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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显为短篇小说《活埋》(上)

 文鉴君 2020-10-09

文学即社会人生。真诚地拥抱文学,能观尘寰诸事诸物,能察世俗人性人情,能让你我在喧嚣之外,觅得一份心灵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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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吴显为,大学本科汉语言文学专业,1962年出生于安徽省怀宁县海口镇小金洲(现属安庆市),现从教于怀宁县洪铺初中。2001年至2003年,曾陆续在《安庆日报》《安庆日报下午版》《新安晚报》《围棋报》《东方体育报》《安庆群众文化》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新闻评论等共110余篇,计20万字左右。后来因故辍笔。今年重拾文学旧梦,写作小小说、短篇小说50多篇,已经在《孔雀东南飞文化》《同步悦读》等公众号发表20多篇。

活 埋(上)

      一生钻钱眼精打细算的潘老爷,没想到自己养了个抓钱不数吃喝嫖赌的儿子,真是“家要败出妖怪”啊。潘老三赌瘾入骨,不光在小金洲赌,滚七寸,麻雀牌,搓麻将,还跑到安庆赌馆掷骰子,吆五喝六的,一玩就玩上个天昏地暗。他从未赢过一根毛回家。袋里鼓鼓的,就继续吆喝;袋里瘪瘪的,才想到了老爸。

      又是一个深秋的晚上,潘老三的袋底朝了天,还欠下了安庆赌馆一屁股的债。他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揉揉眼睛,琢磨着这都已经两天了,也该回家了,这才迤逦歪斜地出了赌馆。

      老板娘一路堆着笑脸,送到了门口,说:“少爷慢走,常来哦!”他咧咧嘴,对老板娘舞舞手,转身上了一顶轿子。四个轿夫抬着,晃悠悠的,一会儿他就晃进了梦乡。两只灯笼映红了轿子,轿子激动得咯吱咯吱地唱起了小调。

      恰巧此时,潘老爷和管家在安庆办完事回家。他们跟随轿子,居然一直同行到了家。潘老爷兴奋地对管家说:“嘿嘿嘿,老丁,今天不知走了什么运啊,碰到了好心人,一路灯笼照着,把我们送到了家。”潘老爷话音刚落,一个轿夫掀开了轿帘,不时打着呵呵的潘老三,猴出了蓬松的脑袋,咕噜着说了声“还没睡一下就到了”,一只脚踩上了凳子,摇摇摆摆地下轿。他对轿夫一挥手,没好气地说:“啊,结账找管家啊!”

      啊?原来坐轿的竟是这个败家子儿!潘老爷一见是自己三儿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跳起脚来骂道:“日你家妈妈的,老子都是走,你他妈的像县太爷一样坐着小轿子,还洋乎乎的!”         

      当晚,潘老爷一夜未眠,思谋着怎么收拾三儿子。打骂早已没有效果,屁股打开了花,可好了伤疤忘了疼,旧病立马复发了。嗯,大树底下好乘凉,干脆把葫芦挂在你自己的颈上,看你快活去吧!

      第二天,潘老爷召集儿子开会。他黑着脸坐在太师椅里,眼睛剐着下跪的老三,眼圈下的横肉垂下来,万分痛惜地说:“妈的,家,照老三这样败,迟早都要到大江里喂鱼!依老子看,分吧,免得一人无福带连全屋啊!”

      听说分家,站在前面的老大惊得抬起了头,瞅着父亲,低声为老三求情:“爸,这......,您老,您老......消消气,三弟改了就好了。老三,快向爸认个错吧。”

      老二朝老三眨了眨眼睛,接着话茬说:“对对,老三,快认嗻!”

      不料,跪在地下的老三,昂起了头,气呼呼地说:“别说了,你们早就想分了!分就分!早分早好!”

       父亲气得从太师椅里蹦过来,刷了老三两个耳光:“老子潘学德前生修行没修得好,做多着过(安庆方言,意为“做多了缺德事”),今生怎么养了你这样的畜生!怪不得王金山那狗日的,上次骂我养了个漏斗子啊!妈的,分!现在就给老子分!”

       这时分家,还有老三的什么好?老三没成家,却分得最差。大嫂有些不过意,怯怯地说:“爸,要不,要不还再多给点老三?”老爷翻着脸瞪着眼,直冒火了:“给他?给他,就是他妈的大江里喂鱼!”

