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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苏嘉鸿长篇小说:老北风 (25)

 妙趣横生 2020-10-11


【连载】苏嘉鸿长篇小说:老北风 (25)


第二十五章

  昔日的靠河镇每到了晚上总是一片漆黑静谧,远远望去是死一样的沉寂,可今天整个镇子都亮了起来,已将近午夜了,每家每户的窗户里依旧还都亮着灯光。

  今天是除夕夜,按照东北的风俗习惯,人们在这天晚上都要点着灯守岁。

  守岁,就是在旧年的最后一天夜里不睡觉,熬夜迎接新一年的习俗,也叫“熬年”俗语说,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守岁是人们对时间的留恋,也是期望延长寿命的一种夙愿。

  有的人家还要供一盆饭,年前烧好,要供过年,叫作“隔年饭”,是年年有余粮,一年到头吃不完,还吃昔年粮的意思。这盆隔年饭一般用白米和小米混合起来煮,俗话叫“二米饭”,是为了有黄有白,这叫作“有金有银,金银满盆”的“金银饭”。可这只是那些财主和有钱人家的习俗,平常老百姓的家里有谁能吃得上白米呢?莫说白米,就是小米一年又能吃得上几顿呢?

  虽然没有“金银饭”可以供,可守岁还是要守的。无论穷富,人们还是期望能够守住岁月,可以好好的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也要活着。

  穷人的除夕不好过,有钱人过得也不安稳。韩二爷因为始终没有陈东子的消息,一直以来也没睡过囫囵觉。虽然镇里有了联防队,可对他来说,那些人终归是外人,谁会尽心尽力的保护自己呢?况且到了年底,联防队的人大部分都回家过年了,只留下六个人,这六个人还是被韩光宗强留下来的,并且承诺加倍的给工钱。

  这个年不但韩二爷过的心里不踏实,就连韩光宗也是无法安下心来。头些日子,县城里赋税股长朱为庵一夜之间从堡城县消失,县长又惊又怒,责令警察局限时破案。

  赖局长束手无策,只好把这棘手的案子交给韩光宗,可韩光宗严查了几天,案件依旧毫无头绪。一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离县长大人的限定的期限不足半个月,这些日子让他很是焦头烂额。但无论怎样,这年还是要过的。

  腊月二十八他从县城赶回靠河镇,安排好联防队的事,就一头扎进韩家大院再也没有出过门。

  韩二爷坐在客厅里的八仙桌前,面前的一桌子鸡鱼蛋肉他一口没动,韩二奶奶也没吃几口。

  耀祖和翠红静静的坐在桌边,韩二爷不动筷子,他们就不敢动。小福子坐在奶奶身边,吃了半碗饭便嚷着要去放炮仗。二奶奶虽然看不上耀祖,可对这小孙子却甚是疼爱。被磨得没办法,二奶奶只好让赵妈带着他出去玩了。

  满桌子只有光宗一个人埋头吃喝,也不瞧众人,也不说话。

  屋里的老式座钟响了十一下之后,韩二爷看了一眼酒足饭饱的韩光宗,轻咳了一声问道:“那朱股长的案子咋样了?还没有线索?”

  韩光宗把手里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扔,掏出一根牙签,边剔牙边回道:“线索虽然没有,不过我猜,和那些胡子脱不了干系。这些人都是他妈的一帮穷鬼,什么事做不出来?”

  “儿子,你说……那陈东子这么久了一点信也没有,他能不能也去入了胡子?”韩二爷不无担心的说道。

  “哼,他就是入了胡子又能咋样?一个小兔崽子,等我抓到他,非剥了他的皮不可。”韩光宗一脸不屑的说道。

  韩二爷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不可大意啊,我这一段总是心慌意乱的,总怕出点啥事。”

  韩光宗看他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有些不快,从腰带上解下短枪放在桌上。鼻子一哼,道:“我还巴不得他来呢,就怕他不敢来。爹,我看你是被他吓怕了,怎么岁数越大越胆小了呢?”

