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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晚报》2020年09月14日 B05版
周苏宁 在虎丘风景名胜区前山，有一座伴山依势而筑的小园，占地一亩余。布局巧妙结合天然山坡地形，依山势起伏，采取与西方台地园相类同的造园形式，分四个阶梯层次逐层升高，妙借园外景色，使周围自然环境融于园中，园虽小，意境却深邃可人，这种台地园构成了与苏州宅第园林截然不同的类型，在苏州古典园林中独树一帜。 说起这座园林，它的兴建与清末名噪一时的名妓赛金花有直接关系。清光绪十年(1884)赛金花随洪钧及洪的好友朱修廷、彭南屏、文小坡等君同游虎丘山，在憨憨泉旁品茗赏景，在翠木环拥中，兴致盎然，流连之间，共同商议在泉旁集资兴建一座园林，以便今后常来此处雅聚。历时一年，一座典雅小巧、简洁紧凑的园林遂告完工。 百代艳名齐小小 在拥翠山庄门前的墙壁上，嵌有石刻“龙、虎、豹、熊”四个大字，字径1.3米，苍劲有力，十分醒目。过去，人们一直相传是唐伯虎、祝枝山在此处比赛书法留下的墨迹。后据考证，系清咸丰八年(1858)十月，桂林官僚陶茂森游虎丘，有感而发，写下了这四个笔力雄浑的大字。 走进园门便是抱瓮轩。轩屋面阔三间，简朴无华。因轩墙外有憨憝泉，井泉犹如一个盛水的瓮，所以给轩取名“抱瓮”，取自《庄子·天地》“，以抱瓮汲水浇灌菜畦”，寓意淳朴。轩内曾有一副对联（原联已佚，后重修真娘墓，重书镌于真娘墓石亭柱上），据称是刘墉所写（《清代对联三百》），从中可品出更多况味： 香草美人邻，百代艳名齐小小； 芳亭花影宿，一泓清味问憨憨。 此联悬于轩中，寓意了三个人。一是轩对面的真娘墓墓主真娘，二是苏小小，两人都是杭州钱塘的名妓，三是憨憨和尚，相传是梁代天监年间(502-519)从宝华山来虎丘山的神僧憨憨。联句是说：真娘相与为邻，她与百代艳名的苏小小齐名；一泓清澈的泉水味甜甘洌，从何而来，可去问憨憨和尚。刘墉是清中晚期名臣、书法家，这副对联写在造园之前，造园者选择悬挂轩中，并非附庸风雅，而是有意要暗示另一个人，便是可与真娘、苏小小齐名的赛金花。 赛金花，原名傅彩云。苏州人，年轻时被骗落入“花船”，开始了卖笑生涯。清光绪七年(1881)苏州状元洪钧(文卿)升迁内阁学士。光绪十年，洪钧因母丧回到苏州，不久便遇到彩云，惊诧于她的奇艳，热恋不久，便以重金娶为妾。光绪十三年(1887)，赛金花随洪钧出使俄、德、荷、澳四国。赛氏为人聪颖，很快就学会英、法、德等语，又善交际，留欧五载，被誉为交际之花。回国后，洪钧因外交纠纷受到弹劾，不久便郁郁而死。赛金花在生活日益窘迫之下，在上海重操旧业。后又到京津作妓，公然挂出“状元夫人”的牌子以为招徕，一时成为“名满京华的第一红人”。后来以她为原型的谴责小说《孽海花》问世后，更是名噪一时。 赛金花是一个争议颇多的风尘女子，关于她的生平和余韵至今仍是一个谜，她不仅在文艺家的笔下形象丰富，在近代政坛上也引起争论。一个苏州名妓在中国近代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不多见的。 狮子回头望虎丘 沿着蹬道盘旋而上，数十步，便见一座四角亭隐现在林木之中，亭内有石桌石凳，小憩其中，使人不觉欣喜，看似简单的小亭却有丰富的景色：亭西、北两面，并立数块玲珑剔透、形态各异的峰石，四处散植着夹竹桃、白皮松、石榴、紫薇、黄杨、青桐、杜鹃花等花木，院墙内外林木连成一片，引发人的无穷遐思。真是“山泉无限好，都聚一亭中”，造园者取亭名为“问泉亭”，真可谓用心良苦。它虽然不能与天下名亭相提并论，也没有拙政园的亭那么丰富多彩，但它巧妙地运用“聚”的艺术手段，达到“远”的艺术目的。通过“问泉”，联想到憨憨泉直通大海的传说，再联想到给亭取名的典故，有韩愈的燕喜亭、欧阳修的醉翁亭、苏轼的快哉亭，从而获得览天下美景的享受，真是一种人生之乐。 再往上登数十曲梯，就是山庄主体建筑灵澜精舍，面阔三间，室内宽畅明亮，家具陈设，书画挂屏，十分雅洁。北隔封闭小庭院，东西两边有爬山廊通往后堂“送青簃”。这个“送青簃”虽比网师园的“殿春簃”小，但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谓“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灵澜”指充满活力的波涛，灵澜精舍意为“美泉之轩”，点出了轩屋题额赞美憨憨泉之用心。