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棣华堂·乡史】马栓贵:白陉走读

 棣华堂 2020-09-29








   白陉走读 

   太行山有八陉,皆为华北平原与太行山之冲要。由南向北第三陉为白陉。

  白陉位处河南辉县与山西陵川之间,因傍古老的白鹿山通过而曰白陉。白陉起自辉县薄壁,经陵川长辿底、武家湾、乾河、磢底、横水河至上党与太行陉、滏口陉会合。“陉”,山之绝坎。凡陉必为隘,凡陉必设关。白陉之关曰孟门关,屹然立于晋豫边界,至今山名仍曰“关山”。面向河南的一侧现已开发旅游景区,由山名而引义,创意了一条极具魅力和气魄的广告词:“观山观水观天下” 。面向山西的一侧则为陵川黄围山景区,而白陉古道正是黄围山的一条著名风景线。



    白陉要隘孟门关实在太久远了!

  早在殷商时期,商代第二十代君王盘庚为了振兴商王朝并摆脱遗老遗少对权力的觊觎与干扰,决定迁都。从“奄”(现山东曲阜)迁往“北蒙”(现河南安阳西,即后来所称的“殷墟”)。反对者居多。而盘庚则执己意而不动摇。他提出新都的阴阳五行、地理形势便是“左有孟门关,右有漳水和滏水,前有大河可作航行,北有太行山作屏障……” 。《史记·吴起列传》曰:“殷纣之国,左孟门 ,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 盘庚择都应是公元前1300年的事了,可见在遥远的3300多年前便有了白陉,有了白陉上的孟门关。

  《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记:“齐侯遂伐晋。取朝歌,为二队,入孟门,登太行” 。这是说庄公伐晋,走的就是白陉古道。这是公元前550年的事了。

  傅弼《陵川赋》中有“白起以秦岭为屯,王宰筑乾河之寨”句 。“王宰筑乾河之寨”说的是史称“唐平刘稹泽潞之战” 中的事 。“(唐)节镇刘稹叛,河阳节度王茂元遣将当天井关,为稹将薛茂卿所败。诏王宰以本兵入怀、泽,茂卿惧,委天井关而去。会昌三年,王宰始进攻泽州,与刘公直战,不利。公直乘胜复天井关,宰乃奋击,大破之,遂围陵川。攻石会关,诣乾河之寨,昭义郭谊杀稹降,泽州平”。“乾河”即白陉古道中之一要地。此事(光绪)《陵川县志》卷二十一《武略》中有载。

  《辉县县志》记:“孟门,亦即白陉,古太行八陉之第三陉。山西、河南咽喉。从鸭口(原为丫口)可达。明成化元年设巡检司 ,弓兵把守。清康熙四年裁撤”。仅按此记载,从明成化元年(1465年)至清康熙四年(1665年),整整二百年。这二百年间,在这风高日冷的山巅要隘有多少茬、多少代铠甲之士、执孥弓手游弋在风雪中,丧命于鸣镝下?

……

  看来白陉以及孟门关还真是军之要隘,兵之争地

  当然,白陉古道绝不仅仅是一条军事要道。在烽火暂熄之时,它一定是一条物流之路。如碑文所记:“凡潞、泽两郡,自西北而来者熙熙攘攘,莫不由之” ,“至辉之薄壁,或通获嘉、修武,或达淇卫、汴梁,或历彰德而通山左” 。在中国经济发展史上占重要地位的晋商,通货东西,交流南北,马迹人足,泪滴汗渍,连同晋商文化都浓浓地积淀进了这条古道,使这条古道更加厚重,更加深沉。

  当然,它还是太行山边缘区百姓的生存之道、生命之道。“富不离川,穷不离山” ,山西、河南的黎民百姓利用这条山中古道进行着无休止的“穷”和“富”的调整,期望着眼下的生存和永远的繁衍。蝗灾降临,黄河决口,土匪横行,兵灾枪祸,河南人会挑儿担女上山避难,以求生命之残喘。直到多少年后的今天,陵川域内仍保留着以河南移民为主要居民的许多村庄。纯正的河南话、豫剧腔和山西话、上党调夹杂在一起,融合在和谐的气氛中;黄河治理,平原丰登,山区地薄,食不果腹,山西人会挑以杂物曲道河南,换大米,买薯片用以度日。直到多少年后的今天,河南境内仍有数不清的山西媳妇、陵川外甥。河南的白面馍,山西的拉面条,河南的玉子面糊糊,山西的老陈醋,交流着、互补着,养育着白陉古道两头的人民。

