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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电影节早场能让我赶上扔垃圾的时间

 吕杨鹏 2020-09-30

与 SIFF 有关的回忆,2013~2020

2020年的上海电影节在8月2日结束了,一觉醒来,节日之中和之后好像被划了分水岭,整座城市都在转瞬之间归于平淡。

在我的想象中,每年的电影节都像是一场大型的心灵共振,满满当当的影厅内,彼此不相识的人们即使不对话,也已经在同一片云上完成了意识的勾连。那种可见的共同体的体认(哪怕只是幻觉),对我这个在巨型都市的一角过着非主流生活的人来说相当刺激,也会花上一整年的时间来憧憬。

在这种无形的勾连下,我有时进场时觉得全场观众都是我的搭讪对象,看完之后,又像是对话已完成一般的力竭而餍足(也包括和影片的对话)。仔细回想,除了有一年我问邻座的观众脏辫方不方便洗头,有一年散场乘电梯,旁边有个人突然跟我聊剧情后又突然分道扬镳,多数情况下我都是个独来独往,看完回家的观众。不过,七年以来,因为转票求票的需要也加了不少影友,虽然不会聊天,但也会怀着业余人类学爱好者的心态在朋友圈观看包括他们在内所有好友的生活,而不删除或屏蔽。

今年的电影节,大家都知道不太一样,因为30%的上座率,抢票和收票的难度大大增加,所以这一周里我的情绪波动也很剧烈。借助电影节,我看清了自己身上的小市民性,每每蹲票失败、转票错过、甚至嫉妒那些获得了圆满观影体验的人和自己的朋友——因为我帮他们收到了票自己却没有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患得患失、吃碗看锅每天都熬煮着我,除了第一天抢完票自我感觉还不错,之后就由于收票困难,发觉原计划似乎很难实现而渐渐陷入焦虑。

倍感失落的我试图自我安慰,执念都是一时的,经过时间冲刷,最后只会记得看过了什么,没看到的也就这么过去了。不然,怎么会翻出从前的电影票而只记得美好的瞬间。试图如此证明给自己看的我于是开始筹划这篇梳理记忆的写作。

我的电影节之旅始于2013年。2013至2015年的电影票暂未找到,因此只能对照片单豆列,同时根据朋友圈的线索回忆。

2013年 
这一年,我看了… 
《胭脂扣》《麦秋》《邪典录音室》

如果不是翻朋友圈和豆列,我都不记得这一年看了什么,也不会记得看得如此之少。应该是由于要参与另一个大型活动的志愿者,许多日程冲突,所以只看了三部。

印象最深的是《胭脂扣》。当时还是用格瓦拉买票的时代。

从那个时候,开始盼望下一届电影节快点到来,感觉时间漫长;到后来,6月来得越来越勤快了,常常是一眨眼的工夫。

2014年 

这一年,我看了… 

《奥兰多》《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断子绝孙大逃亡》《寻找小糖人》《杜兰杜兰:回归真我》《蜡笔小新:决一胜负!逆袭的机器人爸爸》《上海小姐》《出租车司机》

画:六尾儿


参与电影节的第二年,想报名电影节志愿者也没选上,终于可以多看几部。当时的选片口味和现在也相差无几,大致可归类为以下几种:LGBT、动画、东欧影片、纪录片、音乐相关、拍摄时间距今20年以上的电影、大家都认为很经典的电影。(选了一部后来印证很难看的《断子绝孙大冒险》,因为同时有东欧和音乐两个主题)在重新浏览片单时,发现当时的我由于知识的盲区,还是与不少后来可能会感兴趣的影片失之交臂。

这一年的最佳应该是《寻找小糖人》,《奥兰多》也是一个很奇妙的故事,但现在印象都不深了,只对片末最后一幕从天而降并开始唱歌的 Jimmy Somerville 记忆犹新,之后把他的专辑都听了个遍。

(刚刚上 youtube 重温了这个片尾和这首<Coming>,可惜微信平台上没有)

