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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复彩 || 桥

 文鉴君 2020-10-09

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作者简介

黄复彩,生于1949年10月。现居安徽省安庆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安庆晚报副刊部主任,现为九华山佛学院教授,《安徽佛教》《甘露》杂志执行主编,著名佛教文化学者。

出版长篇小说《红兜肚》《梁武帝》《墙》,散文集《一花一世界》《乌篷船》《和悦洲,小上海》等各类著作十八种。其长篇小说《红兜肚》获安徽省政府2007——2009年度社会科学奖文学类一等奖,亦为该年度中国作协精品扶持工程,长篇小说《墙》为安徽省作协第三届长篇小说精品扶持工程。其散文作品散见于《散文》月刊,《安徽文学》等国内外报刊杂志。

青溪河穿城而过,兴济桥连接着东西两岸,传递着传统与现代,文明与进步。读桥头的碑铭,知道这桥很有些历史了,四五百年了吧。而当初兴建此桥,除商贾之便利,亦有阴阳风水之说。据《池州府志》记载,池州西南有诸山之水汇于州南,经城东北而直流长江,“水之去也,……文亦不显”,唯建一桥,方可扼风水之流失。

古代多阴阳家,多风水家,犹如今天多专家,多学者。我所居住的城市——安庆之建于明隆庆年间的振风塔,其建筑之初,也是因有阴阳家说安庆北高南平,风水流失,始有八百年文风不振。塔建成后,明清以降,安庆文坛上的确曾涌现出一大批文坛大鳄,且不说像桐城派这样影响甚远的文学流派,其后更陆续出过左光斗、陈独秀这样的文学大家,但不知是否与振风塔有关。

我曾在池州的一家工厂做过八年钳工,兴济桥就坐落在我所在的工厂之东门处。夏日的傍晚,我喜欢在桥上看人垂钓,看人捞虾,听人谈古,享受着夏日难得的清凉。看着桥下的流水带着天空的痕迹向下游缓缓流过,思绪也如这河一般无可捉摸。

女儿幼时,我经常带着她到桥上兜风。桥很破了,女儿最喜欢的游戏便是将小石子一块一块地从桥面的缝隙中扔进去,听着石子落进桥下水面的叮咚之声,女儿开心极了。

(作者供图)

有一天,一位师傅给我讲了一个关于这座桥的传说,一个完全悖离于正统记载的爱情故事。

就像一切爱情故事,相爱中的男女青梅竹马,却偏偏有情无缘,姑娘被迫嫁给她不爱的男人。嫁前的一天,姑娘坚决地将自己给了她的情人。从此,一对有情男女不得不河东河西,隔河相望。孰知女人肚子里的秘密并没能瞒过新婚的丈夫,偏偏又是一个视名誉如生命的男人,终忧戚成疾,不治身亡,却也将一桩秘密永远地带走。

翌年,女人诞下一子,子又有志,不久便金榜题名。当圣上得知状元的母亲是一位烈女,遂颁旨为其竖一座贞节牌坊。母说,就用竖贞节牌坊的银子在那条河上架一座桥吧,以方便一切商贾行人。

桥建起来了,果然方便了一切商贾行人,却也方便了隔河相望的有情男女。世上的事真是难以预料,方便是一把双刃剑,很快,一桩掩藏很久的奸情败露。朝廷以欺君之罪杀了那位少年得志的状元,而他的父母,也双双撞死在状元桥上。

给我讲这则故事的人被认为是厂里的技术权威。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孤峰独步。而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人注定是吃不开的。

我得承认,我并不是一个好钳工,我的笨手笨脚常常会被人耻笑,但他却对我别样看待,他安慰我说,你生来就不是吃这行饭的,是时代耽误了你。

那是一个炎夏的傍晚,我们一同散步到兴济桥上,靠在桥的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古桥栏上,桥面上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风,那天傍晚,他生动的讲述深深地打动了我。

我不知道他的故事是从哪儿听来的,或者就是他自己信口编出来的。他编出这样凄美的爱情故事,在他深邃的内心深处,究竟掩藏着怎样的秘密?由此我知道,起码,他所拥有的绝不仅仅是钳工技术,更有一腔文人的情怀。

(作者供图)