  历史的片断告诉了我们白陉古道“生”之悠久,而且也告诉了我们白陉古道“存”之重要。我们已无法潜入过去的时空去寻找折残的箭镞、卷刃的钢刀、擂裂的战鼓和弃扔的号角,无法去录制逃荒人的悲号和营利商贾的嬉笑,我们所能见到的只有这条潜伏在太行山深处的饱经沧桑的古道。




  由于地壳在内力作用下剧烈变化,太行山或断裂沉陷成谷成壁,或挤压抬升成山成岭,形成大起大落的本底,形成了山的怒,水的急。白陉古道正是这个本底上的杰作。跨越关山一路走来,非河即滩,非峡即崖。或钻营于峡涧,或游走于岩坎。连征战南北、出生入死的管仲也惊叹“悬车束马踰太行……”

  历经时代洪流冲刷,白陉古道已失去当年缠绕太行的完美形象。峡谷里沾着血雨腥风的铺路石已被历史的大河冲得不知去向。现在,除孟门关两侧还存在着支离破碎的残道外,保存最完好的是磢底村至横水河口这一段,长约5公里。而这一段,一直到1968年十里河大峡谷中修通简易公路前一直是地方村民来往的唯一通道。也就是说,这段古道自殷商前创修一直使用到二十世纪60年代末,使用期长达3000多年。公路贯通了,它才舍弃了其交通功能而肩负起新时代旅游观光的使命。因此我们断言:白陉古道是太行八陉中使用时间最长、保存距离最长、保存最完整的古道。

  我们得感谢历史,感谢历史为我们保留了巍巍太行山中这一段值得欣赏、值得回味、值得叹唱的古道。

  七十二拐是白陉古道中的精彩片段。当古道延伸至磢底村时,十里大峡谷拦住了去路,峡窄无比,石凶水恶,前不能进。而峡旁之绝壁又高不可攀,除非飞而越之。然中华的祖先是聪慧的,在一个叫“小磢圪洞” 的地方,利用两山间的岈豁,凿出一条“之”字形路盘而登之,历经七十二拐,终于到达巅峰。磢底村海拔700米,而巅峰1100米,也就是说,一个“七十二拐”工程解决了太行山400米高度的垂直提升问题。七十二拐总长1500余米,合1.5公里。路面宽基本保持在二米左右。每一“拐”的长度不一,约在8米至4米之间。随着山的陡峭程度“拐”越来越短,越来越密,越来越陡,越来越急。七十二拐深深地隐藏在两山岈豁中,不沿着青石板古道而深入绝不会知道这山缝缝中竟有一条通天道。七十二拐全部用石块铺筑,每一层都有石砌的塄以保证“拐”的抬高,局部地段还在路边修有一尺多宽、一尺多高的边墙,以防人仰马翻。

  悬天古道是白陉古道中的惊险片段。这是悬挂在万丈悬崖腰部的一条道,古人借山崖之叠台岩坎傍崖而筑,宽不足两米,随山而转。人行其间,上倚危岩,下临深渊。有处穿石隙而过,有处绕巨石而行,有处凿石而通,有处垒岸以成。山道亦以石块铺筑,己磨掉了所有的棱角,四面玲珑八面光。几处险要处,马蹄窝深深嵌在石块里,成为沧桑的记忆。真难想象,当年千军万马、车轮滚滚、鞍辔相拥是如何走过这悬天古道的,况且伴随他们的或是“北风声自悲” 、“雪落何霏霏” (曹操诗:《苦寒行》),或是“火云从中起” 、“赤日方煎烁” (唐刘长卿诗:《太行苦寒行》)……

