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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北山/李百尧(编辑亚静)

 乡愁文学 2020-10-04

说起吉林北山,对于一代一代的老吉林人,那可是绝对的一座精神圣殿。大凡谈天说地,常要把它挂在嘴上。不管走出多远,总要把它记在心上。一经来了客人,肯定都要领着来到山上。

北山,连着我们的童年,在那里爬山、划船、游泳。北山,连着我们的初恋,在那里约会、谈心、筹划明天。北山,连着我们的家庭,一家老少倾巢出游,照全家福,席地而坐共聚野餐……

要说乡愁,北山就是吉林人“乡”的符号,“愁”很多都是冲着它来的,向着它发的。

时间长了,去北山的次数多了。再去北山,已经不是去看它的风景、去逛它的庙宇、去登它的亭台,而是去履行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去重复一个难忘的幸福过程。去表达一种与同行者之间友情的珍重。再就是还有一种无缘无故、打发时光、信马由缰的闲步慢行。

所以,现在的北山,对我来说:新添了什么景致不重要,添了也跟没添一样。相反,当年的风景很重要,去了必须要走到。走到了,哪怕不细看,不进去,只要证明心到了就好。原因很简单,对于北山,即便不来,不看,也都忘不了从东到西的:胜利亭、跃进亭、揽月亭、江山亭、旷观亭。当然还有从下往上的泛雪堂、关帝庙、药王庙、坎离宫、玉皇阁。而且不但能记住、说出它们的样子,同时更能回忆起我们在那里发生的一个个故事。

事实上,现在的北山变化很大,并且正在往大了变。山上面在变,山里面说是也在变。说实话,我不希望它乱变。里面变成什么样子目前看不见。眼下看到的在原有沉稳大气、疏密适当格局下的古庙群,又新挤进了不少大有鸠占鹊巢之势的“新户”。让人看了莫名其妙。

当今社会,让那些面上身披袈裟、手捻佛珠,暗中偷看花花世界、贪食人间烟火的另类越来越多,意欲何为?

一个人去登山,理由会很简单:因为山在那里。一个人登上了山,神情也会很简单,举目眺望然后自言自语:家在哪里?几十年来,从小到大,从大到老,这每每都是我上得北山必选的过程和话题。

家,可能是一个点,一个村庄,一座城市,甚至整个中国,这要看话在哪儿说。站在北山之巅,要问的和要看的,当然都是自己最具体的家:生我、养我和我由此出走的地方。

故乡都是美好的。不好也是好的。为此,鲁迅先生将《故乡》写成了虚构的小说而不是真实的散文。莫言更张狂,硬是把自己的老家高密东北乡写成了让读者一个个乘兴而去扫兴而归的魔幻之地。我写不出让人羡慕的故乡,但我能自己为自己在心中永远保留一块不断张望的温暖的故土。

十几岁的时候,从北山上往下望,是一片青灰色的安静世界。青砖青瓦,细街窄巷。远山依稀,江水长流。但很难找到家。有时候,顺着仅有的几个参照物:通天街的图书馆、河南街的和兴隆,或是江沿上的天主教堂,一点一点地捋,眼睛都花了,才会找到隐约中的“家”,于是高呼:找到了,找到了。当旁边的小朋友凑过来问:在哪儿?自己又会累得直淌眼泪地说:不行,眼睛串行找丢了。

眼下,由于种种成破利害、主客观原因的作用,在北山脚下盖起的一片30多层高的民居,像一堵巨大的影壁,让人不情愿地挡住了由北山向下和向远张望的几乎所有视线。

还好,站在关帝庙门前一段新修的看台上,可以躲过“影壁”看到一部分城市的风景。更好的是,由于随着城市发展一个个地标式建筑的拔地而起,为像我这样愿意“找家的人”提供了便利。放眼过去:德胜门、北大街、西清真寺、青岛街、珲春街、老升平胡同、解放大路,以至远在江城广场上的电业大厦,都一览无余了。只可惜无法再找到松花江……

找家,是对根的敬畏和依恋。是生命的天然属性。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家。

农历四月廿八前后,正是吉林的大好季节:柳枝碧绿,杏花粉红;同时也正是这里北山的大吉日子:一年一度,民俗庙会。说也有趣,无论是鲜衣怒马时,还是老骥伏枥日,每到这个时候,只要来到这里,在人山人海的波涛中,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充当起其中的助阵者和参与者。助阵者,帮着凑起一片片的热情热闹;参与者,做着尽享其乐的吃货玩家。

