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在《人生看得几清明》中引用了憨山大师读《肇论》的情节—— 有一位梵志从幼出家,一直到白发苍苍才回到家乡,邻居问梵志说:“昔人犹在耶?”梵志说:“吾似昔人,非昔人也。” 死生契阔,絮飞花落。 水流花谢,万物俱静。 岁月在我们的身上,无情的刻下印痕,每一次与阔别许久的老友见面的时候,都会慨然发现,我们的身材变了,白发增了,面容老了,除了唏嘘,都会自问:“这是我吗?” 往昔追求文学梦想,激情四射,对红尘充满无限憧憬和热烈追求的我在哪? 这是我,因为执着或是逃避,每一步的改变,每一年的成长,我都记得少年时放荡不羁的自己,青春时意气风发的自己,还有而立之年的沉淀以及不惑时的变迁。 我还是我,或许多年不见得老友,再见面可能完全不认得我,或许,我在某个村口遇见少年的自己,也会擦肩而过。 我似昔人,不是昔人,昔人似我不是我。 国庆假有个堂弟结婚,我奉家族长者之命,前去接亲。开车驶出村口,无意间看见小时候经常和玩伴们一起“躲猫猫”的老皂角树,老树盘根错节,历经风霜与岁月,树干中间早就空心,在我小时据村里长者说,很多年的夏天皂角树被雷劈过,村里人眼看着老树失去了生机,第二年不仅长出了新枝,还结出了好多的皂角。 接亲是一件严肃庄重而有面子的事情,和娶亲不同。当时重任在肩,我只是远远透过车窗瞥了一眼。 这一眼想到了童年,想到祖父,想到了…… 下午事情忙完,因为疫情,许久不见的亲戚们,都在一起说话。我一个人从大伯家出来,要去看看久违的皂角树。 在农村老家,每个村子都有这么一棵有故事见证最少三、四代人的树,小时候记得队长开会的时候,能把大家集合到一起的“钟”就挂在各村的“村树”上。 看着喜欢热闹的孩子们在门前的菜地边好奇的张望着,家中的长辈们一脸宠溺的给他们科普着油菜叶、萝卜和还没有来得及拔掉依稀还有几个红绿相间辣椒的辣椒树。 我独自走向老树。 老树长在我们村子最中心的地方,或许先人们围着老树建起的家园,我无从知晓。 远远能看见老树的时候,突然看到西边天最远的地方,有一轮紫红色的、饱满而圆润的夕阳。 那夕阳美的出乎我的意料,这是在城里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到的夕阳。 是王维笔下的落日吗? 是李商隐眼中的夕阳吗? 紫红的落日有一种久违的温柔震慑了我的心,饱满而圆润似有一种张力,温暖着我。 我突然感到舍不得,舍不得夕阳沉落。 我忘记要去看老树,竟直直地向夕阳走去,心里一边赞美这城市里少见的秋日夕阳之美,一边加紧脚步为夕阳沉落的速度感到心悸。 我走过老树,走过新建的宅基地,走过村子的小庙,走过麦子,走过坟地,直至走到邻村的…… 不,最后甚至是跑着去的。 紫红色的太阳就像坐在下最陡的斜坡的架子车,连轮轴都没有看清,轮子连同车厢,载着夕阳消失在天边。刚刚还挂在老树顶的红色圆盘,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夕阳落入不见得瞬间,回头再看老树,才发现叶子枯黄,树的上端立即蒙上了一片灰色的暗影。 顷刻间,我感到无尽的悲伤,我每次回老家都会走这条路,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看见美丽的夕阳?或者我曾看见过,为什么这么久完全没有感觉。 我为自己感到悲哀,想到在黄昏的时候,一天的忙碌画上句号,心情应该处在一种欢喜和柔美的状态,却从来没有留心过这么美丽的风景。 那美丽的紫红夕阳,像极了古画左下角落款的印章。 我不会画画,但我知道,对一幅画而言,论说是容易的,抒情是困难的;涂鸦是容易的,留白是困难的;签名是容易的,盖章是困难的。 杨绛说,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任世界风云变化,我自坚守自我。 突然想起苏东坡——看淡世事沧桑,内心安然无恙。 怅然地往回走的时候,天色已暗,村子里早已灯火通明,再也没有小时候的漆黑,老树在村中央静默、孤独。 我多想为自己的这趟行程盖下一个美丽的落款封印,多想留住儿时和老树嬉戏玩耍的时光。 可是这些时光却在世俗与形式中,在无意与无知间悄悄溜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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