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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秦南征之庙算(卷一百零四之十四)

 德昌馆 2020-09-27

  前秦解决了东北的燕、西北的凉等主要割据政权之后,剩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偏安于江南的东晋政权了。

  这年冬十月,苻坚在太极殿会见群臣,和他们商量南征事宜。他说:“自从我继承秦国的大业,到今天已经有三十年了,四方之地,大致上也都已平定,只剩下东南一隅,还没有蒙受我的教化。如今我粗略地估计了我的士兵,能有九十七万人,我想亲自统帅他们去讨伐晋朝,大家看怎么样?(自吾承业,垂三十载,四方略定,唯东南一隅,未沾王化。今略计吾士卒,可得九十七万,吾欲自将以讨之,何如?)”秘书监朱肜说:“陛下顺承上天的惩罚,一定是有征无战,晋国国君如果不在军营门前口含璧玉以示投降,就只能是怆惶出逃,葬身于江海。陛下您让中原士人百姓返回故土,让他们恢复家园,然后回车东巡,在岱宗泰山祭祀上天,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陛下恭行天罚,必有征无战,晋主不衔璧军门,则走死江海,陛下返中国士民,使复其桑梓,然后回舆东巡,告成岱宗,此千载一时也!)”苻坚听后很高兴,说道:“这就是我的志向。(是吾志也。)”

  尚书左仆射权翼却不太同意南征,他说:“过去商纣王无道,但微子、箕子、比干三位仁人仍然在朝,周武王尚且因此回师,不再讨伐。如今晋国虽然衰微软弱,但还没有大的罪恶,谢安、桓冲又都是江东一带才识卓越的人才,他们君臣和睦,内外同心,以我来看,他们暂时还不可征讨!(昔纣为无道,三仁在朝,武王犹为之旋师。今晋虽微弱,未有大恶。谢安、桓冲皆江表伟人,君臣辑睦,内外同心。以臣观之,未可图也。)”苻坚沉默了许久,说:“诸君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诸君各言其志。)”

  太子左卫率石越说:“如今木星、土星居于斗宿,福德在吴地,如果现在讨伐他们,必然会遭受天灾。而且他们凭借着长江天险,百姓又为其所用,恐怕讨伐的时机还不成熟!(今岁镇守斗,福德在吴。伐之,必有天殃。且彼据长江之险,民为之用,殆未可伐也!)”苻坚见古越说起天象,就说:“过去周武王讨伐商纣,当时就是违逆太岁的指向、违背了占卜的结果。天道幽远,老天爷的想法,哪里那么容易知道啊。说起长江天险,当时夫差、孙皓都是占据长江,但也不能最终免于灭亡。如今凭借咱们这么多人,即使把鞭子投到长江之中,也足以断绝水流,这个天险又怎足以凭借呢!(昔武王伐纣,逆岁违卜。天道幽远,未易可知。夫差、孙皓皆保据江湖,不免于亡。今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又何险之足恃乎!)”石越回答说:“商纣、夫差、孙皓这三个亡国之君,全都是淫虐无道的,所以敌对的国家能够最后攻取他们,甚至比俯身拣拾遗物还要容易。如今晋国虽然缺乏道德,但却没有大的罪恶,希望陛下暂且按兵不动,积聚粮谷等,等待他们灾祸的降临。(三国之君皆淫虐无道,故敌国取之,易于拾遗。今晋虽无德,未有大罪,愿陛下且案兵积谷,以待其衅。)”于是群臣们各言利害,久久未能决定。苻坚说:“这正所谓在道路旁边修筑屋舍,怎么也建不成。我还是自己决断吧!(此所谓筑室道旁,无时可成。吾当内断于心耳!)”  

