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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银昌 :狐仙报恩

 老鄧子 2020-10-07

爹的脸上因为有伤疤,一直到三十五岁上,才讨上一个寡妇成了家,后来就有了我。
我懂事后,看到爹那可怕的脸,就问他这是怎么搞的?
  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火车牌”烟来,“擦”的一下点着,猛地吸上一口,又慢慢地吐出来,接着就给我讲起了他的故事。
  爹叫程石锁,他十岁那年,去地里给爷爷送饭,走到红毛岭时,被草丛里的恶狼盯上,吓得 他拚命地呼叫:“狼来了,救命啊。”
 他就喊了一声,便被恶狼扑倒了。
 在地里做活的人们,听到喊声马上跑了过来,人多喊声壮,狼在爹的脸上舔了几下,便仓皇逃走了。
 爹虽然得救了,却留下了满脸伤疤。以至他走到那里,人们都惧怕他,暗地里都叫他“狼舔脸。”为此,在他幼小的心里就埋下了杀狼报仇的种子。
 但由于家穷,一直到爹成了家后,我五岁那年,他才攒够钱,买了一杆猎枪,从此开始了寻狼报仇的计划。
 爹那时在队里劳动,农忙时出勤操劳庄稼,根本没有时间去狩猎的。只有到了冬天下了大雪,集体统一休工了,他才背上自己的猎枪,沿着当年失事的地方去寻狼复仇。但十几年过去了,他也没有找到那个可恨的冤家。到我十四岁那年,初中毕业了,爹把我带到后山,教给我装药瞄准放枪,让我继承他的事业,跟他一块去寻狼复仇。

 那年冬天,陈三九来找父亲,他说,在老蒙沟看见有幼狼羔在出没。因为他管放牛,经常上山。
 爹一听,马上来了精神,决定去寻狼报仇。
 第二天一早,爹叫上我就出发了。老蒙沟是太行山分脉,由西向东接连老长沟、八尖沟、许家沟成横向向东延伸。这里山高沟深,荆棘丛生,通往山沟里的羊肠小道十分难行。
 雪后的大山,到处是白茫茫的世界,各种动物为了生存也会争相出来觅食,对打猎人来说,的确也是最好的狩猎季节。
 刚爬上老蒙沟半山腰,走在前边的爹爹,突然停止了脚步,两眼机警地扫射着前方,好像发现了敌情的战士一样,朝我挥了挥手,我紧走几步赶到他跟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在右侧的山崖下有两只野兔在嬉闹,好灵动的兔子啊,我差点叫出声来。
 “不要声张。”爹一把把我按下,然后,他敏捷地爬到了雪地上,匍匐着向前来到一个石崖后边,依托崖石架起猎枪,注目瞄准,刚要扣动扳机时。突然,眼前情况发生了变化,一只黄棕色的大动物,纵身一跃向正在嬉闹的野兔扑了过来。
 爹迅速收枪,机警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狼!”我脱口说了出来。
 此时,两只野兔,被突如袭来的野狼,吓得撒腿就向东跑,野狼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了,这时,其中的一只,突然调转头,一跃蹦过狼头,向西狂奔而去,野狼被瞬间的变化搞得眼花缭乱,打了一惊后,也调过头来向西狂追。
 爹说:“调头返回来的是只公兔,它为了掩护自己的爱人,而选择了逆行。”
 公兔从我们身下的崖下经过,野狼也尾随其后紧追过来,一个在前狂奔,一个在后猛追,跑到离我们约七八十米的地方时,野狼前爪一跃,顷刻间把野兔按在爪下,随即听到“吱吱吱”的几声尖叫,野兔便成了野狼的掌中之物。
 就在野狼捕到野兔的刹那间,父亲端起了猎枪,怀着复仇的心情,扣响了板机,远方的野狼,似乎有什么灵感,竞往起一跃,只听“啪”的一声枪响后,爹的子弹落空了。野狼低下头,顺着崖下的小道向老长沟方向跑去。
 爹一挥手,说了声追,我们便从崖头上下来,沿着野狼经过的崖下小道向老长沟追去。
 到了老长沟,并没有发现野狼停留的地方,好在雪地上有它留下的爪印,我们便寻着它的爪印,又朝八尖沟追去。
 翻过楝树岭,爬上马鸡脑,站在高处一看,在距我们二百多米远的地方,野狼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因为沟里的雪太厚,它每跑一阵后,都要回过头来喘息一下,并机警地用眼神扫视着身后的追敌。
 我发现,野狼并未吃掉野兔,嘴里一直衔着那只刚捕的兔子。
 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对我说,你站在这别动洋装待攻,我从左侧树林那边绕过去,抄它的后路。
 我点头听从了爹的计划。

