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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泪

 高骏森 2020-10-10

             温暖的泪

我的童年过得既恐惧又孤单。四岁那年,不知道因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从人口密集的村庄里搬到了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山上。交通不便也就算了,最不能让我容忍的是水电不通。饮水要用挑着桶上山下坡去挑,照明点的是煤油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度过了我的童年、少年,青春期,一直到16岁。

    我家的大门朝北,门一开就是一座山,山上最多的是松树。大门西面有一条大河,河水很深,不涨水时,水质清澈、水流平缓。母亲说这河流没有名字,但是这河里的水是从沮河里流来的。在这条河的中间有一道分水岭,一条继续朝前流,流进村里的水电站储存起来供发电照明,农田灌溉;另一条朝西流,流到尽头,就又回到了沮河。

    沮河是远安人的母亲河,历史悠久,和漳河是一对姊妹。两条河无论怎么流,最后都交汇在一起,哺育着宜昌和襄樊人的生命,也孕育出了华夏璀璨的楚文化文明。

    母亲有些文化,文笔也出彩。在当地名气很大,颇受人尊重。她告诉我,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有人居住,就有山跟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就是这个道理。山是泥土、石头组成的,才能生长出植物跟动物,我们吃进肚子里的粮食,没有哪一样能离开泥土。水就更不用说了,凡是有生命的生物都离开不了水。所以,山水是自然界里最充满智慧跟灵气的。有了它们才有生物,才有文明的诞生和发展,渊源不断地繁衍、流传下去。

    母亲的话使我爱上了山和水,尤其是故乡的山水。由于家庭原因,从记事起我的性格就孤僻内向。上学识字后,因为没有别的爱好,看书写字成了唯一的乐趣。初中时学校有文学社,校刊名叫《萤光》,意为从小学走进中学就告别了童年,但童年天真烂漫的美好仍是每一个中学生值得回忆和留念的。萤光就是萤火虫发出来的光。那时候的乡村,每年夏天晴朗的夜晚就会出现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它们发出来的光十分微光,但亿亿万万只聚集在一起时,整个夜空就明亮了。萤火虫是70、80年后的孩子夏天最深刻最美丽的童年记忆。它们像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陪伴着我度过了短暂烂漫的童年。老师把萤火虫比喻成毛主席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希望我们也能用手中稚嫩的笔去记录自己的童年,茁壮成长成一名有知识的少年。

    《萤光》杂志第八期无论是封面设计,还是内容、排版,印刷,同往期比起来都是质量最好的一本。多年过去了,我之所以还能记得这么清是因为里面刊登了我的一首诗歌《春天的声音》,那是我的名字第一次印在书上,尽管那名字已经成了曾用名。杂志上的卷首语是县文化馆李继尧老师写的一篇美极了的散文诗,题目叫《是山精水灵,是地上的星星》。里面他写到从县城走出去的第一位作家叫张映泉老师,还介绍了一本叫《沮漳文学》远安作家自己的刊物,封面一、二页上刊登了本县几名作家的档案,文联主席彭善良老师的照片印在上面。

    从那时起,我知道了家乡有一批作家,还有走出县城的名作家,有一本远安作家自己的刊物叫《沮漳文学》。

    那时候还不是网络时代,人们获取外面的信息都是极其有限的。远安是一座小山县,是湖北省唯一不对外开放的县城,各方面的发展都不大,学校里老师们的意识也不高,学生的优秀作文,老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可以朝外投稿,更不要说帮我们投稿。

   我的学习成绩不是出类拔萃的,语文也说不上很好,但作文从小学三年级到初中毕业,被老师当范文读的很多。初二时写的一篇法制文章被张贴在校文化栏里供一千多师生阅读,那是我学生生涯离最风光的一回。自从知道了县里有一本《沮漳文学》刊物后,还是少年的我对它就怀上了无比的崇敬和向往。我买过好几次信封和邮票,把用钢笔写在作本薄田字格里的作文撕下来装了进去,却因为害怕,始终没有投递出去过一封。1999年,我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就是现在用的心旷。