  行巅第一桥是白陉古道中的经典片断。行巅第一桥古籍记载叫“仙人桥”。《陵川县志》记:仙人桥,县东南五十里十里河旁。说古道修到此时遇沟隔断,不能连续。但次日晨却见桥已架起,突现坦途。仙人相助,和愚公移山感动上帝派两个神仙把山背走一个道理。这座桥也叫“寡妇桥”。如果说“仙人桥”颇具神话色彩的话,而“寡妇桥”则更具现实意义。那时候,这一带森林茂密,常有虎豹出没。横水河村村民张弥沿古道下河南贩粮,因旧时所建之桥已圮塌,只得绕两山湾逾一深沟曲折而上古道。未曾想突被猛虎袭击丧命,扔下妻子玉莲。玉莲痛定思痛:有桥则为通途,无桥则沦僻壤,一桥竟定丈夫存亡。于是荒之土地不顾,每天凿石修桥。到丈夫亡命百祭之日桥架成,玉莲桥头一呼,天上竟见一座彩虹桥,玉莲则循桥飘飘然飞天而去。而后亦称“寡妇桥”。人们称仙人桥是一种企盼,企盼得到神的帮助,天的照应;而人们让一个寡妇成仙升天则无疑是对善良百姓的一种同情和祝福。为了根除虎患,人们在寡妇桥不远处修建了黑虎玄坛庙,以威治威。清康熙甲申碑记载“因虎伤人,故立玄坛庙镇之” 。不过这个小庙早已圮塌,猛虎也已逃之夭夭。只留下仙人建桥和建桥仙人的故事久久留传。听过这两则故事,倒觉得如果将两者合一便成了一则非常完美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经典故事。称“行巅第一桥” 应该是后人的事、文人的事。高高太行之巅,两山耸立,一桥相连,称行巅第一桥当之无愧。当然它主要指桥所处的地理位置高居太行之巅和在这悬天古道上建桥的重大意义而言,而桥的规模不过就当时社情而述,不能和现在的桥相提并论。我们现在看到的桥是民国时期整修过的,桥上的匾额“行巅第一桥” 是民国时期陵川著名书法家杨谦所书。行巅第一桥的故事尽管只是白陉古道鸿篇巨制中的一个摘句,但也因为有了它使这个鸿篇巨制更丰富、更生动。

  磢底村是白陉古道上的一个重要据点。“磢”,就像“辿”、“堖”等字一样,是山区特用的字,如这一带就有大磢、小磢、七里磢、铜鼓磢等地名。磢的意思就是两山夹缝。磢底村就在“小磢圪洞”底下,所以叫磢底村。或从孟门穿峡而来,或从横水攀山而到,必定在此歇肩打尖。因此,这里就成为山沟中的闹市。磢底村也就几十户人家,但在山沟里如此密集地居住也就磢底村了。这和磢底村历史上的繁华分不开。从有了白陉,它就成了当然的驿站,并和七十二拐上的茶亭、悬天古道上的山崖驿站共同形成了一条接待链。逃荒的讨半碗粥喝,歇肩者买一碗凉茶,骡马在此添料饮水,行车在此抹油整辐。屋里热炕头品二两小酒,门外凉棚下啃一个窝头,想必十分热闹和惬意。村里除了烧水煮粥的婆姨外,还养育着一群铁石脊梁的壮汉,叫挑夫。从西而来的贩夫在七十二拐上走累了,站在山头吆喝一声,挑夫自然上山帮人将重担挑下;从东而来的客人在七十二拐下走垮了,走进村里招呼一下,挑夫随即负重而上山送人一程。挑夫们哼着过山调或喊着号子用自己的血汗挣得几枚铜板或些许银两,再养活下一代挑夫。如果历史能剪接的话,我们会将战争、军火、灾难、瘟疫带给这里的苦难记录删掉,而将勤劳、善良、和谐、安详、和诚信予以保存并复制。在磢底村口距七十二拐不远处有碑亭三间,内有石碑和名公巨儒题翰,至少创建于乾隆十九年。但遗憾的是曾经享受过古道繁华、古道文明、古道文化的村民竟亲手将它们毁于一旦。找寻到已砌入房体或院墙的残碑,不由得潸然泪下,感叹不已:人们怎么恁不把历史当回事?砌在墙里的千年历史省下来的不过是一块山区随地可以找到的石块。现在,他们醒了,开始用柿子、山楂、花椒、核桃和老玉茭米汤向游客兜售,但是历史不能挽回!