《蜡笔小新》是在新衡山看的,可能也是我第一次去新衡山,猝不及防看了一场电视电影,当时应该是坐在倒数几排。从此新衡山只敢买和收前段座位也就是7排以内的票。今年之后,对待艺海和美琪应该也会是一样的选座方针(8.27观影后更新:美琪屏幕更大些)。有个性的影厅总是会连带着让当时的观影体验在记忆中更加鲜明,如银幕特别大,或特别小,或座位高差大,或电梯难等,或隐匿于破旧/豪华的商场,我有时想到,如果有一个沪上影院拟人的企划也不错(如影城是官二代公子,天山是殷实小开,国泰是留英的,新衡山是留苏的,艺琪舞台姐妹,大光明是接受改造的前代大地主等等)。

(后来发现新衡山那个我以为的苏式建筑外观其实是新修的,人设不成立了)


然后,在大光明一楼看《出租车司机》的时候睡着了。

2015年  
这一年,我看了… 
《石榴的颜色》《末代皇帝》《追捕》《世界尽头》《唐人街繁华梦》


应该是从 2014 年开始,我会去影院排队买票,因为线上有时会卡,听说有些场次线下会留票等。但在上海影城通宵是不可能的,我的策略是一早去非热门的展映影院,印象中这一年我去了梅陇镇环艺电影城,现在更名为 UA 了。照片上那么多票,但大部分都不是我的,而是帮一个朋友代购,而这个朋友是前一年电影节期间认识的网友,还没有见过面,其实心有点大。这也印证:其实从一开始抢票行为本身也已具备一种单纯购买之外的,娱乐性。所以才会有意犹未尽还想再抢的感觉,为此不惜为陌生网友代购。

当天线下激情买票中突发眩晕,幸好最后没事:买到一半我突然眼前泛白,天旋地转,快要站不住,话也说不清楚,最后强撑着一点意志刷卡结账,找了个台阶坐下后心跳超快,浑身冒汗,渐渐才视野回归。当时确实有点害怕,不过恢复以后也再没发生过类似情况,推测是早上没吃饭、心情又过于激动导致的。现在全靠手机软件,体力消耗相对小点,但倒计时依然会心跳加速,像是在准备某种线上竞技;恨不得多抢点试手,可要看的就那么几部。

电影节后半程因为有全班参与的考察旅行所以没有排片,只看了5部,好不容易微博中奖的票也只能送人了。《石榴的颜色》后来变成一票难求,刚开票时买倒没什么难度,而且不算特别喜欢,更喜欢2019年看的《吟游诗人》。包括《蓝》也成为当年热门。这种冷门电影意外难抢的结果就会使得来年制定计划时很难准确预测。

大银幕看《末代皇帝》真的很幸福。 而且看的确实是电影本身。后来看《战场上的快乐圣诞》更像是在看坂本龙一了。

2016年 

这一年,我看了… 

《战场上的快乐圣诞》《演员龟冈拓次》《十诫之五六》《地下》《魂断威尼斯》《压路机与小提琴&伊万的童年》《如果和母亲一起生活》《路边野餐》



2016 年电影节开票的时候我还跟朋友在尼斯的青旅,是回国前的最后几天了。算好时差抢票,但网络不佳斩获不多,所以有不少是后来收的转票。这一时期起电影节期间机不离手,反复刷微信豆瓣捡票成为常态。

我在的那场《快乐圣诞》很多人也笑场了,但我觉得这就是大家最真实的反应,片中主角在片外背负太多声誉和标签,让人很难在看电影时完全抽离,或者这种延续的虚拟和现实交织感(不仅现实带入电影,电影的情节设定其实也投射到现实,为教授和 DB 蒙上玫瑰滤镜)其实也挺不错的。

