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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赋诗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喜欢极了这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也一度喜欢极了邓丽君演唱的这首《虞美人》，那本是甜美圆润的歌喉把这一阙词唱得悲婉、幽怨、凄凉。沉浸在那幽怨的音乐氛围里，仿佛就真的感受到了这一阙词泣血的悲痛和愁情。 他的愁不似晏小山的缠绵爱情之苦，他的愁，是纠缠在心灵深处浓烈的亡国之恨。这恨，与他的南唐天地山河同在。这愁，新愁压旧愁，牵牵绊绊纠结在他的心底，不眠不休…… 这是李煜的绝命词。 李煜，生于南唐烈祖昇元元年七月初三，逝于太平兴国三年七月初八，南唐烈祖李昪之孙，南唐中主元宗李璟第六子。字重光，初名从嘉，今江苏徐州人。 李煜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他生性多愁善感，本是性情仁厚的他给自己取号“钟隐、钟峰隐者、莲峰居士”，表明自己一心向往醉于山水之间，而无心与兄长李弘冀争夺皇位。 959年，李弘冀因杀死叔父李景遂后暴死。宋建隆二年（961）年，李璟驾崩，南唐的帝位意外地落在了李煜的头上，那年他25岁。他在金陵登基继位，史称李后主，或南唐后主。 李煜对政治一窃不通，艺术才华非凡，他精书法，善绘画、通音律，诗文造诣颇高，尤以词的成就最高，为五代之冠。他是中国最不合格的皇帝之一，却是中国文学史上一流的词人，被称为“千古词帝”。 宋太祖开宝八年（976）年，宋兵攻克金陵，南唐亡国，李煜肉袒出降，被俘至汴京，被封为右千牛卫上将军、违命侯。他不是一个成功的君王，却是一个成功的词人，他为后世留下很多不朽的篇章，他的词在中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千古传诵。 内容可分为两类：降宋前他的词内容题材比较狭窄，多反映宫廷富贵闲适生活和男女情爱。降宋后，亡国的悲痛让他写下一首首泣血的绝唱，十有八九是凄凉悲壮的悲歌，词的意境幽怨深远。 清沈雄在《古今词话》评曰：“国家不幸词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 他的词语句清丽流丽，音律和谐，婉曲深致，风格柔靡，辞藻奢华，更是空前绝后。《浪淘沙》《相见欢》《望江南》《子夜歌》《破阵子》《虞美人》等。 《虞美人》是最典型的代表作。 虞美人，词牌名。唐教坊曲，最初因咏项羽的爱妾虞姬，因以为名，以后作一般词牌使用，又名《一江春水》《玉壶水》《巫山春水》等。 李煜是幸福的，他的生命中不乏痴爱他的女子，他和他的大周后，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谱写一曲爱情的绝恋。大周后死后，痴情的李煜竟然想投井殉情，大周后之死，却成就了一代词帝，他的诗风从以前的旖旎香艳转向伤感悲切。 这一阙词共五十六个字，题材常见，却因了李煜的亡国之恨，变得如此凄婉动人。李煜从俘至汴京开始，就幽禁于一座深院小楼，曾经的帝王远离他的故国，失去了自由。 他时常站在这幢孤零零的小楼，遥望着金陵的方向，纵使他这个皇帝做得再不合格，可他也是尊贵的九五之尊，万民敬仰的帝王。什么右千牛卫将军什么违命侯，他真的不稀罕。 他连那南唐帝王的位子也不稀罕，奈何历史就是跟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硬把一个才华横溢的才子扶到了高高的庙堂之上。 自从被赵匡胤俘获那一天，李煜所有的尊严都一扫而光，他放下曾经的帝王尊严甘心臣服于他。 赵匡胤还算是仁慈的君主，对李煜比较宽厚。离开金陵来到大宋，李煜虽为阶下囚，在宋朝各方面的待遇、生活开支用度却和一般的囚徒天上地下之别。 他在赵匡胤的眼皮底下，依然过着君主的日子，手下还有一批南唐的亡国旧臣相随。他依然有自己的琼楼玉宇，有自己的小楼风景，有自己众多的嫔妃和深爱的小周后，还有众多的侍女。 其实那个自己不喜欢的皇位没了他也没少什么。李煜就这么阿Q般地苟且地活在大宋的屋檐底下。他性情敦厚，他依然心怀幻想，许是当初赵匡胤曾允诺下什么，他不想信自己真的会落到极度悲惨的地步。 公元976年赵匡胤突然死亡，赵光义即位，即宋太宗。赵光义性情不象他哥哥那样仁慈宽厚，他小鸡肚肠爱玩阴招，李煜的日子不如从前，囚徒一样的软禁生活，他日夕以泪洗面. 时光是把利剑，豁开一个口子，转眼就到了被俘后的第三个年头。公元978年八月十三（农历的七月初七），李煜在小楼上与他的后妃们一起庆贺自己四十二岁生日。 小楼上歌舞飞扬，李煜一时兴起即兴做词一首《虞美人》，令舞女边舞边唱，喧嚣之声不绝于耳。 李煜这首词终于冒犯了赵光义的龙颜，他震怒，他再也不能容忍，这个亡国之君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着思国思乡的美梦，竟然毫不畏惧地大书特书他的亡国之情。他认为李煜是人还在心不在死，想复辟变天，想把他这个堂堂的宋太宗踩在脚底下。 心机诡异的赵光义本就想除掉李煜，这阙词为他找了一个更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终于堂而皇之杀了他。 七月七日，李煜这个屈辱的亡国之君就这样在他的生日这天陨落在银河。一阙词葬送了一代词人的生命。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人生，恰是这般美好的时节。如若是在自己的故国家园，携手佳人该是多么的自在与惬意。可是，如今，他偏偏沦为阶下囚，成为任人摆布的玩偶。 