时光荏苒,今天像我这样的老人毕竟不比孩童,更多的不再是去亲自体验,而是在脑海中对当年的如此情景进行复制:让精神世界,再年轻一把,去感受这人间值得。

庙会的好玩,往往颠复着人们对“年”的佳评。平时人们总说:盼年。其实,小时候,更盼的还有这四月廿八的庙会。临近的日子,心中痒痒。到了的时候,神情惶惶。放了学,扔下书包,扒拉口饭,就往北山跑。去做什么?去吃去喝?去看戏法?去听评书?去看洋片……全说不清楚。就是去,去,去。去赶这个场子、这个台子、凑这份热闹。

后来琢磨,说是漫无目的,还是小有目标。一是常去妈妈她们饮食服务系统为赶庙会在那里摆的摊位前转悠。因为妈妈在本系统很多部门都工作过,所以不少部门的人也都认识我。这时候,我(少爷)去了,不花钱是不可以。买一搭一搭二,想不要都不行。一次吃冰糕,加了又加,吃得混身发木。哈哈。再有,就是看长春杂技团表演。这已经成为我常年的保留项目。有钱没钱都得想法去看。只要它的帆布大蓬安营扎寨进了北山,我每去北山必要到它的周边转上几圈。特别是它乐队那激越、欢快、健美的乐曲,演员一溜小跑集体到台前的亮相,都让我跟着一起激动。尤其是著名回族演员、大力士张英杰的力举大刀和强拉硬弓表演,更是扣人心弦。那可是他在全国少数民族运动会上的冠军项目。看完杂技的后续反应,是回到家后,就招几个小朋友,在家的当院里,耍刀弄棍,打车轱辘把式,倒立,拿大顶。一次练空翻,摔在地上,好多天没缓过劲来。这样的庙会经历,能忘吗?

吉林早有“八景”之说。但不知是借助何种机构、人群、团体和方式所产生,更不知是依据历史、文物、纪念、珍罕或观赏何种标准所鉴定。

反正无论出自何方,以敝人见,其中尤以“药庙晚钟”,无论从名称,所含意蕴,以及实景与定义相符程度衡量,都为最佳。系同时俱有画面、音韵、色彩和诗意感于一身的绝妙美景:民间家居式的院落,乖巧的门脸,镂空的青砖花墙;一株古松如护主之伞,一棵老榆似守门之神。再加上外界附加来的“晚”和“钟”……

这一景,自然也是一幅画。要在药王庙的北门外小广场,同时又是玉皇阁朝南绕过坎离宫前面的位置来观赏。当然要等到夕阳给它抹上余晖,还有等来身后玉皇阁钟楼上敲打出的(历史上)钟声。眼下,除了钟声,除了在它身边又有一块空间被胡乱占去的影响,在合适的时间,还是能避开喧嚣的闹市红尘,来享受一份清净、悠远和古迈的意味的。

一处好的风景,一搭眼就被看好。也绝不仅是它只有一面和表面的好。那是还要有里外上下合成的好,一起的好。

药王庙具备这样的亲民招人外表,自然也不缺少内在的聚集老百姓的充足能量。首先应当知道,远近闻名的“四月廿八吉林北山庙会”,其核心内容就是:“药王庙会”。时间之所以定在四月廿八,那是因为这一天正是药王孙思邈的生日。在早,在没有医疗条件的时代,人们从四面八方来赶庙会,目的,主要就是抱着治病救人的希望,向着救星,奔着这里来的。

这里,也的确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把能请来的中国历史上的名医都安排了座位:三皇(伏羲、轩辕、神农氏)不必说。此外,孙思邈、李时珍、华佗、扁鹃、张仲景、葛洪……当然还有尽人皆知勇于舍己救人、为病人承担苦痛的施世纶(十不全)。

难怪在吉林两个版本的“老八景”中,都有“药庙晚钟”一席之地,内由自不必多说了。

时代不同了,人们对健康的企盼,对治病救人的药王的化身——医生的崇敬永远不会变。药庙悠悠,人心仰仰啊。

游吉林北山,不能不看这里的庙宇。看庙宇,又不能不看它的玉皇阁(建于1776年)。

玉皇阁,三进套院,规模宏伟,格局正统,特别是精神内核多元。历来被人们推崇和欣赏。

细看玉皇阁:

首先是它的山门,门廊殿内供祀着主管风调雨顺的四大天王。

第一层院落(一进),主干道东侧是“祖师殿”。正中主祀老子,左供释迦牟尼,右供孔子;两侧另供中国民间各行各业十六位祖师;祖师殿东侧另设关帝殿,自然是主祀关羽。主干道西侧是“老郎殿”。正中主祀梨园祖师李隆基(唐明皇);老郎殿西侧另辟狐仙堂。