 远眺野狼从深沟里一蹦一跳的跑上来,跑到一个斜坡下,看样子应该是跑累了,它蹲在雪地里气喘呼呼的,不时回过头来小心地盯着我。
 这时爹已经从上边的树丛后包抄过去了,在距它还有一百多米的坡上,爹爬在雪地里,屏住呼吸,悄悄地把枪口瞄准了它,我觉得这回这只野狼定死无疑了。
 然而,就在爹扣动板机的同时,这家伙又纵身一跃,爹射出去的子弹,又没有击中它的头部,而是打在了它的后腿上。

 野狼后腿中弹后,继续一瘸一拐的疲于奔命,但速度已经明显地慢了下来,我和爹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着,爹告诉我,这只狼很狡猾,但不出十分钟后,我们便垂手可得。
 野狼负了伤,拖着流血的后腿,在狂跑了一阵后,速度慢慢地减了下来,雪地上留下的滴滴鲜血特别醒目。
 野狼弯弯曲曲地沿着崖下小道,挣扎着继续前行。它跑到崖头上的一个山洞口时,把嘴里刁着的野兔往洞里一丢,转过身来,卧在那里张着大口喘着粗气,瞪着两只眼睛盯着我们。
 当我们爬上崖头接近洞口时,爹一下惊呆了,原来追了大半天的野狼,竟是一只母狐狸。
 那只狐狸冲着我和爹,“狐…儿,狐…儿”的小声鸣叫着,眼睛里瞬间流出了晶莹的泪滴,它哭了。
 我扭头看了一眼爹爹,此时的他也震撼了,爹说:“我与狐狸无怨无仇,竟然错把它当狼打了。”
 这时,“吱吱吱”的叫声从洞里传了出来,四、五只毛茸茸的小狐狸探出头来,瞪着眼看着洞外的老狐狸。
 我明白了,老狐狸是它们的母亲,它们是一家子,小狐狸在洞里等待着为它们寻食归来的妈妈。
 此时,爹把手中的猎枪一收,背到了肩上,从挎包里摸出了两张饼来,饼是娘早上给我们烙的干粮。他冲我点了点头,伸手把饼扔进了洞里。然后,转过身来,带着我走下崖去。

 当我和爹走到对面的山头上,回头再看老狐狸时,只见那只老狐狸仍旧站在洞口,它翘着脑袋发出了“狐…儿,狐儿”的叫声。
 爹买猎枪,并不是为了享受野味,他主要是想报复给他毁了面的那只老狼,亲手打死那个那个吃人的恶魔。

 第二年冬天,陈三九又来找父亲,他说在八尖沟的后山上,看到了狼,并且说是只老狼,拖着长长的尾巴……
 一听说是只老狼,爹复仇的杀狼计划又窜上心头,娘说别去了,可爹摸着满脸伤疤的脸,非去不可。娘别不过爹,出于安全考虑,娘还是叫我跟他去做个伴。
 那天一大早,带上娘给烙的饼,我和爹就奔八尖沟后山去了。
 爬上不落盖,翻越西小脑,一路向北,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来到了八尖脑后边的大沟里,放眼一望,七沟八岭,深不见底,我心里一阵寒颤。
 爹拍拍我的脑瓜子,说:“别害怕,跟着我走。”说罢,他从一棵大楝旦树上,拔下一根树棍,让我当拐杖用,于是我们就开始在沟里搜寻其老狼来了。

 为了引诱老狼出来,爹让我学小羊羔叫,“吆吆吆”的叫声,从这沟传到那沟,回荡在无人的深沟里。偶尔,爹又推下坡上的一块大石,“咚、咚、咚”的响声,从岭上响到谷底,但始终也没有把老狼惊出来。
 走出第三道沟时,天气突然阴冷起来,一时间狂风大作,林中的枯枝烂叶飞旋在空中,相互拍打着,让人睁不开眼来,我慌忙抱住一棵大树,才没被山风刮跑,爹被大风刮倒了好几次,险些被刮到深沟里。
 

