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堂按: 江西福建在两宋时期文风大兴,书院林立,科举入仕几占半壁江山,用砚固然人手不可或缺,以砚殉葬之俗也不分贵贱而蔚然成风。赣闽粤等地区大量出土的宋砚遗存,特别是闽地墓葬出土的、大多数的石砚,从歙石、端石到各种本土地方石料均有,雕刻打磨与墨池挖槽等工艺粗陋浮浅,并无使用痕迹,恐非墓主在生时的随身实用砚,更可能是地方砚殉风俗的特有明(冥)器类。只有少数雕工、挖池和打磨精良的出土砚,则为文人墓主活着时的私人使用兼赏藏砚。而部分出土砚台的品质差异,也有因墓主社会地位、财富及其消费力不同而形成的客观差别,则与器物功能考察无关。本刊现以琴式砚为例,叩开这扇事关宋代人文风气和地方殉葬风俗考察的重要研究之门。 我们做此类器物的类型研究时,应尽可能集思广益,特别要提高甄别、鉴证器物的能力素养,不仅从范式考古出土中寻求素材,也要从大量传世器中做精细甄别和汲取有益养分。 宋代琴式砚研究 琴式砚又名“琴砚”、“琴样砚”,在砚台的基本功能上融入了古琴的造型元素,其产生可追溯至北宋时期。宋代文风兴盛,文人雅士辈出,琴式砚以其“琴砚合一”的特征,一方面彰显了文人阶级的身份认同,另一方面反映了文士高雅的审美观念与高尚的个人情操。 一、宋代琴式砚的起源 福建私人藏品 图1-2 宋 琴式端砚(出土后传世的熟坑品) 长23.3 宽8.1 厚2.3厘米 湖南私人藏品 二、宋代琴式砚的造型演变 根据砚身的长宽比例并结合砚的整体造型,可以将宋代琴式砚分为下列三式。 Ⅰ式:明显模仿古琴的造型,并用线刻或浅浮雕的手法突出古琴的特征,琴额明显,砚身修长,长宽比在3:1至5:1左右。 中成堂藏另一件琴式砚,砚身修长,琴额处有收束,砚面雕出龙龈、冠角、岳山和琴弦;砚背,琴额一端模仿古琴护轸做成两足,另一端利用墨池鼓出部分雕成坡形足。 图2-2 宋 松皮细罗纹琴式歙砚 中成堂 藏 Ⅱ式:琴额弱化,除岳山一端的雁足模仿护轸造型外,冠角一端的砚足越发明显并逐渐变为类似古琴雁足的柱形足;砚身匀称,长宽比在2:1至3:1左右,首尾宽度接近。 下面一方砚无琴弦,阴刻冠角,砚背有明显有两长方形扁足,背面墨池鼓出中空呈弧形。 图2-4 宋 琴样歙砚[3] 第三届清河古砚论坛成功举办,《青阳砚事》古砚展展出一端石琴式砚[4],砚整体匀称,线条优美,琴面琴首阴刻有七弦,琴尾阴刻弧线表示冠角,两边有凹陷部分以示琴项,尾端中部凹刻龙龈。琴首部分靠近岳山处两边凹陷以示琴腰。砚背四足分别表示古琴的护轸和雁足。 图2-5 宋 琴形端砚 长15、宽5、高2厘米 图2-6 宋 琴形端砚 长18.4、宽6.4、高2.6厘米 图2-8 宋 琴式端砚 长15.7 宽5.4-7.7 高1.4厘米 尚有在此基础上做其他花款装饰、或者简略化的,如文渊山房所藏以下两款: 图2-10 宋 简化琴式砚 长14.5、宽5厘米 文渊山房藏 Ⅲ式:砚身较短,长宽比在2:1以内。 国家典籍博物馆展出有一端石琴式砚,砚身作出明显的琴项和琴腰,琴面两端阴刻有岳山、冠角,砚背四足分别仿护轸和雁足。 由于缺乏确切的纪年,琴式砚形制的演变无从考究。但从上述琴式砚的造型特征来看似乎有章可循,宋代琴式砚可能存在从Ⅰ式到Ⅲ式的演变过程。 Ⅰ式为琴式砚正式成为一种独立样式的阶段,已经发展得比较成熟,表现为砚身整体模仿古琴的造型,砚面雕刻出龙龈、冠角、岳山、琴弦等古琴的代表性特征,而砚背,琴额一端模仿古琴护轸做成两足,另一端利用墨池鼓出部分雕成坡形足。 Ⅱ式、Ⅲ式是在Ⅰ式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而来,主要表现在砚身的长宽比逐渐减小,砚身由修长变为短宽,且一端的坡形足进一步演变为类似古琴雁足的圆柱形足。 另外,还有在其他形制砚台的基础上,制成古琴外形或加入古琴的部分元素,琴的特征尚不明显,砚身的长宽比在4:1至5:1左右。这可视为琴式砚的一种特殊形制,但是否为琴式砚的早期形制还需进一步探究。 中成堂藏有一件琴式砚,其整体只简单勾勒出为琴的外形,而无琴弦等其他细节装饰。其砚背有铭文“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鸣山道人‘鸣山款’”,可见为琴砚无疑。因砚厚1厘米,符合宋代“砚板”较薄,两头宽度也不相同的特征,南宋陈槱《负暄野录》卷下“论笔墨砚”条:“昔人多用砚板,不凿砚池,正孔(墨汁)胶久而凝滞也。”此砚应是在砚板的基础上制成古琴样式。 图3-3 宋 琴式歙石砚 长22宽5.5~6 高4厘米 常州市博物馆藏 三、琴式砚的文化内涵 自古以来,古琴因其清、和、淡、雅的音乐品格寄寓了文人超凡脱俗的处世心态,而列于“琴、棋、书、画”四艺之首。“和雅”、“清淡”是琴乐标榜和追求的审美情趣,“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弦外之音”是琴乐深远意境的精髓所在。 