的日记本啊!”我接过日记本,小表哥一本正经地说:“这日记本送给你,你得天天写日记,答应小表哥,一定做到。”

说话间,舅妈的午饭已经做好,放羊的姨爷爷也回家了。吃过午饭,姨爷爷说:“木蓉子,我有好吃的东西!”我连忙问:“什么好吃的?”姨爷爷让我拿个碗来,姨爷爷上得楼去,一会儿就下来了,碗里装满了面粉样的东西。我说:“我不吃,看上去像包谷面,我最不喜欢吃包谷饭了!”小表哥说:“不吃你上当,这是你姨爷爷的专享食品——”

到底是什么好吃的呢?(未完待续)

作者:紫檀

◆紫檀:遇见(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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