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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在多,话不在密,只要说得着

 郑捕头 2020-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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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过100个人物出场,大小事情多如牛毛,这样的小说改编成话剧,中不?

《一句顶一万句》回答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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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终岁尾,我照例去鼓楼西剧场去听朗读会,刘震云是当天的朗读者之一。这里的朗读会我听过多次,人们大多爱读诗,因为诗就是要读出来的,也有人读小说,但所读大多是外国小说,似乎只有这样才显得自己阅读品味不凡。刘震云读的却是一部乡土气息浓厚的小说,他自己八九年前的作品《一句顶一万句》。

在听刘震云朗读之前,我没有读过这部小说——刘震云的很多作品我都看过,但确实没读过这一本。

一句顶一万句?这个书名当年让我望而却步。这不是形容“他老人家”讲话权威的一种说法吗?又是官场小说?我不喜欢,那就不读了吧。

可这次听刘震云用他河南味儿的土普通话一读,听出原来不是官场小说,而且还很有意思。坐在剧场的红沙发上,他念的是传教士老詹和主人公卖豆腐的杨百顺的一段对话。老詹劝杨百顺信教,杨百顺不信,各说各的道理,生动自然。

那天我是带我爸一起去现场听的。前面一些人读的诗歌和外国作品把我爸读得差点儿睡着,可听到刘震云这段儿对话,我爸嘿嘿一乐,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听入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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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知后觉,我决定找来小说一读。30多万字,三四天看完。好看。非常好看。

小说分为出延津和入延津的两个部分,讲的都是谁和谁能说上话,谁和谁说不上话的事情。从小说反映出来,这件事简直太重要了,有些人跟身边的人说不上话,一定要跨越百里千里跟说得上的人聊上几句;有的人过去说得上话,后来又说不上了,还伤了自己的心。

小说里人物众多,出延津的部分,差不多一人一个职业,一人代表一个村,比如崔家庄的老崔,孙家庄的老孙,他们当中有杀猪的,做醋的,剃头的,卖豆腐的。

当时就知道消息,这部小说将被牟森改编成话剧。不禁为创作者发愁: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儿,话剧怎么拍啊?把30多万字说的事儿全拍出来,话剧得演多长时间啊?不全拍出来,小说的魅力能展现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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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小说的后半部分倒是被刘震云的女儿改编成电影,但只拍了后半部分。我更喜欢的是前半部分,吴摩西的部分,离现在更为久远的部分。

随后,话剧改编的过程不断获知。话剧不用大明星,开展演员募集,很多演员是非职业演员,其中一些是河南籍演员,话剧讲采用方言对白进行表演……

4月中旬得到消息,可以赴金山岭和一众人一起朗读《一句顶一万句》的剧本。翻开剧本节选一看,它与平时看到的话剧剧本完全不一样。尽管本子中也标明各种各样说话的人,看起来像是在对话,但仔细一读才知道,其中很多并不是对话,而是像旁白一样介绍剧情。另外,还有歌队吟唱的部分,也起到介绍剧情的作用。书中精彩的对话部分,比如老詹劝杨百顺信教的段落,予以保留。

从剧本标注看,这是剧本的初稿节选,并非最终演出版本。但可以判定的是,最终版本不会与此相去太远,形式一定是这样的形式。

想尽量忠实于原著,戏中人物连表演带介绍剧情完全可以理解,否则这样一个丰富的故事根本无法浓缩地、精彩地呈现在舞台上。

当天很多人用家乡话朗读,最多的是河南话,其余还有四川话、陕西话、广东话、河北话。经由更富特色的方言演绎,白纸黑字的本子变得立体起来,人物呼之欲出。看来选方言进行表演是合适的。我也试着说了几句河南话,不咋像,是那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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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0日晚,国家大剧院,话剧《一句顶一万句》首演。

我到得比较早,在观众席中见到不少熟面孔。牟森是京城老男人局的常客,他的很多老哥们儿都来了。刘震云很早就坐进观众席,光头牟森坐在他的右手边。不断有人过去和他俩打招呼,还有观众请他们在大红节目单上签名。

话剧持续三个小时,中场休息15分钟。

好看。非常好看。我喜欢它的形式,和它营造的气氛,当然还有它讲述出的基本原汁原味的故事。

十五六个演员,演了60多个人物的戏。台上大部分时间都站满人。哪一个人物介绍剧情,光就打给他,与别人演对手戏光再散开。光影的变化丰富而复杂,音乐也跟得很紧。

五岁的巧玲每次出来我都盯着看。吴摩西和非亲生女儿巧玲的感情,是书中我印象深刻的部分。不过话剧和小说还是有所区别,比如话剧中没有巧玲和吴摩西的那次对话。巧玲从小怕黑,睡觉前也要开着灯,但有一次她夜里跑远路去找后爹吴摩西,两人见到后吴摩西问你不是怕黑吗怎么还跑这么老远,她说,我娘不让我理你我自己跑来,我想你了。

巧玲只有五岁,却是步步坎坷的吴摩西说得着话的人,她很重要。

前后两个部分对于老詹所设计教堂的描述有所呼应,能让人感觉出神圣。

结尾的时候,烟雾升腾之中几代人站成的那幅穿越六七十年的家庭群像,令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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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前半部分用河南话表演,后半部分用山西话演绎。可能是河南籍演员居多的缘故,加上有几个人是非职业演员,他们驾驭起河南话来还算得心应手,但到后面山西话的部分,就不是那么舒服妥帖,有时候串出河南味儿,有时候串出陕西味儿。客观来说,山西话比河南话更难把握,这大概和河南话文艺作品更为普及有关。

我事先听说,怕观众听不大真切台词,幕布两边会打字幕,但昨晚没有。演员谢幕后刘震云上台,跟观众也稍加解释,由于技术问题字幕没有打出来。

在我听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绝大部分台词都能听明白,个别的词听不大清,靠回想小说内容也能琢磨出来。我旁边的女观众则不然,其他观众听明白后的每次会心的哄笑,她都要问下旁边的人,“他说什么?”

散场后在观众群中见到张越老师,她是超级话剧迷,她也说自己听不大懂。专业观众说听不懂,那就是作品的遗憾了,看来补充上字幕会好很多,创作者不能寄希望于所有人都刚刚看过一遍原著小说。

反过来说,害怕观众听不大懂台词,加上字幕又容易分神,那全部换成普通话表演行不行?感染力估计会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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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的大戏,散了。

楼上楼下的观众各自分散,去找自己说得着话的人,去说自己说得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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