离校后,我一直在外面颠沛流离,打工生活让我饱受了人间的辛酸与现实的残酷和无奈,心灵里跟童年一样的寂寞苦涩让我时常想念起校园,还有家乡的山水。每当黑夜来临,我一个人或坐或站或躺在出租屋里,空虚恍惚的神经像蛀虫一样撕咬着,使我疼痛难耐,我没有任何办法止住这撕心的疼,我只能使劲地忍。当疼的我实在忍不了的时候,我的思想就恍惚了,想到了初中时候的校刊《萤光》,看着门外面远处城市繁华闪烁的灯火,想到了李继尧老师的那篇优美散文,想到了彭善良老师和他的《母亲的世界》,想到了我无数次把写在作文簿田字格里的稚嫩作文装进信封,却始终没有勇气跟胆量投递出去给《沮漳文学》编辑部……

一个青年在他乡漂泊,夜夜梦里不知身是客。放下了好多年的笔,突然在一个失眠的深夜里爬起来开了平时舍不得开的电灯,铺开纸张,拿起了笔在上面写了起来。没有别的念头,我只是想止住我的疼。


    做梦也没有想到,我这一写,疼不仅没能止住,反而疼得更厉害了,同时,在网上也有了一点儿小小名气。文章发表后,获得了很多读者的欣赏和留言,有的还获过奖。当我的第一篇文章被编辑发表出来并给出推荐理由后,疼了我很久一直忍着没敢喊出声来没流出的泪我喊出了声音并流下了眼泪,当然,只有我自己听见和看见。——我忘不了我最后一个语文老师对我的无视和鄙夷,我的文章还是有点儿质量的,有人认可、有人欣赏的。我的身体里有我母亲的细胞,我是可以写的。

  多年不回家了,我不知道家乡除了张映泉老师、李继尧老师、彭善良老师外,有没有更多的文人。《沮漳文学》还在办吗?如果我的作品能有幸登上去一次,那该是多荣幸呀,虽然只是一本县里办的刊物,正规期刊号都没有,但在我的心里却比《人民文学》还要大。那是我家乡人的文字,上面有乡音乡情乡味乡韵,有20万人目光里的羡慕与赞赏。

在一个闲暇上午,我坐在电脑前打开百度,输入远安文人四个汉字后按回车键,出来了一位叫谭岩的远安作家的新浪博客,点进去,里面全是他发表在全国各地杂志、期刊的样刊,很多刊物名字都是赫赫有名的。我看到了他的照片、简介,知道他是洋坪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两本散文集由国家出版社出版,多篇作品被选入大学、中学教材,湖北省签约作家。

家乡出了这么一位厉害作家,为什么李继尧老师在当年的《萤光》杂志卷首语里没有写他呢?在读李老师那篇文章前,张映泉老师我早就知道,他的中篇小说《桃花湾的娘儿们》在当地是妇孺皆知,除此外,他的其他作品我是一无所知,连《桃花湾的娘儿们》至今我都没有读到过。

谭岩,这是一完全陌生的名字,但看了他的博客和简介,我感觉他比张映泉老师的名气更大。于是,我给他留言,说自己是一名在广州打工的远安人,80后,文学爱好者,希望能得到谭老师的指导和帮助。

当天下午,我收到了谭老师的回信,是回在我一篇获奖散文后面:“你好!文章写的很好,加油,祝贺多获奖”!第二天上午,另一位文友也在那篇文章后面留言了:“你好!你也是远安的?文章写的真好。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博客文学圈子《沮漳文学》,同时,欢迎你走进家乡的《远安论坛》,里面有一版块是专门为家乡文学朋友创建的,名字叫《沮漳文苑》,相信你的作品发过去,读者一定会喜欢”。

  在那位文友的引荐下,我走进了《远安论坛》,在《沮漳文苑》里开始发表自己的拙作。

    文章发出去后,还真吸引了很多读者。他们对我都特别友好。远安是生养我的故乡,但因为家庭原因,除了读书时班上的同学外,我连亲戚、村子里的人很多都不认识。26年来了,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走进远安,心里的滋味是百感交集。

