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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字的圈套。

 刘沟村图书馆 2020-10-11

走进一个全部是“汉字”的空间如何? 定会有一种肃穆与肃然起敬吧。

仔细看,它们长得极像汉字,有汉字的偏旁部首与间架结构,排列在一起,竟也形成了一种书法的工整与美感。甚至,它们还郑重地组成了一本书,你发现这本书有序言,有页码,有目录,有注释……竟找不出丝毫可供怀疑的破绽。

是的,你熟悉关于这些汉字的每一个元素,但就是,不认识它们

戏弄,荒谬,尴尬,愤怒。

抑或,思考。

这就是徐冰的“天书”——一个文字的圈套。



没有人能真正读懂《天书》。

据说有位商务印书馆的老先生看了,发现没有一个字能辨认,这让他“很恼火”。

有经验的读者则说:“这部作品是对文化依赖的警告。”

也有人激动地说:“我感到了文字的尊严!”

但让徐冰自己说,不过是:一个人,花了四年时间,做了一件什么都没说的事情。


曾经,我们的民族对于文字是无比崇敬的,字是神圣之物,就连带字的纸都不能随便损毁,而要拿到文昌阁去“火化”掉。但是现在,文字成了一种表达的游戏,每个人都在使用它,却又无视它;都在玩弄它,却不懂如何欣赏它。文字成了与一根铁锹没差别的工具。

所以徐冰在《天书》中,把文字作为工具的部分抽离了,只剩下一个没有使用价值的“外壳”。他说,《天书》表达了我对现存文字的遗憾。

他尽量把这个外壳做到天衣无缝:什么样的字号,什么样的字体,什么样的板式,什么样的装帧,都经过无比细致的考量。甚至组成这些字的要素,都经过缜密的排布:比如把一个类似“山”的符号与一个类似“水”的符号摆在一起,便像是自然的;把“工”与“刀”部拼在一起,便是表示人造物的。

徐冰亲手刻制了4000多个“伪汉字”活字版

这些字看起来比真字更像真字,比真书更像真书。它们严肃而坚定的站在那里,等待我们去探寻其中的意义。

但是当我们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时,难免觉得无聊而愠怒,因为它在挑战我们最引以为豪的文化伪装:所有的知识都派不上用场了,你站在这里,与未经开化、未得文化给养的人,有什么差别?

文字甚至文化的意义被打碎了,我们不得不放弃惯性的懒惰,开始思考,开始寻找新的依据。这些“伪文字”的意义这时便显现出来:当文字不再为其它目的时,我们便看到它作为文字本身的美与尊严。


乍看,说不清楚这些字是汉字还是英文。它们有着中文书法的间架结构与笔锋美感,但是书写的却是英文单词。

徐冰自己形容:就像包办婚姻,不合适也得合适,也像异想天开的配种专家,非要把压根就不是一个基因谱系的物种杂交,弄出一种四不像的“新物种”来。

但这文字,又是美的,是经过精心编排的。

1993年,徐冰在纽约生活。当时的他游走于两种文化的中间地带:中文情结是根深蒂固的,却不得不用一种全新的不熟悉的语言去表达自己。

有问题就有艺术。在这样的矛盾中,对文字感兴趣的徐冰便尝试将两种文字嫁接到一起:用中国的书法书写英文单词。于是就有了“英文方块字”。

跟《天书》中的“伪文字”不同,他希望把英文方块字做成一本可以阅读的“真文字”。什么内容呢?当然没有比教写英文书法更合适的了。

于是,这本《英文方块字书法入门》便诞生了。跟中文字帖从偏旁部首练起一样,在这套书中,徐冰先按照书法笔法定义了26个字母的样子,练习者可以用它们自由组合成任意的单词。

在展览时,徐冰特别安排了一个书法教室。许多观众觉得好玩,便坐下来,一笔一划的描摹书写,居然越写越觉得有意思起来,好像自由穿梭在两种不同的文化之间,思维得到了一种新的启发。

不少国外的学校还把徐冰的英文书法设置成了一门课。有个孩子说:“从今天起,我知道了,可以从一个新的角度去看我过去所学的知识”。

这正是徐冰的目的。他希望展示的不止是文化的冲突或者共鸣,而是像《天书》一样,打破固有思维,提供一种新的观察与思考的角度。

英文与中文可以怎么玩?过去的想象仅止于翻译。那两种字体之间呢,竟然可以碰撞出如此奇妙的火花来:对于外国人来说,英文字母有了新的表情;对于中国人来说,中国书法有了新的内涵。真是一座巧思又美丽的桥梁!

如果你还在纠结这是中文还是英文,那便无趣了。不如也拿起笔来,即兴创作一番,享受其中乐趣吧!