       分家后的潘老三,也算是一下子发了大财,乐呵着抱着后脑勺大笑,索性一头钻进了安庆赌馆,吃喝拉撒睡包圆了。

       老三整天笑嘻嘻的,总算不用看老爸的苦瓜脸了。哈哈,解放了,自由了,两个满脸堆笑的小妞,一左一右地捶背捏肩。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牌桌上的骰子,把一叠票子往桌上使劲一拍,大叫一声:“大!”

      桩家双手握着盒子上下摇晃,骰子发出“嗬嗬嗬”地刺耳声,刺得老三心惊肉跳。老三急得吼起来:“快点开嗻!”

      桩家再在空中舞一舞,将盒子往桌上一砸,大叫一声:“开!”

      一双双的眼睛鼓得凸出来,连那两个小妞也一动不动地盯着桩家肉乎乎的手,捏着一把汗。只见桩家徐徐地掀开盖子,大家屏住呼吸,目光专注地勾着盒子盖。“哈哈,”桩家一声大叫,“小!”一叠票子,就一阵风般地吹到了桩家的怀里,气得老三眼睛直滴血,对两个小妞吼道:“娘的,还不快捶呀!捶许重干嘛(安庆方言,许重,意为那么重)!”

      几个月的逍遥快活,坐吃山空,还驮了一山头的债。债主们扣住了潘老三,今天赌馆派人找潘老爷要帐,明天饭店派人找潘老爷要帐,后天妓院派人找潘老爷要账。那些要债的主儿,像大爷似的,躺在他家不走,扬言再不还钱,不光要杀死老三,还要杀死他们全家。这些人背景深,红黑两道都通,潘老爷可真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哎哟,瞅着家里那些白花花的银元,就这样哗哗地流到这些狗日的腰包,他气得脸色惨白,浑身抽搐,热血直窜脑门,“哇”的一声,吐了一地的血。       

      潘老爷卧在病床上多日,头都想炸了,也想不出一个招来制服老三。唉,这个孽障,除非他死了,不然我们都活不成。嗯,还是老太婆困在山头上好啊!可你怎么惯出这个畜生害我呢?我老了,可这两个儿子三个孙子怎么活呢?几代人辛辛苦苦积攒的家业,恐怕就要毁在他的手上了!

       快要过年了,潘老爷的身子恢复得很好,这天下了床,坐在躺椅上晒太阳。他捧着紫泥茶壶,不时悠悠地啜一口。本来心情不错,可一想起在外漂流胡混的老三,又叹了一口气。又听说,鬼子马上要打过来了,更是皱起了眉头。唉,好日子看样子是要到头了。就在此时,两个儿子媳妇急匆匆地跑来,二媳妇放声大叫:“爸爸爸爸不得了啦,地契被偷了!”

       啊?这还了得?潘老爷惊得茶壶失手掉到地上,“啪”的一声,打碎了!他顿了一会儿,大吼一声:“老丁,你查查地契!”老丁急忙冲进内房,发现柜子的锁被撬开了,里面的钞票和银元统统不见踪影,只有一张字条。他拿着字条冲到屋外,递给了老爷。老爷不看则已,一看又口吐鲜血,当场昏死过去了。

      字条是这样写的:

爸爸,钱和银元是我借走了,两个哥哥的地契也是我借走了。你的地契不知放在哪里,我没找到。反正你们暂时也没用,我拿去做本。我保证过年时,连本带利还给你。

                     潘铜山

       民国二十六年腊月二十五日

醒过来的潘老爷,坐在床上,面对着家人和管家老丁,颤抖着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弄死他”!

      大家默默地站着,咬着牙,一声不吭。

      大嫂走近老爷身边,小心翼翼地低声说:“爸,你身体不好,还是早点休息吧!”

    “休息?休息个毛!老子还有心思休息吗?”老爷叫道,“干脆趁他回家过年,活埋了他!他不死,大家都要死!”

       两个哥哥、二嫂、老丁等都默不作声。大嫂想要劝说,大哥瞪了她一眼,她就欲言又止。

大年那天下午,血红的太阳蹲在树梢上,凶恶地虎视着林中的一条小路。路边树林的草丛里,窝着一群大汉。一口挖得很深的黑洞,正张着冷酷的血盆大口。

      老三下了渡船,哼着小曲儿,朝树林趟来。突然,大嫂一脸惊惶地闪出来,一把将他拉到僻静处,透露了老爸的计划。他摇摇头,说,老爸从小最疼我,怎么会呢?大嫂急了,用手指着天,说,人命关天,这黄天腊月,大过年的,我怎么会骗你呢?使劲搡搡老三,催促:快走快走,再不走,可真就来不及了!老三只得调头过江,跑到了老洲上的亲爷家。

      晚上,老三没回家,老爷喝令老大带家丁搜捕。老大带人找到了亲爷家。亲爷打开大门,见是潘家老大,有些惊讶地说:“咦呀,老大,这大年夜的,你怎么来啦?”老大朝屋里四处张望,没有老三的人影,转脸对亲爷笑着说:“哪里嗻,老三没回家过年,老爸就叫我过来问问,可到了您家?”

