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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伟岳 中秋节前,我去乡下看望唯一健在的表哥。车行至山前,我让车拐进了盘山小路。挂满了红枣的枣树一棵棵迎窗而来,路边树枝上的枣儿调皮的敲打着车窗,热情地向你打着招呼。我情不自禁的让车停了下来,颤巍巍地下了车,蹒跚地走了几步,伸手摘下几个鲜枣,选了一个红中带青的枣儿放进嘴里,利用几个尚存的牙齿,轻轻地嚼了几下,那甜中微酸的枣汁直沁心肺:唉,还是那个味儿。我向半山腰望去,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的一幕幕景象,如电影一般又浮现在我的面前:一片片枣树依着山坡的地势,散散落落地生长在山坡向阳一侧,一棵棵粗糙皲裂的树干上,倔强的向四下伸展着果枝,一条条细小的枝杈被一簇簇一串串红透了的枣儿压得下垂着,下层的枝条儿几乎着了地。树下,一个穿着对襟短袖白粗布上衣的青年正举着一根三米来长的白蜡杆子敲打着树梢枝头的红枣,每打一下,枣儿便哗哗的穿透枝叶落在地上毛兰印花床单上,床单上已落满了厚厚的一层枣儿。这个青年,便是我二表哥。他小名二憨,小他几岁的同辈都喊他二憨哥。表哥家弟兄多,每到秋季,他都到外村打工,不仅省下每天饭食,还能挣点零钱。这不,身穿花方格洋布褂、扎着一根长辫系着红头绳的枣花姑娘送饭来了。她右手挎着篮子左手提着汤罐,哼着小曲,迈着碎步,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时隐时现,上山来了。直走到二哥打枣的树下,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摆好碗筷,端出半碗辣椒炒鸡蛋,拿出两个碗口大的白面蒸馍,喊了声:二憨哥,吃饭了。二哥这才注意到,枣花姑娘已经来了。枣花家和二哥是邻村,相距只有八里路。她父亲去世早,母亲拉扯她和十多岁的弟弟,种着山前沟旁的三亩多地,经营着这一片枣行,日子过得还算殷实。二哥已连续两年来帮她家打枣了。枣花娘是个精明能干的乡村妇女,看着二哥忠厚实在,临走,除了多给几个打工钱,还要送一口袋红枣,让二哥扛回家去。这边,二哥放下打枣杆子,拍了拍身上落的枣叶碎屑,抬头看了看太阳,冲枣花笑了笑说:这么早就送饭来了?枣花娇滴滴地说:俺娘怕饿着二哥,催我早点送来。快坐下歇歇,趁热吃吧。边说边倒上稀饭,找了块石头,让二哥坐下,然后自己坐到一边,侧着脸,瞅着二哥吃饭。二哥在衣服上搓了搓手,走到树下,一手揪着树枝,一手挑了几个又大又红的枣子送给枣花:你尝尝这几个,这棵树上的又脆又甜,还带点酸味。枣花伸手接过来,说了句:我自己会揪,说完,脸就红了。第三年收完枣后,二哥家托媒人到枣花家提亲,枣花娘爽快地答应了。秋后,二哥和枣花成了亲。花轿进村后,我带着火把给新媳妇燎了轿,掀开轿的帘子,朝蒙着红绸顶子的新媳妇身上撒了几把麸子。晚上闹新房时,我和几个小伙伴把二哥扛回来的红枣和他种的花生洒满了新床,边撒边喊:枣(早)生,枣生,枣花的儿子叫枣生。枣花嫂子羞得用手捂着脸,只咯咯地笑。转眼六十多年过去了。汽车从山间小路转回到村间公路,附近几个村庄尚未搬迁,乡亲们仍生活在这里,守着祖辈留下的山水村田,守着几辈人的农耕记忆。车进村后,只见八十多岁的二哥坐在街边石碾旁,噙着旱烟袋,自言自语:村子要搬了,村子没了,烟火没了。我赶紧下车,差点摔倒。二哥眯着眼,认出是我,眼里含着泪花,嗫嗫地说:兄弟,是你呀!快回家,快回家,你二嫂在家呢。进了家门,院中的那棵枣树还挺拔的立在那里,树枝上还稀稀落落的挂着一些红枣。这棵树是枣花嫂过门的第二年春天从娘家移来的。这年秋后,枣花嫂怀孕了,还坚持在树下支鏊子摊煎饼,可能硌了胎儿,一阵腹疼,马上请来接生婆,早产生下一男孩,果真起名枣生。直到枣生上学,老师按辈份改为昭胜。现今,侄儿昭胜也当上爷爷了,从教师岗位上退休在城里和儿孙一起生活,几次动员二哥老俩口去城里过,可他们固执地守着这老宅老院,守着这一方水土,只图在村里出生,在村里逝去。院子里的老房子经过翻新,窗明几亮。枣花嫂坐在堂屋门前,戴着老花镜做着针线活,映着秋天的太阳,脸上虽有了皱纹,肤色却仍然白晰红润。二哥进门就喊:老太婆,看看谁来了?枣花嫂隔着眼镜片,两眼眯成一条缝,啊呀一声,我的大兄弟,你怎么来啦?随手搬过一个竹板凳让我坐。我这才看到,门东香台子周围,摆放着当前很难见到的墨斗、刨子、凿子、手锯等。枣花嫂还没等我坐下,便拉着我的手唠叨起来,听说快并村了,你二哥又拾掇起老手艺,打几个板凳,说是住楼时好坐。这不,我趁着天好,缝几个坐垫。然后又招呼我们到屋里坐。枣花嫂用精细的小竹筐盛出满满一筐鲜枣,说:这是咱院子里枣树结的,快尝尝,有年头没吃上了吧?哥嫂边忙活边和我聊天。我们从六十年前的枣行聊起,一件件,一幕幕,无不围绕这数代住事数代情。绕来绕去,又回到这老宅老院,品着筐里的红枣,聊着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守着儿孙满堂的当下,不可避免也唠叨几句未来。久违的平和、温馨的气氛充满了这美好的农家小院。
作者简介: 吴伟岳,山东邹城人,祖籍山东莱芜。挚爱文字,笔耕不辍。有著作《忆海拾零》《岳海揽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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