  韩二爷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儿子,你要知道,他们在暗处,咱们在明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呀!”

  韩二奶奶也搭话道:“就是啊,这一天抓不到这陈东子,我这心呀,就一天不能落底。你说他要是真当了胡子,再引来一群胡子来,那个如何是好啊?虽说有联防队,可这些人毕竟还是外人,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的,他们能实心实意的保护咱们嘛?”

  这一番话让韩光宗很是不爱听,他不耐烦的站起来,把枪插进枪套里,边往外走边没好气的说道:“我看你们都被吓破了胆,你们要是信不着我的联防队,明天我就解散了。”

  韩二奶奶赶忙站起来,满脸惶恐的说道:“儿子,联防队可不能解散啊,儿子,娘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她的话还没说完,韩光宗已经摔上门出去了。

  大儿子耀祖也跟着站了起来,劝二奶奶道:“娘,您别担心,光宗就是一时气话,我想他不会解散联防队的。”

  韩二奶奶连看都没看耀祖一眼,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掩面哭泣起来。

  “呜呜呜……,看到没有啊,我就说了那么两句,就摔了门子了。这翅膀硬了,也不管爹娘的死活了。你解散吧,让那陈东子来要了我们老两口子的命得了,摊上这么个不孝儿子我也不想活了,我这命呦,咋就这么苦呀!”

  韩二奶奶哭哭啼啼的,把一旁的韩二爷哭得急了。他瞪着眼睛吼道:“大过年的嚎什么丧?我还没死呢!”二奶奶被吓住了,立时没了动静。

  耀祖见娘不哭了,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寻思着说几句好听的话安慰二奶奶一下。可他还没开口,却见韩二爷铁青着脸站起来,重重的哼一声回里屋去了。

  灯光下,耀祖看到父亲的头发好像又白了许多,腰板也没有以前那么直了,就连平时保养很好的脸上也添了一些皱纹。几个月的时间,韩二爷仿佛苍老了许多。

  韩二爷走了以后,二奶奶擦了把眼泪,也站起来要回屋去。翠红急忙说:“娘,你吃好了吗?……我送你回屋吧?”

  谁知,二奶奶却冷冰冰的说道:“不用了!”

  二奶奶扭身离去,只剩下耀祖和翠红坐在桌前面面相觑。

  

  按照北方的习俗,大年三十和初一,人们哪也不去都守在家里过年,初二这一天,年轻的小媳妇儿都要和丈夫、孩子回娘家串门子。初二一大早,耀祖套上马车带着几样糕点和一坛子酒,拉着翠红和小福子去老丈人家串门去了。

  光宗则坐着另外一辆马车带着厚礼来到县里赖局长的家,车上有年前特意在外地购买的人参、鹿茸和野猪肉,还有镇里油坊磨的五十斤豆油和一百斤白米。这些不算,最讨赖局长喜欢的还是光宗费尽周折弄来的一包大烟土。

  韩光宗之所以备下这些贵重物品来孝敬赖局长,是因为现在朱为庵这个案子一点头绪都没有,如此拖延下去的话,赖局长一定会受县长的斥责,赖局长也一定会迁怒于自己,与其被动反不如自己先将赖局长的嘴堵上,再商量对策。

  赖局长有些秃顶,他也始终以此为憾,平时在警察局总是戴着帽子,无论春夏秋冬从不摘下来。

  今天在家里,又加之心情抑郁,所以也就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看到了大烟土,赖局长多日阴沉的脸终于见到了一点阳光。他笑着对韩光宗道:“光宗啊,你说你来就来,怎么还这样破费?虽然你是我的属下,也用不着这样客气的!”