曾经以为名字很长、以斯基结尾的导演作品都会比较晦涩,后来偶然看了《爱情短片》,可能是为了华沙之旅预习/复习,看后非常感动,觉得频率能对上。《十诫之六》和《爱情短片》基本是同一部电影,但《十诫之五》之前没看过,所以很震撼,虽然这些几年前看的电影,往往都不记得具体,而只记得观后的一种感觉了。而且如果不是身在电影院(并坐在恰当的观影位置),可能就很难跟上影片的步调,进入某种自身和影像水乳交融的神游状态。

库斯图里卡的演唱会我也去看了,而且很羞愧的是我也是那群后来跑上舞台,第一件事却是围住他拍照的人之一。导演抗议后我才退到一边,蹦了两下感觉美琪的木地板不太结实,工作人员也赶来制止了。那场演出听说聚集了很多沪上的文化界名人吧,但我也并不认识很多。

我记得这一年我确实看了《路边野餐》,但不知为何没留下票根。我的朋友,也就是上一年我帮忙买票的那位很想看这部,我想把票给他但他拒绝了,选择在影城门口举牌求票,好像还被采访,以及被剧组人员看到很感动说要送他周边什么的。但后来我发现我并不喜欢毕赣这种类型的电影。跟这位影友后来在某年明天音乐节的时候还一起玩过,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大概18年的某个影展,在离上海影城最近的那个全家里买了个杯子蛋糕帮他过了生日。19年再在微信上找他就已经不会回复了,当时因为他一直微信回复很慢就也没在意,要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又想起来,问了几个微信上的共友,大家都说是点赞之交,也不知道他的近况。真诚的希望他只是不想用微信才失联了。

最佳可能颁发给《地下》吧。从2015年左右,开始明确自己对电影节的诉求大致就是看一些之前听说过,有兴趣,但懒得寻找资源或特别想留给大银幕的老片,之后每年(电影节)也只看一两部左右的新片。

2017年  
这一年,我看了…
《橡皮头》《经过中国》《攻壳机动队》《盗信情缘》《双峰镇:与火同行》《卡拉瓦乔》《波兰当代经典动画合集》

图:六尾儿


时间步入2017年,冻僵的记忆好像又鲜活了一点。这一年流行的是花样百出的求/转票海报,我也跟了下风,但《橡皮头》那张是朋友制作的,当时帮他收到了更好一点的位子,他想把原来自己抢的1排1座出掉。

事实证明,上影节抢票适合组队作战,但可能不应该是这么个组法。上面表格是我们几个朋友在开票前制作的计划,采取的方法是多人重合的场次交给其中一个人负责抢,这样每个人的任务量相对平均,但后来这套战术惨败,从此我买热门场次从来不点两个位子,“大难临头各自飞”。

优先级来说,最先抢的肯定是《攻壳》,但失败了,后来才做了海报;第二顺位就是《双峰》,当时刚看完剧不久,剧情还能连上,于是喊了室友一起帮我抢大光明二楼四排,买得却很轻松,2个人买到靠中间的4个位子。自从上一年看《魂断威尼斯》发现二楼也许才是大光明的最佳观影位置,从此就只买二楼了。

《橡皮头》跟《双峰》的感觉或许有共通,但不同的地方更多,我看后不太喜欢。其实我还是一个喜欢具体多于抽象、历史多于神话、情节多于意识流的观众,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庸俗。

看《经过中国》的时候,可能有不少人都在大厅内度过了如坐针毡的时刻,即便是冲着大友良英来的人。就和后来看 FEN 一样,我只是来凑一个围观传奇人物的热闹,坦白说我大约只能欣赏他10%的作品,但那10%的地位可能很高。结束的时候我依稀记得没什么人鼓掌,或者是主持人想介绍大友的时候场内观众都走了大半,那种尴尬的氛围促使我走到最前面向他道谢,单纯出于对他劳动的尊重,但因为日语不熟练没有说出敬语。

最惊艳的一部是《盗信情缘》,最开始对萨布不了解,看影片简介半信半疑,但所在的影迷群里有人用力推荐,看到出票就顺手捡了。票主用闪送给我的,在当时还是新事物。尽管位子不好,但我还是尽可能地投入了,确实非常喜欢。