南面和东侧都筑有平台，突出院墙外，平台围以花岗石栏杆。俯视园外，山林野趣深深；浏览园内，翠木茂密，石径盘旋，屋脊鳞次；透过密林间隙，遥以狮子山相对(现已被高楼所遮)，再现“狮子回头望虎丘”的风景画面，是远借景观的一个佳例。当时拥翠山庄落成后，洪钧曾撰联一副挂在灵澜精舍中： 问狮峰底事回头，想顽石能灵，不独甘泉通法力；为虎阜别开生面，看远山如画，翻恁劫火洗尘嚣。 这副对联写了三处景观中的故事： 一是狮子回头望虎丘。说的是古时候，虎丘山上有只石虎，生性野蛮，常害人命。一年春，文殊菩萨骑着青狮，踏着祥云，经过虎丘。青狮与石虎斗法，降伏石虎，自己也变成一座小山，长年累月回头望着虎丘。 二是生公讲经石点头。说的是南北朝时期，高僧生公，精通佛典，讲经深入浅出，辩明事理，使人觉悟。在虎丘讲经时听他讲经的人都入了迷，连石头都点头称赞，从此有了“生公讲经，顽石点头”的说法。 三是憨憨挖地得神泉。说的是憨憨和尚做事有一股憨劲，样样事情都做得很出色。在他来虎丘之前，山上没有泉水，憨憨进寺后，每天寻泉不停，终于找到了泉眼。 这三个故事细细品味，不仅兴趣盎然，还给人以除恶扬善、善始善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教益和启迪。从这副对联中，我们还看到了洪钧的人生态度。洪钧出身贫寒，勤学苦习，18岁时脱颖而出，同治三年中举，七年殿试第一，成进士，其时正好30岁，老苏州都称洪状元。洪钧为人正直，办事认真，治学严谨，最后官至兵部左侍郎。在学业上也颇有成就，史学家顾颉刚曾说过，苏州状元众多，而在学问事业上真正有成就的却不多，就记忆所及，似乎只有赛金花的丈夫洪文卿，够得上一个史地学家。洪钧的主要学术成就是中国元史研究和中国西北史地的研究，都是在他公务之余，“懒于应酬，伏案研读”，积累而成。由此，我们再读“翻恁劫火洗尘嚣”，看园中一尘不染的景色，揆其本意，这分明是洪钧处世哲学的最好注脚。 似清非清最是谜 灵澜精舍西南侧是一座形同小舟的建筑，半隐在林木和石峰之中，造园者为它取名月驾轩，其意取自《水经注》“峰驻月驾”之说，即在月光的映照下，驾驶着小舟穿行于峰峦之中，是一个很有诗意的赏月之处。在山泉清，出山泉浊；陆居非屋，“水居非舟”，清末苏州状元陆润庠撰写的这副对联不仅点出了景色，而且隐喻深刻，让人想象。 联句是明写泉舟，暗写人。泉水在山中，清冽可口，一旦流出山外，便混浊不清了；居于轩中，似舟非舟，似屋非屋，是在水中还是陆地上，全凭个人理解和想象了。 陆润庠写这副对联时，赛金花已在上海重操旧业。当时以陆润庠为首的一批苏州士绅，以为赛金花曾是苏州状元的夫人，如今复出为妓，大失苏州士大夫的体面，便大加攻击。 陆润庠更是千方百计想把赛氏拉出风尘，因为他和洪钧是姻亲，洪钧大夫人生的少爷是陆润庠的女婿，他们戚谊关系很密切，当然不愿洪状元的遗妾飘摇在风尘里，那句“在山泉清，出山泉浊”道出了陆润庠当时对赛氏所持的心态。 赛金花是清是浊？一直争论不休。作为一名旧中国的女性，她为什么会堕入风尘？嫁给状元洪钧，出使四国，成为交际外域的状元夫人；后来作为名妓，竟能出入京城，与达官贵胄周旋；在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后，赛氏在仪鸾殿的行为以及于国难之际所起的特殊作用，凡此种种，使这位奇女子成为史学界、新闻界、文艺界，以至政界瞩目的人物，并使这位本来富于传奇色彩的人物，更蒙上一层神秘莫测的迷纱。 百余年来，月驾轩依然如故，似小舟在月光下穿行于峰峦之中。游人触景生情，发思古幽情时，就会感触良多，月光有时明亮，有时黯淡，行舟有时平稳，有时险峻。也会感叹，这就是历史，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人情世态。 拥翠山庄虽小，却布局简洁紧凑，节奏明快，虚实互映，或藏或露，周环曲折，高下呼应，人文史话极富情趣，令人回味无穷。尤其是赛金花，作为一个苏州人，她在故乡的遗存之物已十分稀少，这个台地小园就愈发显得珍贵了，似乎还能留下这位红颜一抹生动鲜亮的身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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