2010年,我的一组诗歌被谭岩老师发表在《沮漳文学》春季号重点栏目文学新锐上,还给了稿费,给我打了电话。捧着刊物,我用手像抚摸恋人一样抚摸着封面上的“沮漳文学”四个艺术字,心中满是温暖,一滴泪落了下来。在书,我又看到了彭善良老师名字,第一次完整地读到了他的小说《还有一条腿留给自己》。

 今年6月一天,引荐我进《远安论坛》的文友梦妮用QQ给我发来信息和一张表格,告诉我作协即将换届,邀我加入会员,叫我填完后打印出来给她。我人在外地不能把打印的纸质表格同照片立即交上去,梦妮说叫我电子版传给她,她给我打印冲洗,并希望我七月初回去参加会议。她对我的这份真诚关爱,再一次感动的我掉泪。

我向领导请了假,决定回去参加。遗憾的是会议临时改时间提前开了。会议当天早晨,梦妮给我电话,问我回到家没,能不能参加会议。我说我按你给我的时间请的假,现在还在广州。她有些失望,安慰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七月初,我如期回了家。在县城,打通了梦妮的手机。我本是想请她出来吃饭的,为感谢她帮我打印表格、冲洗照片,还有介绍我认识这么多家乡文友,想不到变成了她请我。

吃饭地点在论坛总版主山人的酒楼里,招牌很是醒目——“远安论坛”,包间在二楼,房间号叫“沮漳文苑”。简直是太亲切了!进去后,墙壁上挂的是山人亲笔书写的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我认不出来是什么字体,但字很潇洒漂亮,看得我陶醉其中,真是心旷神怡。

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梦妮把作协的大多数文人都请来了,主席、副主席,还政府机关、事业单位等一些人也来了,彭善良老师也来了。我在心里数了数,一共十三个人。这么多人,都是名人,我从小长这么大,没见过这场面,还是因我而来,吓得我坐在空调底下还是冒汗,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梦妮向大家介绍我后,他们都说早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站起来和我握手。梦妮又一个个地向我介绍他们。那时的我,既像个孩子又像个呆子一样地做着僵硬的动作和表情。

 菜摆了满满一桌,无论是荤菜还是素菜,全部是地道的农家味,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胃里漾开来的,全是小时候外婆厨房里的味道——这味道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吃到过了。

喝的酒自然是家乡最有名的楚园春,清香透亮的琼浆玉液流进胃里,如同一首春天的诗放在沮河水面上被风吹开。大家一个一个地站起来给我敬酒。我是在恐惧、拘谨、笨拙、难熬、幸福中吃完了这一顿文苑饭的。

告别时,文联邱主席送了一本诗集《坐标》给我。她说,里面有几首诗是家乡诗人写的,就是坐在你对面的那个男孩儿,他送给文联只有几本,这本先送给你,希望你坚持写下去,写出优秀的作品出来。

出来在酒店门口,酒店老板,也就是论坛总版主山人,还有刚上任的作协主席三月跟我说,离开远安时,记得一定要给他们打个电话告知。三月将前任政协主席余宗银先生出版的《椿萱情思录》送了一本给我。

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离开远安时,我挣扎了很久,还是没有给他们任何人打电话,只在上了长途汽车后给梦妮发了一条短息,告诉她我已经离开远安正在长途汽车上,感谢她在我这次回来后无微不至的照关照,请她代我向那天见面的所有人表示感谢。

这几天,我的脑海里总是不分场合不分时间浮现出那天聚餐的情景,有幸福有尴尬也有自责,想起我的中学时代,我向《沮漳文学》投稿数次,却一次也没有投出去的自卑。

南国夜晚的风温柔舒怡,我在珠江边的月影下一个人静静地来回踱步,旁边是百年名校中山大学,点点路灯的光芒像是眨眼的萤火虫,我朝里面走了进去……

     2012年7月17日晚写于广州

     2020年10月10日修改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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