  等大臣们都出去了,苻紧把自己的弟弟、阳平公苻融留了下来。苻坚对他说:“自古决定大事的人,不过是一两个人而已。如今众说纷纭,只能扰乱人心,我要和你一起来决定这件大事。(自古定大事者,不过一二臣而已。今众言纷纷,徒乱人意,吾当与汝决之。)”苻融对苻坚说:“如今讨伐晋国有三个问题:天道不顺,这是第一条;晋国自身无灾祸,这是第二条;咱们频繁征战,士兵疲乏,百姓怀有畏敌之心,这是第三条。群臣当中说不能讨伐晋国的人,全都是忠臣,希望陛下能听从他们的意见。(今伐晋有三难:天道不顺,一也;晋国无衅,二也;我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三也。群臣言晋不可伐者,皆忠臣也,愿陛下听之。)”苻坚一听苻融也反对,脸色一变说:“你竟然也这样说,那我还能寄希望于谁呢!我手中拥有强兵百万,资财兵器堆积如山;我虽然不是完美的君主,但也不是昏庸之辈。乘着捷报频传之势,攻击垂死挣扎之国,还怕攻不下来吗?怎么可以再留下这些残敌,使他们长久地成为国家的忧患呢!(汝亦如此,吾复何望!吾强兵百万,资仗如山;吾虽未为令主,亦非暗劣。乘累捷之势,击垂亡之国,何患不克,岂可复留此残寇,使长为国家之忧哉!)”苻融哭着说:“晋国现在还无法消灭,情势非常明显。如今大规模地出动疲劳的军队,恐怕难以万无一失。况且我所忧虑的,还不仅于此。陛下您宠爱鲜卑人、羌人、羯人,让他们布满京师,这些人都对我们有深仇大恨。太子独自率领数万弱兵留守京师,我害怕有不测之变出现在我们的心腹地区,这样后悔可来不及了。我的愚妄之见,确实不值得采纳,但王猛是一时的英明杰出之人,陛下常常把他比作诸葛亮,为什么却不铭记他的临终遗言呢!(晋未可灭,昭然甚明。今劳师大举,恐无万全之功。且臣之所忧,不止于此。陛下宠育鲜卑、羌、羯,布满畿甸,此属皆我之深仇。太子独与弱卒数万留守京师,臣惧有不虞之变生于腹心肘掖,不可悔也。臣之顽愚,诚不足采;王景略一时英杰,陛下常比之诸葛武侯,独不记其临没之言乎!)”苻坚依然没有听从。此时向苻坚进谏的朝臣很多,苻坚说:“以我们的力量攻打晋国,通过比较双方的强弱之势,可知我们会像疾风扫秋叶一样。然而朝廷内外都说不能攻打,这确实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以吾击晋,校其强弱之势,犹疾风之扫秋叶,而朝廷内外皆言不可,诚吾所不解也!)”

  太子苻宏说:“如今木星在吴地的分野,再加上晋国皇帝没有什么罪过,如果大举进攻而不能取胜,咱们在外面威风名声受挫,在内资财力量耗尽,这就是导致群臣们不赞同的原因!(今岁在吴分,又晋君无罪,若大举不捷,恐威名外挫,财力内竭,此群下所以疑也!)”苻坚说:“过去我消灭燕国,也违背了木星的征兆,但最后却取得了胜利,天道本来就是难以确知的。秦灭六国,六国之君难道全都是暴虐的君主吗!(昔吾灭燕,亦犯岁而捷,天道固难知也。秦灭六国,六国之君岂皆暴虐乎!)”

  冠军将军、京兆尹慕容垂向苻坚进言说:“弱国被强国所兼并,小国被大国所吞并,这是自然的道理与趋势,并不难理解。像陛下这样英明神武,适应天意,威名远播海外,拥有强兵劲旅百万,像韩信、白起那样的良将布满朝廷,而江南弹丸之地,独敢违抗王命,岂能再留下他们而交给子孙后代呢!《诗经》说:‘出谋划策人太多,因此事情不成功。’陛下自己做决断就可以了,何必广泛地征询众朝臣的意见!晋武帝平定吴国,所倚仗的只有张华、杜预两三位大臣而已,如果听从众朝臣之言,又怎么能有统一天下的功业!(弱并于强,小并于大,此理势自然,非难知也。以陛下神武应期,威加海外,虎旅百万,韩、白满朝,而蕞尔江南,独违王命,岂可复留之以遗子孙哉!《诗》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陛下断自圣心足矣,何必广询朝众!晋武平吴,所仗者张、杜二三臣而已,若从朝众之言,岂有混壹之功乎!苻坚十分高兴地说:“能和我我共同平定天下的人,只有你啊。(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赏赐给慕容垂五百匹帛。

  苻坚一心想要南征,连睡觉也不踏实。阳平公苻融劝谏他说:“‘知道满足就不会遭受耻辱,知道适可而止就不会遇上危险。’自古以来,穷兵黩武的人从来没有不灭亡的。况且咱们的国家本来就属戎狄之人,天下的正宗嫡传大概不会归于像我们这样的外族人。江东政权虽然衰微软弱,残喘生存,但他们是中华的正统,天意一定不会灭绝他们。(‘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自古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且国家本戎狄也,正朔会不归人。江东虽微弱仅存,然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苻坚说:“帝王更替之道,怎么会有一成不变的呢!重要的是德在哪里。刘禅难道不是汉朝的后裔吗?但他最终被魏国所灭。你之所以不如我的原因,就是不会变通啊。(帝王历数,岂有常邪!惟德之所在耳!刘禅岂非汉之苗裔邪,终为魏所灭。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达变通耳!)”