顺主干道上行(二进),迎面是“天下第一江山”牌坊。六个大字原由松筠(吉林将军)题书,后来失传,现为张书绅(吉林名士)仿写。

第二层院落(三进),是玉皇阁的正殿“朵云殿”。分上、下两层。楼上主祀玉皇大帝和西王母;楼下主祀三霄娘娘和送子娘娘。

玉皇阁中还有一株参天古树,据说有300多年历史,被视为神树。

依上罗列不难看出,玉皇阁是一座国内少见,历史悠久,集道、释、儒、俗四为一体的综合性古庙,正可谓“隔教不隔理,庙小神通大”。

作为山,峰为景。主峰即为主景。

作为北山,我的概念,西峰就是主峰,它上面最早的旷观亭(1913年建,1964年扩建)就是主景。

想当年,伫立旷观亭上,展望江城山水、市井街衢,会给人眼扩胸开、心旷神怡之感。站在旷观亭下,仰望其形,大有一派亭亭玉立,旷达飘逸之风。

再往前追溯,据说它南额上悬华士奎书“旷观亭”匾,北额上悬宋小濂书“旷亭”匾。并有楹联一对:“登高望远四面云天千家烟树,听啸临风一川星月万里江山”。多么的诗情画意和古韵悠长。

我小时候去北山,一般都要先上旷观亭,好去登高远望,让小人有大眼界。而且上旷观亭也不从大道上,而是遵循“惯例”,从它前面的山崖往上爬。好一显少年顽皮本色。

我对旷观亭心仪久久,不但常去,还要常画。最近在看了我的《张望故乡》画到北山的时候,家住沈阳当年的一中校友孙逊特意发来短信:“想起了陪你在北山画旷观亭素描的年轻时候,是你的粉丝啊!”即为一例。

还是岁月变迁,让北山前面的一片欲比山高的民居影响了这里的视线,更有大的变化是,2012年旷观亭被改建成了“平安钟楼”。

建设平安楼钟,用以为江城家乡父老祈求平安、风调雨顺,实为善举、不可非议。但以此取剔旷观亭,让人少了一处拔地而起,超然耸立,一览无限风光的去处,不能不存非议。

问题还在于,即便改成了钟楼,其实也不影响它继续作为旷观亭。特殊日子该敲钟时敲钟,平常日子想观景时观景呗。关键的问题是,就目前的形势看,管理部门是要让它概念和功能统一。因为除了敲钟祈福的日子,楼也好,亭也罢,门总是对外紧锁不开的。

平安是必须的。舒展胸怀,放眼天下,爱国爱家也是平安不可或缺的条件。愿二者合而为一。并在平安楼上加挂旷观亭匾。岂不更好。

在我这代人的童年眼光里,北山是神圣的。北山上的罗锅桥,则是这山上景观品级至高无上的。

北山的神圣,源自当年它不知不觉成为了我们从家出外游玩目的地的代名词。只要是去北山方向或北山周边位置的地方,一概统称“去北山”。 一是心中地位使然,二是减少了解释上的麻烦。

罗锅桥的至高无上,源自它是北山东西两脉的空中通道,更是当年人们在目光短浅年代于老家所能见到的最有现代感和艺术感的“人间飞虹”,还因为它是贯穿北山南北主干道上迎送游客的一座标志物和一道变相大门。特别对于孩子,只要上了北山或沾了北山的边,它就成了我们一帮人集合、解散、走丢走散之后不约而同再来相聚的据点。

小时候,我们经常会告诉家人去了北山,实际是从这里出发,夏天去了山花烂漫的沙河子抓蝈蝈,冬天去了冰天雪地的尖山子滑雪场放爬犁。这样的时候,它先是我们怀揣热望,兴高采烈、志气纠纠的“出征门”。等带着疲劳和用草叶包着的蝈蝈,带着寒冷和满裤筒冰渣雪沫回来的时候,它又是我们饥渴全忘的“凯旋门”。

从罗锅桥下,一走一过,有苦有乐,转眼成了过往瞬间。儿时的玩耍,老来的回忆。人们与罗锅桥同在。

罗锅桥,正名叫“揽辔桥”,我是在过了很久很久时间才在介绍北山名胜的图册上看到的。当时还不认识“辔”字,也不知它当什么讲。再后来才知道,说是在1932年它建成竣工的时候,正值伪满时期,有人奏请溥仪给它“赐名”。溥仪思绪中,下属提示,当年康熙太祖到过此处,曾勒马停骑。于是溥仪随口便道:就叫揽辔桥吧。揽,把持、勒的意思,辔,马嚼子的意思。揽辔,勒马停骑的意思。啊哈,好绕口的名字。