《宋书·隐逸列传》记载:“(陶)潜不解音声,而畜素琴一张,无弦,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陶渊明不解音律却常抚无弦琴待友,认为“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自此无弦琴又称无声琴、靖节琴、陶令琴、陶琴。 唐代也有不少借“无弦琴”明志的诗句,如李白的《赠崔秋浦三首》云:“抱琴时弄月,取意任无弦”;王昌龄《赵十四兄见访》:“但有无弦琴,共君尽尊中”;宋代郭祥正有《读陶渊明传二首》,其一云:“我爱陶渊明,超然遗世想。一奏无弦琴,妙曲寄玄响”。 高雅文思,无弦自鸣,以琴样制砚,也是文人这般高尚趣味的体现。琴式砚的产生,即是在砚台的实用功能之外,更赋予了“无弦琴”所承载的文化内涵。 清代纪昀《题端石琴砚》有“无弦琴,不在音。仿琢砚,置墨林。浸太清,练余心”之句,可见,仿照无弦琴的形制所雕琢而成的琴式砚,同样寄托着文人雅士明心见性的精神追求和高洁脱俗的人生态度。 另一方面,古人认为,琴为古代圣皇所创制,如《礼记》记载“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汉代桓谭《新论》又云:“神农之琴,以纯丝做弦,刻桐木为琴。至五帝时,始改为八尺六寸。虞舜改为五弦,文王武王改为七弦”。古之三皇五帝有圣贤之德,因而“琴之为器也,德在其中”,其音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温柔敦厚,清正平和,多用于郊庙祭祀、朝会、典礼等。 而宋代君臣中有着“直溯三代”的复古思潮,追求圣王德治,因而上至帝王,下至具有改革意识、忧患意识的文臣,都对一向被视作“华夏正声”、“元音雅乐”的古琴音乐格外推崇,将其作为“三代之治”理想社会的一种象征,如宋太宗、宋徽宗就醉心于琴,范仲淹更是曾作《鸣琴》一首:“思古理鸣琴,声声动金玉。何以报昔人,传此尧舜曲”[8]。以古琴为制的琴式砚,或许也同样寄托着宋代帝王和臣民高远的政治理想。 此外,琴式砚除了实用功能,同时也体现了宋代文人阶层的审美意趣。古琴外形修长、弧线优美,本身就极具欣赏价值,将砚台制成古琴样式,也使砚更加兼具实用与观赏性。宋琴式砚的体形普遍较小,加上所依托的砚石材质精良,又经过良工精雕细刻,既是实用佳品,又是珍贵雅玩。 四、余论 除琴式砚外,宋代砚台中也有模仿其他乐器的形制。 北宋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有《胡琴砚铭》留世:“有琴之名,无琴之声。托君之词,哀玉锵鸣”,鼓励砚主以辞章扬名,无负“琴”砚之名[9]。可惜今天未见有胡琴砚实物。 成书于南宋初期的《端溪砚谱》中则另外记载有“琵琶样”、“腰鼓”样、“阮样”等石砚形制。 无锡博物院藏有一宋代琵琶式砚,提取了琵琶的样式,细节加以简化,保留有琴头、弦轴等元素,并琵琶背板部分作为砚池,设计十分巧妙。 图4-1琵琶式石砚 宽8.4-9.5 厚1.65厘米 从存世实物来看,仍以琴式砚数量为多,也最为典型,这可能与乐器本身的地位差异有关。古琴作为“华夏正声”,是中国传统弹拨乐器,其流行和普及程度自然远大于琵琶、阮、胡琴等外来乐器。 尽管如此,乐器样式砚作为较为特殊的砚台形制,在研究宋代乐器的传播途径、方式、时代特征、流行程度、文化内涵等方面具有重要意义,因而值得进行深层次的讨论。 参考资料: ———————— 1.(宋)米芾等:《砚史 歙砚说 歙州砚谱辨歙石说 端溪砚谱》(丛书集成补印本),商务印书馆,1939年。2.(宋)米芾等:《砚史 歙砚说 歙州砚谱 辨歙石说端溪砚谱》(丛书集成补印本),商务印书馆,1939年。 3.萧高洪:《新见唐宋砚图说》,湖北美术出版社,2002年,第85页,图七七。 4.潘印华:《青阳砚事:中国·清河第三届古砚论坛精品选》,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7年,第10页。 5.浙江省博物馆编:《百砚千姿——杭州古越会馆藏古砚精粹》,文物出版社,2013年,页163、164。 6.萧高洪:《新见唐宋砚图说》,湖北美术出版社,第63页,图五六。 7.上海博物馆工艺美术研究组边:《笔墨纸砚图录》,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年,第91页。 8.张斌:《宋代古琴文化与文学》,复旦大学博士论文,2006年4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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