最乌龙的事情是在闲鱼上刷到了《恐惧吞噬灵魂》的2张原价票,却和朋友双双记错时间错过,郁闷了好久;不记得是这一年或是哪一年,要转票给群友却记错片名,害人家白跑。另外在各个群转了几天求票海报无果,算是明白了,这也就是自娱自乐;在这种极度不平衡的供需关系下,真有人要出热门票的时候只会发条消息等人拼手速来加 ta,而并不会反过来看什么人在求,谁的海报最好看之类。

最后,在一个常年沉寂、成员只有四十多位的《攻壳机动队》同好群里,一位群友找人拼票,于是我居然得以坐在上海影城的皇帝位上重看了这部电影,心满意足。

2018年  

这一年,我看了…

《X圣治》《通往绞刑架的电梯》《日本国 VS 泉南石棉村》《意大利式结婚》《深渊》《焚尸人》《熊谷守一在的地方》

2018年有伯格曼、布努埃尔等大师单元,但吸取之前的教训,我觉得也不能盲目凑热闹,不然电影中途就会因为看不懂而后悔买票、心痛票价,进而走神或睡着。我缺少尝试精神,电影节看了一部不爱看的片子,心里会别扭好久。

屏蔽了一些选项之后,发现这是选片最没主意的一年,不像往常都很快锁定几部特别想看的。还发了朋友圈问大家要推荐。真正感觉非看不可的只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2017年底第一次去日本正好看了熊谷守一的展览。生涯后期的熊谷是一位特别可爱的老爷爷,抱着小猫边听耳机边画画,还喜欢在院子里观察小动物,这部分岁月静好也是影片着重描绘的场景。而展览中呈现出的画家人生要丰富得多,即便已经是经过提炼的版本。中年熊谷不幸幼子夭折,他画下死去孩子的肖像,但又质疑起做这一切、以及归根结底绘画的意义;年轻时的他看到社会新闻,跑去画卧轨自杀的女性躯体,却在某一时刻偶然将画旋转了90度放置,倒卧的尸体变为直立,仿佛下一秒就会走动起来。受到极大震撼的熊谷从此将其作为延续一生的绘画母题。

作为一个面前横亘着语言、地域、时代等多重障碍的观看者,却发现自己能够沿着创作者灵魂印刻下的回路,被激发出某种知遇之感,是不是其实自作多情都不重要,因为永无对证。这份奇妙的温暖使熊谷守一对我而言很特殊。但当时的我未曾估计到这部片作为日影新片,在上影节的抢票难度属于地狱级别,过分轻敌的我甚至可能到很后面才开始抢这部。最后其他所有票都到位了,但这部却迟迟收不到,绝望得要哭出来了,幸好在开场前有群友帮忙报信说微博上有人出,几经辗转终于看上了。不过,这部电影本身,对我来说显得过于按部就班了,或者说并没有呈现出一个更具有复杂性、超出大众最熟知面向的熊谷,当然这也不一定是影片的意图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多少接受了妖大“没有什么电影是非看不可”的教诲,而且有了几次位子不好的观影体验,所以买票时特别在意座位,太偏的宁可不看。除此之外,还会比较注重日程的平均,最好是每天都有片看,最忌一天看太多。这一年其实日程安排得不好,有时候没票也没办法。整体观影体验只能说还不错,也没有那种能好到击节赞赏的。《日本国VS泉南石棉村》买到打折出票但却因为睡过了错过前面的部分,有些可惜。

2019年
这一年,我看了…
《金星战记》《吟游诗人》《夜访吸血鬼》《首演之夜》《新世纪福音战士剧场版:DEATH TRUE(2)》《新世纪福音战士:Air/真心为你》《雏菊》《阿基拉》《人民的圣殿》《狂躁节拍》《午夜牛郎》



2019年从各种意义上可能都是观影最圆满的一年,看到了想看很久的电影,想在大银幕重温的电影,主题和兴趣点精确吻合的电影,日程安排得不错,座位不差,收票也运气好,在豆瓣上买到两套皇帝位连座的 EVA(找了朋友一起看,我都羡慕他啥也不用做就有票从天而降)。每部电影看后的感受不一,但都很满足和充实,没有失望。