      亲爷说:“没来吔,兴许他还在安庆赌着呢!”

      老大说:“赌馆今晚歇业,兴许他去了小姑家。我去那儿看看。打搅了亲爷,新年快乐!”

      望着老大的远去,躲在楼上的老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惊出一身冷汗,哎呀,原来大嫂说的确是真真切切的!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几天后,老三挎上雨伞布包,告别了亲爷,趁着夜幕远走他乡了。不料那年月,大新年的,路上都一点不太平,雨伞布包遭人抢了。唉,钱窝里长大的潘老三,此时除了一身还算像样的绸料衣裳,一个子儿都没啦。而“活埋”的恐惧,逼得他没命地逃窜。到第二天天黑,脚走起了泡,腿也酸麻如木,实在抬不起步子了。他看到一家柴房,就没头没脑地钻进柴草里一躺,不一会儿呼啦呼啦睡着了。

     大清早,一个姑娘到柴房拉柴,发现了柴草里露出了一只脚,以为是个死人,吓了一大跳。潘老三早被饥饿抓醒了,听到姑娘的叫声,慢腾腾地爬起来,扫了扫身上的柴草,不好意思地笑笑。

       姑娘看他一身的绸缎,白白清清一长二大的,眼光明亮,很有几分神采。她想他肯定不是一般的逃荒的,就眨巴着眼睛说:“你怎么......”他皱皱眉头说:“唉,被抢了,一天没吃呢。”

      哦,又是个落难的人儿!姑娘心里酸酸的,回家拿来了几根生红薯。哎哟,他像饿鬼似的,一个劲地啃,嚼着咂吧咂吧的响,几次都吃哽了,哽得喉结凸出来,喉管里挤出咯咯的怪叫声。

      吃完后,他舌条舔舔嘴唇,打了一个饱嗝,嘿嘿地笑一下,再弯腰对姑娘施礼,满口文绉绉的话:“姑娘的恩情,我潘铜山没齿难忘,来日出头之时,必当结草衔环。”姑娘扑哧笑了:“嘿嘿,还是个读书人哪! ”他摆摆手,讪笑:“莫谈读书了,瞎混了上十年。”姑娘以为他是谦虚呢,不由得又笑说:“哟,读那么多啊!可你现在......”他闷了闷,继而摇头苦笑:“没说头啦,讨饭的就是了。”

      姑娘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讨饭?”他神情落寞,点点头:“对哟,讨饭。”她又诧异地问:“碗呢?”他一摆手,随口说:“也抢了。”

      啊?讨饭的没讨饭碗怎么行?姑娘又回家偷来了碗筷。她递给他时,随手从他的头发里,拔出了一片稻叶。                       

      第二天一大早,老三就离开了柴房。还是正月初八,应该说比较好讨饭。可他走到屋边看到有人出来就躲——抹不开面子。有一次一只狗把他撵了好一段路,吓得他拿起了一根棍子,边打边退。转了一圈,他只得躲到了山上,忍受着饥饿的煎熬,眼巴巴地瞅着太阳懒洋洋地坠到对面的山里。夜幕降临了,一阵阵的寒风吹得他直打哆嗦。他龟缩在一块石头的背面,瞅着姑娘村庄的灯光。嗯,我潘老三怎么混到了这步田地!吃,没的吃,喝,没的喝,有家,还不能回!我都干了些什么呀,他捶了一下自己的头,荒唐啊荒唐,整天地吃喝玩乐,何曾晓得生活的艰难?到如今,我还能干什么?嗯,连讨饭都不会,乞丐都不如!

       姑娘村庄的灯火都灭了,潘老三有气无力地回到了他临时的小窝——柴房,倒头就睡,可怎么也睡不着。

      躺在床上的姑娘也睡不着。实际上,自从早上拉柴没看到潘老三,这一整天她都在挂念着。他讨到饭了吗?讨到哪里去了?晚上在哪里歇?哦,他穿着丝绸的衣服,怎么讨得到呢?那不挨了一天的饿?莫不是又回到了柴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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