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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文忠《忆丹枫先生》

 芸斋窗下 2020-10-07

      丹枫,是已故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章巽先生的字,外人知者似乎不多。《章巽文集》所收带有自传性质的《我的生活经历和甘苦谈》也没有提及。丹枫先生仙逝亦有年矣,不过,像他这样一辈子只知为学,不以俗世声名见闻的学者,即使墓木未拱,记得他的人也恐怕是日见其少了。看到报纸上刊出丹枫先生仙逝的消息,我正在北方客旅中,当夜就草成一篇纪念文字。此后不久,我却被迫奔波异地,屡次搬迁,这几页草稿也就隐身书丛,心情也无从收拾。于是,纪念就更深地埋在心里了。前几天,偶尔在整理藏书时找到一叠杂纸,此文赫然在焉,惊喜之余,沧桑之感顿生。时间并不长,纸张却已经发黄变脆,感觉物质的散亡掩盖着催促着精神的遗忘,更是几不能自已。

   丹枫先生1914年4月出生在浙江金华的一个书香之家,幼年丧父,靠母亲担任教员的微薄薪水和向亲友告贷,先后入浙江大学文理学院、南京中央大学历史系,师从缪凤林、丁山、朱希祖、沈刚伯、张其昀、胡焕庸等名师。毕业后,供职于南开大学、《大公报》、中华书局、中央大学历史系。1944年,赴美留学,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和纽约大学研究院,历师Sidney Painter,J. Montgomery Gambrill,获史学硕士,奠定毕生以中西交通史、航海史为主的治学方向。1947年回国,即受聘任中央大学历史系教授,50年代院系调整后转任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直至逝世。

   由于家住丹枫先生寓所附近的缘故,还在中学读书时,我就时常看见丹枫先生目不斜视地端坐在三轮车上,进出于山阴路路口的一个弄堂,车夫总是同一个人。第一次正式拜见丹枫先生,我已在北京大学,为了《大唐西域记》中华书局校注本的事,奉希甫师命趋谒。山阴路上那种初建时称为“新式”的里弄房子,已然破旧了。丹枫先生的书房似乎也兼卧室,在二楼,湫隘压抑,光线很差。房间里有不多的几个书架,样式不一。书并不多,一些三四十年代的西文书倒是不多见,想是丹枫先生由美国携回的。我印象颇深的,是壁上著名史学家贺昌群的一幅字。贺先生善书,我不是一无闻见,高妙如此,却要叹未曾有了。不过,至今一闭眼就恍在目前的,还是当时已经病眼的丹枫先生诚恳执著的目光,以及伏案在赏我的书上题字的背影。

   丹枫先生的学问,浅学如我是万万不敢评论的。先生的门生弟子皆在,很多早巳成就专家之学了。先生的著述俱在,有心人自可参证。只是,论者每以为丹枫先生的著述,有些已被后起者所取代。如大中国书局、大中国图片出版社、地图出版社50年代出版的世界及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国历史地图集》乃与顾颉刚先生合编),现在几乎没有人用了,一般都使用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又如,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出版的丹枫先生校订的《大唐西域记》,当然也不及希甫师等的中华版《大唐西域记校注》。这种看法当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窃以为还是“隔”了一点。学问之事,一般而言,后来者居上,这应当是千古恒理(现在,我却越来越怀疑这一点了)。丹枫先生的著述在很不短的一段时间内,是大有功于学界的。而且,丹枫先生的学问自有不可及者。比如航海史研究,国内至今似尚无出其右者。以数十年之力,成《古航海图考释》(海洋出版社1980年版),化一堆旧纸为航海史研究之瑰宝;《我国古代的海上交通》一版再版,更在1960年由前苏联学者译成俄文,1967年由莫斯科苏联国家科学出版社出版,这也是非常难得的。

   就当今的显学佛教史而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法显传校注》就至今仍是国内最完备的本子。更有可论者,著名学者饶宗颐先生在《金赵城藏本法显传题记》中,指出赵城金藏本《法显传》残本未见有人加以利用。选堂先生此文刊于1974年,丹枫先生的《法显传校注》出版固然在1985年,而其之始,则在十数年之前,而赵城金藏本已见称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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