最喜欢的应该要算《吟游诗人》,如同编织精美的传统纹样,回环、婉转、艳丽、朴素,早起扔垃圾的也是在这场。日后如果考古,这一条朋友圈或可作为参照,证明上海市是从2019年开始实行的定时垃圾分类。《首演之夜》是很特别的电影,虽然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在大银幕看《夜访吸血鬼》也是在回顾自己的青少年时代,初中的时候最迷吸血鬼编年史系列,并且坚持不看改编电影,害怕破坏自己内心已经生成的影像。但如今再看就会发现,小说内容,电影内容,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这四者已经因为彼此在记忆中相隔过于遥远,而无法互相干扰了。

2020年 

这一年,我看了…

《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下女》《白发魔女传》《罗马风情画》《甜蜜的生活》《我们》《这不是一部电影》《伊里·特恩卡——失踪的朋友》《天涯沦落两心知》

* 今 敏

终于写到了2020年,截至此刻,这篇流水账回忆录已经写了17天。因为是刚过去不久的体验,所以想说的话比较多。

给自己打好预防针,今年只有30%座位,能看就不错,想看的全买到不可能。但实际买票的体感跟往年差不多,不一样的可能是一些卖得很慢的非热门场都会很快售罄。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的电影节唤醒了我的体内时钟,如上面的朋友圈截图所说,我在没有定闹钟的情况下,梦还做到一半的时候硬是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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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获得比较好的网络,我带着电脑来到客厅,一边对照之前理的场次表格一边准备抢票。开票不久,从隔壁房间传来室友愤怒的吼声,她的片单里有不少热门日片。我买了6部,然后在刚开票不久的收票黄金时间收了《下女》《白发魔女传》和朋友多抢的《我们》。之所以是黄金时间,因为这个时候不少抢多了的人都会马上出票,同时很多人还在继续刷 app 或在群内吐槽,一般大群内都会一片混乱,消息量暴增,此时就是趁乱捡票的最佳时机。等到抢票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零星的出票,拼手速的成功率就会大大降低。

纪录片单元有不少想看的,实际我买了3部,但在看过预告片之后,把《寻找波斯豹》卖了,我担心它又会是那种看到一半就开始后悔的片。和朋友交流之后,发现她的心态就很健康,买到了就去看,看过即使不喜欢,也知道了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烂片的存在。余下的两部纪录片虽然还不能跻身最好的作品行列,但都各有见地,其中《伊里·特恩卡——失踪的朋友》拍得更有意思一些。

伊里·特恩卡——失踪的朋友》影片截图

图片来源:豆瓣

说到这里,突然想聊聊看哭的电影。每年都有一些泪洒影院的时刻,通常因为电影院是极其沉浸的环境,泪点也变低了。今年,我印象中看哭的电影就有《罗马风情画》、《天涯沦落两心知》和这部《伊里·特恩卡》。影片还原了导演小时候的场景,当时他的小伙伴看的都是迪士尼动画,但他却由母亲带着在劳工影院('Cinema Le Labeur')偶然看到了伊里·特恩卡的作品《巴雅雅王子》,从此铭记一生。从名字来看,也许劳工影院是一处拥有左翼背景的场所,因此这部捷克影片才有机会在那里上映。从铁幕的两端,人们的心灵仍然能沿着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而架设的微弱丝线在某处切实地交汇,彼此影响,仅仅体会到这一点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煽情:我们人类虽然多数时候由于愚蠢和自私而彼此区隔,但高贵的精神却像蒲公英的种子飘在空中,不论阶级与地域,逢到一片合适的心田便会发芽。这话虽然说出来鸡汤,但我想在我的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应该一直是这样相信着的吧。