爹坚强地爬了起来,也抱住一棵大树,他说:“这鬼天气变的这么快!看来是打不成狼了。”我几乎被狂风吓哭了,催促着爹快些回去。

 爹还有些犹豫,说一会风停了再说吧。可等了一会儿,风不但没有停,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爹这才说撤兵吧。
 爬上一道沟,翻越一道岭,我跟在爹的后边急速地行进着,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抬头一看,怎么越来越离主峰八尖山远了呢?
 我赶忙问爹,这是怎么回事?
 爹停下来,仔细识别了一下方向,回答说是走错了方向。他带着我又调头往回返,可走着走着,就又走回了原地,糟糕,是我们迷路了。
 此时,我想找到来时留下的脚印,按原路返回去,可是大风裹着雪花,早把脚印给掩埋了。
 爹急得头上出了汗,这可怎么办?我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大山狂喊着:“老天啊,快把风雪停了吧!”

 正在我们陷入绝望的时候,山谷里回荡起了“狐…儿,狐儿”的叫声。我顺着叫声抬头了望,只见在山顶的一处开阔地里,有一个苍色动物在向我们鸣叫。
 “啊,狐狸!”我看清了,我突然发出高呼。
 爹顺我手指的地方极目望去,肯定地说:“是的,是只狐狸。”
 那只狐狸此时也在盯着我们,它好像在点头,向我们示意。
 我没有多想,迈开大步就朝着它奔去。刚走了十几步,狐狸就站起来向上走。我突然发现,它走动的样子后腿有点瘸。难道是去年打猎时父亲打错的那只狐狸?
 我们紧走,它也紧走,我们放慢,它也放慢。正在我疑惑之际,爹说话了:“前面的狐狸,是去年冬天我打伤后放了的那只狐狸。跟着它走吧,也许它能带我们出去!”
 在这生死绝境之时,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它,转过了三道沟四条岭,终于从迷谷中走了出来,爬到了八尖山顶。
 这时,再看那只狐狸,它在我们前边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它伸起两只前爪,向我们摆了几下,在银色的白雪下,它的姿势是那么妩媚动人。
 我和爹也停下来,向引领我们走出绝境的狐狸招手致意。
 “狐…儿…狐儿”随着一声长鸣,在我们前面的狐狸,突然就不知了去向,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黑下来时,我和爹顺利地赶到了家里。一进门我就把狐狸引路的事情说给娘听,娘听后说:“狐狸有情,是在报答你爹不杀它一家之恩啊!”
 娘这么一说,我马上省悟了:是的,假如去年冬天,我和爹把狐狸一家子都打死了,今天我们有可能就会被风雪掩埋在后山里。

 那天晚上,爹喝了几乎一瓶酒,喝着喝着他就哭了,他说:“孩子啊!这么多年来,我因为报仇杀狼,差点害了狐狸一家,这不是在造孽吗?假如那次杀了狐狸一家,我们今天不就完了吗?唉!这冤冤相报,何时是个了啊…”
 

我从爹那悲切、浑浊的声音中,似乎领略到爹对复仇计划有了一种忏悔的全新解释。
 通过这件事,我也从心里认识到,动物和人类是相依相存的朋友,动物也有善心,也真的会知恩图报。

 第二天一早,当我醒来时,看到爹把心爱的猎枪撤成了好几段,那油光发亮的枪托,在娘烧火的炉膛里汹汹地燃烧着,爹那满是伤疤的脸被燃烧的炉火映得红红的。

 后来,陈三九又来找爹挂话,他说狼都跑二层山上去了。八尖山的崖头上,现在只有一个老狐狸,它修成仙了,经常出神入化,来去无踪无影。
爹听了,猛的抽上一口烟,然后慢慢地吐出来,满脸伤疤的脸上充满了笑意。
 再后来,每到太阳出山和落山的时候,在八尖山的西崖头上,就会响起“狐…儿,狐…儿、狐噻特…”那只老狐狸的叫声,这叫声一直能持续十几分钟,这叫声回荡在八尖山周围的沟沟坎坎里,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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