在了解北山的时候,发现曾经界定它八景以及新、旧八景的说辞不止一二,让莫衷一是。不过,我的态度很坚定,不管怎样,揽辔桥必不可少。

自从戏说康熙将吉林的九龙山改名为北山,再到1924年时任政府将北山开辟和建成公园。无形中,就决定了北山在身价地位上的平民性和群众性。

于是,如何让老百姓来到北山能玩得好吃得好还有歇得好,无论过去和现在都应当是当局要考虑和筹办的事情。以笔者见,很多时候,吃喝易为重视,歇息常被忽视。最近,来到北山采风,也是长时间未来的原因,突然发现在山下广场,接连修建了两处可供游人休息闲憩的长亭,不禁让人欣喜。远处看去,红柱青瓦,显得明艳大气。走进亭内,长排坐凳,石板地面,很是可心由人。细细想来,北山最缺的就是这个。

说实在话,以往的北山,在此方面,也就是为游客提供休息怡性的动作上,不但不逊色,而且还很出色。例子就是:泛雪堂,还有澂江阁的出现。前者1924年建于北山东峰由山下去关帝庙的中途;后者1922年建于同是北山东峰上关帝庙内的入门西首。二者当时的功能皆为游人(文人雅士、平民百姓)提供说古论今,听书唱曲,吟诗作对的场所。而且格局、位置、气派都堪称一流。正因为如此,在它们这里的感召和影响下,就连这两个建筑周围的山坡和石阶也常常成为人们聚集歇气休息的抢手地段。

就说泛雪堂,形式上的名雅位佳不说,形态上的飞檐翘脊不说,就说坐于堂内,可观山,可看水,可品叶,可赏雪;可听书,可论诗,可讲学,可听雨,岂不乐哉优哉,民众需要的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公众设施吗。而且它的额匾“泛雪堂”三个字,还是由清代状元、光绪皇帝的老师翁同龢所书。岂不更让人有了上接天,下接地,中间一块是宝地的切身感受。

我自从由父亲带着和指点逐步认识了北山之后,一直看好泛雪堂。以致老来自定自画的“北山风景”中,里面就有泛雪堂;在为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名家咏江城》一书的封面设计中,采用的四景合一构图,也没忘记泛雪堂。

爱一个人、一件事物,有时候不需要理由。只要一面之交就够了,我与泛雪堂。就属此类。

在北山的诸多风景中,有一处建筑,虽然历史不短,但却一直不被人们所认知。它,就是位于揽月亭和胜利亭之间的山道上,与山上多数具有中国古典传统风格的建筑相悖,而是另有一派西洋式样的“水塔”。

这座水塔,基础是一座高台,钢混结构,上方为大小双层圆顶,顶下四周为欧式空心纺锤形圆柱,整个建筑呈亭状。“水塔”,是老百姓对它的俗称。其实叫蓄水池的“通气亭”,它下面是容积达4500多立方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蓄水池”。所以上下统称“蓄水池”。

对于这座蓄水池,小时候上北山去玩,经常在它旁边绕来绕去地经过。看着它和它旁边的房屋,感觉很神秘,很洋气,就像是电影里见到的别墅。当时里面住着人,自然像是一户派头十足的“大户人家”。院子用铁丝网子围着,里面养着鸡,还有狗。夏天,在树与树之间系着的晾衣绳上常晒着被褥。至于“水塔”做什么用,怎么用,水装在哪儿,大家都不懂,也没人追究和过问。

现在人老了,物更老了。一叫真,才知道了它的正式名称和它的历史:那是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吉林市为解决市区民众饮水不卫生状况,开始启动自来水建设工程。从城西松花江上游与温德河交汇处取水,先行抽提到高处(北山)存储(蓄水池),然后再通过分支管线和分散在市内各处的售水亭服务于各家。蓄水池于1927年开工,1929年竣工。均采用德国技术、设备和建筑风格。

蓄水池废驰后,一度无人管理,只是画地为牢,任凭草木杂生,自由疯长,使这里很是古树参天,孤塔寂寥。

还好,面上的亭子一直没被破坏。最近又见,政府主导的北山环山步行健身路一直修到了它的门前。并且还为其立了说明石碑,院落进行了规整,同时将其认定为吉林市文物保护单位。

是啊,一处体现吉林市现代文明生活建设起点的建筑,不但要建在地的高处,还要摆在心的高处才对呀!

对于整个北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责任编辑:亚静/香如故/宋磊/姜新华/麦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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