看《罗马风情画》的时候,最感动的部分是挖掘地下通道时发现古罗马遗迹的段落。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仅仅是出于对模糊的“历史”、对今古相遇瞬间的感触吧,钻头轰鸣的噪音在我听来都好似俱乐部舞池中的鼓点那样激动人心。(仿佛是为了报复我写出这么矫情的话,8月21日早8点楼下钻地声大作,吵得在家里待不下去;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8月25日)

选择这部片也是期待它能帮助寻回和扩充我对罗马已然缩水的记忆,那些在广场,浴场,斗兽场和地下墓穴走马观花的经历。事实证明它完全符合我的期待,虽然有的人可能会觉得符合期待很无趣。虽然我惧怕死亡和消弭,甚至已经到了有时看已故作家的作品都会内心不安的地步,但却又痴迷古迹,热衷于在文物或建筑上想象古代人的指纹。说到底,还是普通人努力存在过、生活过的痕迹最令人感动。

《罗马风情画》的每一秒钟都金风玉露,但《甜蜜的生活》却看得我异常煎熬。那种格格不入的漂浮感从电影开场不久之后就困扰着我,比当年看《橡皮头》还要严重。看完后我在和朋友的群里抱怨“我竟然花120的花呗去看富人的虚无生活,我真是闲的”。打开豆瓣页面,举目所见都是溢美之词,预告片仅截取喷泉场景,也很具有欺骗性。以后务必警戒主题为资产阶级生活虚无的影片。但后来我转念想到,如此让人恼火,这是不是也反过来说明影片把虚无感塑造得很成功。事实上,最后那场豪宅里的聚会以及斯通纳家的文艺沙龙,也和我曾目睹过的一些努力表现深刻或时髦但却极其无聊的场合有共通之处。只不过涉及到其他一些抉择和理念上的东西,我就有些不知所云了。

我的评价应该是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可言的,因为我也反思过,自己观看电影的方式很单一。归根结底,我到电影院中寻找的是另一种日常的幻觉,可能就是另一种人生,另一种生活状态,另一种事件和事件、人和人交汇的方式;它可能来自过去,未来,异国或异世界。这个幻觉中越多饮食起居的细节越好,比如《银翼杀手》中的青岛啤酒,《阿基拉》里的点唱机。在我心里有个如同固定机位一样存在着的视角,在每一部虚构的影片故事中坚持进行着不专业的人类学观察;勤勤恳恳地在脑海中勾勒并补完电影镜头没有扫到的社会生活样貌,最终考察的也许是其中是否“宜居”,是否值得我的向往。电影对于物理意义上无法大范围移动的我来说,逃避意义如此。

(而动画这种形式则是彻头彻尾的幻觉,每一个画面都是从无到有生成的,天然含有使熟悉的内容焕然一新的能力,更毋论那些完全架空的题材了;虽然不是真实影像,但习惯了读图的老二次元可以轻车熟路地在脑海中将纸片人丰满为老婆,而不影响其幻觉的逼真程度)

在此基础上,再避开一些不喜欢的要素比如悲剧结局,战争和警匪题材等(毋宁说这些电影多半都是不“宜居”的),能够和自我经验打通,或是涉及具体历史和现实的影片我也会有兴趣。

值得一说的还有《白发魔女传》和《天涯沦落两心知》,他们都不算那种纯粹的艺术电影。事实上,我对那种虽然是通俗商业剧的拍法,但却可以从中发掘出一些游离于主流价值之外内容的电影非常没有抵抗力(哪怕并非创作者的本意)。《白发魔女传》和很多港产武侠一样,用后现代的方式拼贴视觉化一个想象中的江湖,为古代角色赋予现代男女趋之若鹜的浪漫关系和痴情品质(是男性角色的痴情而非女性角色的贞节),虽然是意淫但却淫得精彩;虽然是主流工业制作,但却可以在价值判断上创造真空地带,在本土的框架内把亦正亦邪发扬为一种光明正大的美学(而不是简单呈现坏人也有苦衷之类单薄的剧情)。电影篇幅虽然不长,看完却觉得方方面面的感官都受到了照顾,爱情戏,武打戏,虐杀场面,魔教奇观,什么都有了。我在想,虽然放在今天,像这样的电影会可能会被归为 Cult 片的行列,但跟国外的 B 级片常常意味着低成本制作、小圈子流传不同,《白发魔女传》和一些与之类似的今天看来非常 cult 的港片都是顶级工业配置,目标受众显然是更大的群体。梳理这二者在形式上的相通和所在脉络的差异想来是非常有意思的。