回事不堪回首，他本无心做皇帝，可历史偏偏拿他一个多愁善感的文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本不喜欢冰冷无情的政治，他不喜欢繁缛的朝政，他不喜欢关心国家大事。他只喜欢遨游在文学世界里，写写曲填填词，做着一个文人美轮美奂的梦。 做帝王，他真的不合格么？他是那样的优柔寡断，贪恋于声色之中不能自拔。他本无心可是却犯下了那么多无法更改的政治错误，终日不理朝政，听信一面之辞，枉杀谏臣…… 政治不是填词写曲，写错了，可以涂抹了重写。政治是无情的，偏李煜是有情的，这就是他的致命之处。 词的开篇落墨，杜鹃啼血的一阙词，从一开始落笔就氤氲着诗人亡国的长泪。他不是在慨然长叹，他的心在滴血。倘若历史能够逆转，倘若他的南唐能够起死回生，他一定会放下他文学梦，努力去做一个好皇帝，做一个勤于朝政，英明的好皇帝。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么？走到这一步，南唐终于葬送在他的手中，这又怪谁呢？他怆然问天，可是苍天会给他一个完美的答案么？ “何时了？”这是他发自心底的对生命对人生的质问。他的往昔早已了却在南唐，而今劫后余生，苟且度日，这样的屈辱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啊。 优柔寡断是文人的通病，但天生的傲骨却让李煜含羞受辱。他的心支离破碎，他在小楼通宵达旦歌舞取乐，那亦是胸中满腔悲愤无以排遣的宣泄。 有时速死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一种无言的摧残与折磨。 一年一年春秋交替，春开花谢周而复始，永不休止，而这短暂泣血的人生却有尽头。李煜在写下这阙词的时候，是否就已经感觉到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呢？ 俞平伯在《读词偶得》评论这一句乃“奇语劈空而下。”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小楼，在无边的春色中孤单伫立。春风飒飒，又一年的春天来临了，春花在寂夜中孤单绽放。月明千里，人在千里，我的故国又在何方呢?戴着亡国之君戴着讽刺的违命侯的帽子，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此时月明星稀，宋国的月亮照着他这个南唐的旧时君王，小楼上银光闪闪，一片凄凉。他久久地站着，远望着故国的方向，月圆想家，多少相思无限恨，让他整夜整夜失眠。 在这小楼之上，李煜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这样夜不成寐的长夜，月光如水，长歌当哭，他的泪他的痛他的恨，天上的明月能知晓么？ “故中不堪回首月明中”这一句是李煜心中的怆然长叹，亦是他痛断肝肠的呐喊。 故国、小楼、这苍茫的人生，这无言的痛楚，都铺洒在这明月清风中。清风明月入怀抱，他的路早已在被俘那天就堵上了，他的人生依如这凉薄的月色，渺茫又清冷，他心底的悲哀浓郁得让他几近溃。 大自然的永恒浩渺与生命世事的无常，让他一个愁肠百结。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象文天祥那样，誓死不屈，慨然长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惟一能做的，就是在他生命的乐曲被划上终止符时，拼尽全力把这一阙词唱到极致，唱得让人不忍卒读。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故国已不存在了，故国已被疯狂地踩踏在大宋的铁蹄之下。明知道“故国不堪回首”可是忍不住要去回首。 这一回首，便会触痛他本已寸断的柔肠。故国易主，往事苍凉，刺痛他五脏六腑。 南唐精雕细刻的栏杆还在，玉石砌成的台阶依旧，宫女如花的容颜已经憔悴苍老，他的故国不再是他李重嘉的故国而是改名换姓，被历史烙上了姓赵的烙印。 物是人非是一种痛苦的折磨，残酷的现实让他的心在滴血。 春花美景与凄切悲情，让人不堪回首的过往与残酷的当下交织在一起，形成鲜明的对比。描摹美景融入人事沧桑，世态炎凉，而且融合得天衣无缝，这便是李煜妙笔生花所在。 让人于无限悲怆中，宛若早春时节骤然淋雨，透骨的冰凉与清冷。屈辱、悲愁、悔恨交织在一起，把他的心扯成碎片，扔在风中。这无穷无尽幽禁岁月啊，何时才能了结。 无法挥去的国愁、家恨密密交织在一起，在他心中汇聚成即将喷发的急流。洪水冲破最后的堤坝，他的情感呼啸着拍岸而来，那千古的绝唱轰然而至，“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最后两句把这阙词推向高潮，却是他自问自答。他生命的琴键，一直弹奏着幽怨的哀歌，却在最后崩弦的瞬间，发出他生命中最后的呐喊。 李煜于万般悲愁中质问这悲怆的人生，这发自心底深处的诘问宛如一江春水，刹那的喷发便把他整颗心浇得透湿。 一个帝王最大的不幸就是亡国亡家。一个失去尊严和自由的亡国之君的处境可想而知，最起码的人身自由也会遭到限制，往日的繁华和富贵都成过眼云烟。 李煜先是一个至性至情的文人，其次才是一个帝王，只是他的眉间永远被刻上了亡国的钢印。那滔滔的江流，那滂沱的感情潮水，长久地在李煜心底奔流不息。他用哀词谱写生命哀歌。 其实，抛开沉重的历史，生命还是如此厚待李煜。如若没有这难捱的亡国之痛，何来这千古绝唱远扬？如若没有这扯不断的悲愁离恨，哪来他最美诗词传承千载万古流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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