很多年后,我在一家报纸做副刊编辑,有人给我寄来一张摄影作品,分植于东西河岸的两棵古树越过河水,在空中合为一体,成为一道奇观。

这棵被人视为爱情象征的古树坐落于铜陵凤凰山的一座古老的村子里。我曾借去铜陵公干之机,专门去看了那棵神奇的相思树,不能不叹服造化的神奇。

兴济桥,相思树,乃至上古至今,人们总是将幽怨的爱情寄于一事,或寄于一物,且久唱不绝。在艰难的人世上,唯有爱情是人们生存和生活的全部理由,然而真正的爱情却并不可得。金庸死了,无数的人在悼念他。我不是金庸的粉,并不喜欢他的现代武侠小说,但《神雕侠女》中一句出自宋元时期词人元好问的歌词却被我听到耳里,记在心里: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也就是在这一年,一件吊诡的事件传到我这里:那个曾给我讲过兴济桥传说的工人师傅,在一天下午,被人用一只扳手砸碎了脑袋。师傅的人缘向来很好,虽然他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断不会有一个要致他于死地的敌人。

后来知道,杀害他的,是一个与他并没有任何过节的精神病人。我想着当年他对我的好,自然会有一种难言的痛。我痛惜他的死,更痛惜他死得毫无理由。

我去深圳,最爱流连处便是距我不远处的一座书城。那些挤挤挨挨,席地而坐,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在做着读书笔记的青年男女,总是会让我有莫名的感动。

我在书架上寻找着朋友们的书,有胡竹峰的《衣饭书》、徐迅的《半堵墙》,还有藏学法师的《转眼看世间》。有一次,竟找到我的长篇历史小说《梁武帝》。那一刻的激动一点都不亚于三十年前我在上海南京路的一家书店柜架上看到我的处女小说集《魂离》。

(网络供图)

像那些年轻人一样,我喜欢清晨从家里出发,背上双肩包,包里揣着水和食物,然后到书城,随便就找一个位置,在那里度过大半天时光。 东晋初年干宝的《搜神记》中一则相思树的故事,便是几年前的一个时节在那里读到的,这故事让我记忆尤为深刻。

战国时期,宋康王霸占了属下韩凭之妻何氏,却将韩凭派去戍守边关。一日,康王截获了韩妻写给丈夫的信:“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当心。”康王不解其意,便有大臣苏贺解曰,第一句是说她苦苦思念如意郎君;第二句是说夫妻相见只怕永无期日;第三句是说她主意已定,将以一死了之。不久,即传来韩凭自杀身亡的消息。

一次,其妻乘康王带她登上高台之际,便纵身一跃,留下的遗书曰:“王利其生,妾利其死,愿以尸骨赐凭合葬。”康王命人将韩恁与其妻的尸骨分葬两处,且遥遥相望。说,既恩爱如此,若果两坟合于一处,便成全了你们。

不久,从两座新坟里各长出一棵树来。又十余日,两树竟有一抱之圆,且树干弯曲,相向而生,又数日,两树竟合为一树,有雌雄鸳鸯双双栖息于树,幽幽哀鸣而不绝。

兴济桥,相思树,相思树,兴济桥,自古以来,所有能够留存千古的爱情故事,其结局都是差不多的,却把一段美丽留在人间。

(网络供图)

去池州办事,午间,应生留饭。饭后,应生说,我们去兴济桥走走吧。

兴济桥十几年前有过一次大修,难得的是,桥依然保持着当年的原貌,只是,桥面上不再坑洼不平,也不再找到女儿当年嬉戏的所在。清溪河两岸亭台楼阁,树影婆娑,呈现出一派江南风光。有闲人在岸边垂钓,有老人在河边散步,有飞鸟在头顶盘旋。自然又想起兴济桥的故事,只是,讲这故事的人却死了。

正是午后,兴济桥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应生与我。我不知道到了傍晚,尤其是夏天的傍晚,是否还有成群的男女在桥上纳凉、谈古,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人知道兴济桥的传说,更不知道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是否还能吊得起当代男女的胃口。

雾霾笼罩着北方的大片天空,而在江南,却是天朗气清。站在兴济桥上,一脉流水映照着天顶上碧蓝的天空,初冬的太阳暖洋洋的,因为酒的作用,人一时有些恍惚,顿生困倦。一只水鸟拍打着脚蹼,在水面上划过一道长长的水纹,也把一阵惊悚的水击之声传到耳畔。回眸四顾,恍若一梦。

直到晚间,脑海中依然是惊虹一般横跨在河面上的兴济桥,是师傅熟悉的面孔。打开电脑,一口气写下此文,以纪念曾经在那个冰冷的时代给过我温暖的黄居刚先生。

黄复彩长篇小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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