  韩光宗赶忙说,这些都是小意思。过年了,过来看看局长是天经地义的事,一时匆忙也没准备什么,都是家里特产,给局长和太太尝尝鲜而已。

  二人寒暄一阵,赖局长便叫佣人沏了茶水,分宾主落座,聊了起来。两个人心照不宣,聊了几句之后,话题不约而同的说起了朱为庵失踪的案子。

  赖局长一声长叹,仰面倚靠在沙发上,用手摸着秃头说:“光宗啊,你可不知道我这局长的压力有多大。这田县长刚刚调来不久,这脾气秉性还没摸透,就出了这么一码子事。新官上任三把火呀,整不好这火就得把我烧得粉身碎骨呦!”

  韩光宗略微沉思一下,往赖局长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局长,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可不可行?”

  赖局长闻听,急忙坐直身子,一脸疑惑的问道:“哦?什么主意?快说说!”

  韩光宗露出一副狡黠的神情,说道:“李代桃僵!”

  “李代桃僵?怎么个代法?”

  韩光宗瞅瞅客厅内再无别人,说道:“明个劳烦局长去一趟县长那里,就说咱们已经通过线人侦查到,朱为庵是被胡子劫走的。只是咱们警局里的警力不够,没法营救朱股长,这样的话,咱们就可以把这个烫手的芋头扔给田县长了。”

  “那他要问是哪里的胡子呢?”

  “嗨,您说说,离咱最近,又最让咱们头疼的是哪里的胡子?”

  “江北的三江好!”

  “对呀,就嫁祸给他,如果田县长要咱们去剿匪救人,咱们就说这帮胡子人数众多,枪支弹药充足。可警察局人手不够,没办法解救朱股长,您觉得怎么样?”

  赖局长听完,拍案叫绝,直夸韩光宗鬼点子多。

  第二天一大早,赖局长便带了韩光宗送给他的人参和鹿茸来到田县长家里。

  田县长是从别的县城调过来的,在堡城并无住宅,所以一家老小都住在县大院里。

  田县长听了赖局长的汇报,眉头紧皱,半晌没有吭声。

  赖局长看在眼里,心里却没有底,他怕田县长识破他的谎言,田县长不说话,他就猜测不到县长大人心里的想法。

  几分钟过去了,赖局长的额头逐渐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来。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田县长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把目光盯在赖局长的脸上。徐徐开口道:“这帮胡子能有多少人?枪支弹药情况清楚吗?”

  赖局长长吁一口气,马上挺直腰身回道:“根据我们调查,匪首三江好带领的胡子总数大概在三、五百人。不过,这帮人都是聚则为匪,散则为民。平时并不一定都在一起,只有打家劫舍的时候才会聚集。枪支弹药嘛?没有详细的数目,但我估计也就在两百条枪左右。”

  田县长不无感慨的说道:“唉,乱世啊,土匪都如此之众,如此之嚣张猖獗,我这一县之长有责任啊!”

  赖局长见田县长自责起来,赶忙劝道:“田县长,这些胡匪都是沉疴宿疾,特别是江河两沿的地方,管理松怠加上好逸恶劳才导致匪性成风。您才上任没多久,与您哪有一点关系呢?”

  田县长说:“我来堡城之初就想整治匪患,可一直繁事缠身,就耽搁了此事。却没想到这帮乱匪竟这样胆大,敢在县城里绑走政府要员。真是胆大妄为啊,简直没有王法了,这匪患不除我田雨时就对不起堡城县的父老乡亲。”

  “可是,田县长您要知道,乱匪猖獗人多势众,咱们警察局的警力有限,想要彻底根治匪患,恐怕……!”听田县长这般说,赖局长心里甚是得意,看来昨日和韩光宗未雨绸缪的对策还真派上了用场。

  “恐怕什么?你们之前不是剿过一次吗?还抓捕一些乱匪。”田县长紧盯着赖局长,有些疑惑的问。

  赖局长不慌不忙的回道:“田县长,您有所不知,年前那次行动之所以能够顺利打击胡匪,是因为临近过年,匪众都散去了。现在过了年,这帮胡子又重新聚集起来,所以……!”