  苻坚历来信任重视僧人道安,群臣们便让道安寻找机会向苻坚进言。十一月,苻坚和道安同乘一车在东苑游览,苻坚说:“我很快就要和你南游吴、越之地,泛舟长江,亲临沧海,这难道不是很快乐的事情吗!(朕将与公南游吴、越,泛长江,临沧海,不亦乐乎!)”道安说:“陛下顺应天意统治天下,身居中原而掌控四方,自身的昌隆就足以和上古的尧、舜相比,又何必栉风沐雨,经营远方呢!而且东南地区低洼潮湿,容易造成灾害不祥之气,虞舜前去游猎就再也没有返回,大禹去了一趟就再也没有第二趟,这有什么值得劳您大驾的呢!(陛下应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维,自足比隆尧、舜,何必栉风沐雨,经略遐方乎!且东南卑湿,沴气易构,虞舜游而不归,大禹往而不复。何足以上劳大驾也!)”苻坚说:“上天生育了民众并为他们树立了君主,是让君主统治他们,我怎么能因为自己害怕辛劳,唯独使那一方土地不承受恩泽呢!如果一定像你所说的那样,古代的帝王就全都没有征伐之事了!(天生烝民,而树之君,使司牧之,朕岂敢惮劳,使彼一方独不被泽乎!必如公言,是古之帝王皆无征伐也!)”道安说:“一定要南征的话,陛下应该在洛阳停驻,先派遣使者给他们送去书信,众将领统领六军跟随于后,他们就一定会叩首称臣,您不必亲自涉足长江、淮河。(必不得已,陛下宜驻跸洛阳,遣使者奉尺书于前,诸将总六师于后,彼必稽首入臣,不必亲涉江、淮也。)”苻坚没有听从。

  苻坚所宠爱的张夫人也反对南征,她劝谏苻坚道:“我听说天地滋生万物,圣王统治天下,全都是顺其自然,所以功业无所不成。黄帝之所以能驯服牛马,是顺应了它们的禀性;大禹之所以能疏通九川,挡住九泽,是顺应了它们的地势;后稷之所以能播种繁殖百谷,是顺应了天时;商汤、周武王之所以能率领天下人攻下夏桀、商纣,是顺应了人民的心愿,全都是顺应则成功,不顺应则失败。如今朝野之人都说晋国不可讨伐,陛下却一意孤行,我不知道陛下是顺应了什么。《尚书》曰:‘上天的聪慧明察来自于民众的聪慧明察。’上天尚且要顺应民意,何况是人呢!我又听说君王出动军队,一定要上观天道,下顺人心。如今人心既然不同意讨伐晋朝,请您再与天道验证一下。俗谚说;‘鸡夜鸣时不利于出师,犬群嚎时宫室将空,兵器响动,圈马蹶惊,军败难归。’自从秋、冬以来,众鸡夜鸣,群犬哀嚎,圈马多惊,武库里的兵器自己响动,这些都是不能出师的预兆。(妾闻天地之生万物,圣王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顺之,故功无不成。是以黄帝服牛乘马,因其性也;禹浚九川,障九泽,因其势也;后稷播殖百谷,因其时也;汤、武帅天下而攻桀、纣,因其心也。皆有因则成,无因则败。今朝野之人皆言晋不可伐,陛下独决意行之,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犹因民,而况人乎!妾又闻王者出师,必上观天道,下顺人心。今人心既不然矣,请验之天道。谚云:‘鸡夜鸣者不利行师,犬群嗥者宫室将空,兵动马惊,军败不归。’自秋、冬以来,众鸡夜鸣,群犬哀嗥,厩马多惊,武库兵器自动有声,此皆非出师之祥也。)”苻坚虽然宠幸张夫人,但却不盲目听她的话,他说:军旅之事,妇人懂个什么!(军旅之事,非妇人所当预也!)”

  苻坚的小儿子、中山公苻诜最受苻坚宠爱,他也劝谏苻坚说:“我听说国家的兴亡,与对贤明之人的弃用密切相关。如今阳平公苻融,是国家的重要谋臣,然而陛下却不听他的意见;晋国有谢安、桓冲这样的贤臣,然而陛下却要讨伐他们,我个人觉得很困惑不解啊!(臣闻国之兴亡,系贤人之用舍。今阳平公,国之谋主,而陛下违之;晋有谢安、桓冲,而陛下伐之,臣窃惑之。)”苻坚说:“天下大事,小孩子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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