  白陉古道真是个浩大的工程。除去毁掉的部分和星星点点残存的不计,仅就磢底村至横水河口这段试着测算一下,用石料就需几万方,而且这些石块都要运送并安装在行山之巅。每次走在古道上我都会想:是谁主张和倡导了这项工程?是谁领导和主持了这项工程?是谁进行了艰苦的选址和巧妙的设计?我想起了黄围洞碑记上的一句话:“凡事之成也,成于众人也易,成于一人也难。然众人之事每赖一人以为倡,而后众人之事乃可因一人而成”。于是白陉古道的倡导者、创修者是谁就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我知道寻找这个人是不易的,也没有多大价值,他已作古。但他首创的白陉古道是有价值的,价值连城。当然,这肯定是一项前赴后继、承先启后、继往开来的接力工程。那么它的创造者就只能是创造历史的人民,是善意感、公益心世世代代的传承。

  明朝嘉靖年间《重修道路碑记》(王鼎新撰)记载:乃若陵川县东离城七十里,如三里磢、七里辿以及仙人桥,东至孤围,西距横水虎头山,相去二十余里。自嘉靖三年道始开焉。迩来日久,塌累不堪。其地多险阻,其境极崎岖,人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路之人,罔不寒心。兹有辉县早生等乡范济仁、王好仁、汤继皋,宿树德本,偕古泫处士武陈策、武献策、武三策、武论策兄弟,因三里磢河、东西碾槽河、小庄接境,素相交善,恐有九仞之功,亏于一篑。谋议众善,喜施资财一百余金,自二月鸠工趋势,将磢之巍峨曲折者,斩木以通顺之;将辿之窄狭馋岩者,凿石而宽广之。以迄仙人桥之高下险阻修葺荡平焉,而行客无忧矣。

  清乾隆二十一年《补修东南路碑记》(县令陈封舜撰)记载:陵邑在万山深处,遗山先生所云“太行绝顶,俯视中州九千四百八十仞”者是也。而怀在其南,卫在其东,彰在其东北,居人往来,商贩辐辏,莫不经石脊绝巘,猿投峻壑之区。所恃一线羊肠,惊心怵目以达之耳。尤冲要者,自邑之八犊岭,至辉之薄壁镇,或通获嘉、修武,或达淇卫、汴梁,或历彰德以通山左。凡潞、泽两郡,自西北而来者,熙熙攘攘,莫不由之,岂可令人叹悬度之陬乎?前任孙公,曾经修理,利于跋涉。岁久倾圮,重宜整顿。适有好义如徐本瑞、张臣等,议修险阻,持簿捐金,诚善与人同。民之秉彝,当思乐助。伏山峻者凿之,水滏者填之,陡绝者纡徐之,盘磴者坦平之,大磢小磢俱成康庄。数百之内,利有攸往,货殖通矣,食物平矣,居者乐矣,行者如归,亦君子平政之一端也。……是役也,增修大王庙一座,石桥五座,七里辿边墙二千五百步,碑亭三间……。

  在七十二拐中部山岩上刻有明嘉靖十四年《修补道路喜临资财功德善式》碑文,在七十二拐之巅茶亭和山神祠中存有清乾隆三十五年《重修山神庙创修茶亭二所花墙一局》碑文和清嘉庆十八年《碑界》文,都记录了历代增修、扩建、维修之事。阅过这些石刻的记录,探到了白陉古道的创建史、保护史和发展史,也基本了却了寻找白陉创始人的心愿。

  我又一次走过了白陉古道。

  你也应走走白陉古道,读读白陉古道。当你在欣赏太平盛世的江山美景时,你会发现:修于二十一世纪的十里河大峡谷间的宽阔公路、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悬崖绝壁上的十里河电站盘山水渠、创于3000多年前挂在峭壁的千年古道,三道并行,铺挂在同一座大山的版图上,展示着三千多年的历史变迁,真像一本看不完的书……

图片:网  络

文章:马栓贵

排版:顽   石

文字凝固时间 乡土永连心底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