  田县长听了赖局长的话,眉头紧皱,从灰色的中山服兜里掏出香烟点燃,走到窗前一声不响的抽了起来。

  对于田县长,赖局长并不是十分了解,只是听说他曾在离堡城不远的金都县做过两年副县长,因为清正廉洁,体恤民众而深受上司赏识,被调到堡城县做县长。

  平日里,赖局长也是很难见到田县长的,只有重要事情田县长才会把他叫来。两人并无深交,所以赖局长对田县长始终有一种难以逾越的鸿沟,他总想跨过去,可田县长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又不断的在原地徘徊。

  这使得他更加小心翼翼的行事,生怕无意中得罪了这位堡城县的父母官而让自己失去局长的官帽。

  赖局长站在那里,用眼角斜睨着田县长宽厚的后背,心里暗自琢磨着田县长此时在想些什么,他总想猜测田县长的心思,可总也猜测不透。

  田县长抽完一支烟,将烟蒂用力的按在烟灰缸里。回过头来,面色凝重的说道:“过了正月初五,我去趟秦家岗,拜会一下李团长,他的守备团驻守在距离哈尔滨十三里的秦家岗。”

  “您是说……让李团长给咱们派兵剿匪?”赖局长心中一惊,急忙问道。

  “是啊,既然胡匪人数过众,光靠你们警局那几十人确实不行啊,当年我在吴大帅手下任行政处秘书时,与他有过几次接触,我想这件事找到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顿时,赖局长冷汗顺着秃顶流了下来。他暗忖道:田县长看来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虽然这本是件好事,可以借兵剿灭‘三江好’这股土匪,自己便可渔翁得利,以后自己管辖的地盘也就消停了许多。但是,说朱为庵被三江好劫掠,这本是自己编造的推诿责任的谎话,万一三江好真被剿灭了,那这谎言岂不是就会揭穿?可眼下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慌乱也毫无意义,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于是他强挤笑容,夸赞田县长是堡城老百姓的福祉。

  田县长微笑着摇摇头,并不理会赖局长的恭维。说道:“我此去也无一定把握,但你们警局也要做好准备。借得兵来那是最好,可以趁机清剿顽凶乱匪。借不来呢,也不能坐视不管,你这个警察局长也要想办法解救出朱为庵来。”

  最后这一番话,让本来以为可以全身而退的赖局长瞬间觉得头大了许多。

  回去之后,他找来韩光宗,学了田县长和他的谈话。随后叹气道:“原本以为将此事推给土匪,咱们便可高枕无忧了,没成想这田县长竟然打算借兵剿匪来解救朱为庵。你说,这万一剿了匪窝,却找不到朱为庵。到时候事情败露了,咱们哥俩这不但官职不保,弄不好还可能深陷囹圄啊!”

  韩光宗眼睛眨了眨,试探着问道:“他能确保就能借来兵?”

  “唉,能不能我也不知道,可借到借不到都不是好事。田县长说了,借不到让我自己想办法解救朱为庵,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不是逼着尼姑生孩子嘛!”

  “局长,您先别上火,这事咱们需要从长计议。我看这样,咱们先等一等,看他到底能不能借来兵,然后咱们再做定夺。我回去也再琢磨琢磨,怎么滴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赖局长长叹一声,颓坐在沙发上,无力的点点头,他现在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一点对策也想不出来。

作者简介:

苏嘉鸿, 笔名漠漠弘尘,黑龙江省哈尔滨双城区人, 民族满, 中共党员。著作有:长篇小说《老北风》、《古墓秘事》、《夜袭老三屯》、《天下魍魉传》、《古堡枪声》、《我的人生只是你爱情的一枚棋子》、《爱,轮回》、《反恐大队》。诗歌、散文《那一抹离殇》、《桃花散》等,先后在国内网站及刊物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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