《渔王》影片海报

图片来源:豆瓣

《天涯沦落两心知》,或者说《渔王》这部电影,我之前根本没听说过,不仅如此,我应该也还没看过特里·吉列姆的电影。但是那个暖光明暗对比的海报太吸引人了,纵然评论里有人斥其和《死亡诗社》是一样的鸡汤货色,但说不上来为什么,就隐约觉得自己可能会受用。

即便是《死亡诗社》,对我来说也是意义特别的电影,自从2008年,我在第二天重播的CCTV6佳片有约第一次看到这部片,并且在日记本里写下大大的“抓住今天”,那天之后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还是一个每天机械地吃饭上学的中学生,但从心底里我对生活的期待已经改变,我知道一切熟悉的事物都会以光速在记忆中枯萎(正如看过电影之后到现在的十二年光阴逝去的速度),在意的不在意的都逃不过化为灰烬的命运。凡人如你我,面对这份注定要虚掷的青春,还能怎么办呢?我并没有看破红尘,只是执念的对象发生了偏移:相比积累物质财富,更在意精神的保全,和那些含有记忆的物件,比如车票,收据,上学时传的纸条。在极度枯燥的学生时代里,我试图通过写日记来留存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并患上某种上一篇书店周记里曾经提到过的信息/体验饥渴,拼命阅读游记和外国文学来模拟异质性体验,乃至形成了上文那种狭隘的观影视角;而后获得了稍大一些的自由,继续向往他者和他乡的同时,身处当下的感受成为天平上更重的砝码,因为那是作为人最宝贵、最不值得被牺牲的部分之一。这种想法也决定了我对工作和生活的安排,虽然在包括长辈在内的许多人看来这种安排都是完全失败而且短视的。我只是在琢磨着,如何去抓住一些缝隙也放弃一些欲望,可能也免不了利用一些既得利益,最终目标是做个掌握自己生命节奏的完全人,可以在想勤劳时勤劳,而不是逼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时勤劳;远离无害外表下实则相互竞争,剥削和欺骗的残酷社会链条,又或是:用无聊的前半生换取安稳的后半生。

我并没有看过第二遍《死亡诗社》,也并不很想看第二遍,对我冲击最大的那个角度,似乎也不是这部影片最想要表达的东西。我用自己勉强组装起来的意识形态一路蜗行到现在,外面的声音太响就缩进壳里暂避。奈何逆流而动,结果就好像原地踏步,难免时不时还是会感到虚无。

好的电影可以用短暂忘却的方式医治这种虚无,《渔王》也做到了,疗效持续了好几天。其实真的很少遇到这样的电影,会觉得片中每一个男女老少身上都有自己的性格因子,看的时候感觉是自己脑子里的几个分身在搭戏,左右为难,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后对于这部影片我的解读是:相逢是缘。由于一些漫不经心的念头和性格的弱点,人们互相闯入对方的人生,随之而蔓生的喜怒哀乐,不是最好却也是唯一的……我们能做的也许就是在缘分降临时调整好姿势迎接它!当然,什么是更好的姿势,可能要很久以后才会明白。记得珍惜这份缘,不要像男主人公对他女朋友一样那么大猪蹄子,虽然,像他女朋友那样操心老母鸡性格的人,也许就是会被他这种智障一样不断退缩逃避,但偶尔浪子回头的人吸引。

最后,这届电影节我完成了一项对我自己来说很有意义的成就:没有一场迟到。

能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真的很幸福,我珍惜这样的时光。电影节,每年再见。

最后定稿日期: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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