《英文方块字书法—which is infinite》,2012

你见过用文字画的山水画么?你说它是画,它其实全是字。你说它是字,它又是一幅充满韵味的中国画。

用“山”字写山,用“水”字写水,用“草”字写草。放掉一切书法概念,也放下一切绘画的风格,只让手中的笔触跟着眼前的山水在纸上奔跑。画成,竟现出一种熟悉的笔法:可不就是《芥子园画传》中的“皴法”或者“点法”嘛。


中国人讲“书画同源”,多是说笔法与风格上的相似。但是徐冰却领悟到了这四个字的另一种解读:一种符号学上渊源。以《芥子园画传》作画,如以汉字成文。
在徐冰看来,《芥子园画传》就像是一本字典,那些从名家画作中整理出来画法就是“偏旁部首”。学画者学会了这些“偏旁部首”,便可以去画世间万物,就像学会了一个个汉字,便可以去纪录世间万物一样。
此外,作画与行文也有相似之处。如水墨画讲究气韵、留白,文章也是一样。一个个方块字之间如何组合,如何排列,如何构成一篇文章的意境场,与绘画的道理是相通的。
在这里,徐冰也发现,画之法与文之字,其实都是解读中国文化的“字元”。


汉字,最初是象形字,写一个字,便如画一幅小画。几千年的演化练习,中国人早已与汉字骨血相融。

你看那些漂亮的建筑,榫卯的家具,甚至是一个简单的窗花,那种简约的美感,流畅的结构,怎会没有汉字的影响呢?

尽管现代汉字已经有了许多变化,但核心的结构依然存在。而这,恰恰是与西方字母文字的不同之处。

在汉字象形的基础上,徐冰做过一系列的装置作品。其中一件《鸟飞了》非常有意思。

只见一群色彩绚丽的“鸟”字从地面飞向空中。近看,下面是简体,再往上依次是繁体、楷书、隶书、小篆,最后是象形文字的“鸟”,如真实的鸟在空中翱翔。

这是“鸟”的历史的浩瀚演变,也是一幕中国文化的切片缩影。

再有中国的书法,起承转合间都是中国人的处事哲。“笔笔相生,每一笔根据前一笔的位置定酌,最后一笔是关键,调整全字的缺陷与平衡,有扭转乾坤的作用。”

中国人讲“化险为夷”“起死回生”,是因为善于把握不断变化的既有条件,找到最佳的解决方案,最后一笔定乾坤。

东汉隶书,《曹全碑》

在汉字里走得深了,便好像打开了一扇扇中国文化的门,徐冰心中许多疑问都找到了答案:中国艺术的实质是什么?中国文化的根在哪里?中国人的性格为何是这样的?

汉字里,藏着一个民族文化的密码。

圣经中有一则巴别塔的故事。是说人类原本说着同一种语言,大家通过商议决定合力建造一座通往天堂的高塔。为了阻止人类的计划,上帝开始让不同区域的人讲不同的语言,从此人类分散各地,无法沟通。

巴别塔倒掉了,人类之间树起了文字和语言的藩篱。但在全球化的今天,各国之间的交流日益频繁,我们是否可以期待一种新的普世化的语言,在巴别塔的废墟之上,找回人类曾经共有的链接?

答案是肯定的。而这个未来或许就隐藏在汉字的逻辑之中。


现代人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很多人已经失去了阅读一本书的耐心,大家都期待一种更高效的沟通方式。于是,图像作为信息传达的载体,越来越普及。

相比文字,图像更直观,传播力更强,也更具有普遍认知的特性。如机场、车站的标志,或是某一个产品的图像使用说明,不管你来自什么国家,不管你是什么教育背景,都可以轻松读懂。


我们好像又回到了新一轮的象形造字时代。只不过,古人是依照自然造字,现在的我们,是根据生活经验创造符号罢了。

正是基于这样的观察,徐冰整理成了《地书》,一本全部由各类标志写成的书。

在徐冰看来,这是一套“文字”系统。因为其中的标志不是某一个人创造的,而是被大众普遍认可、反复验证过的,经过恰当的排布,它们也可以讲述一些好玩的故事。

徐冰的《天书》无人读懂,《地书》却是一本人人都可读的书。在新的沟通困境中,中国古人的造字智慧,为我们创造新的语言提供了一种充满智慧的参考。

刚去美国的时候,徐冰也曾抱着某种决心,希望自己的作品快速和国际接轨。他迫切地想要脱离自己的出身,以一个当代艺术家的身份站在大家的面前——当时他带过去了许多旧时版画,但都被压在了箱子底下,以免别人看到。

后来他才发现,一个人身上所带的东西其实是没有办法隐藏的,尤其是作为艺术家。因为“艺术是诚实的,哪怕你想掩饰的那一点点心思,都会被暴露无疑。

当他接受这样的宿命时才察觉,那些他曾经逃避的东西,正是别人身上没有的,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如文化与出身。

这时候,那个儿时便在书库里探索的年轻人苏醒了,带着他中国文化的基因与对汉字的情有独钟走出了自己的艺术之路。

如他所说,“每一个文化都有自己的利弊,问题是你如何通过作品,把自己身上所带的这个文化中优势的东西表达出来。”在无法逃脱的艺术宿命中,很显然,徐冰找到了自己的创作依据。

曾有人问徐冰,你的作品是在做什么?

徐冰说,他要设计或制造一个圈套,让别人很自愿地进入到这个圈套中,经过一番洗礼或者改造,最后很愉快地从这个圈套里出去。“通过作品,他受到了一点新的启示,他觉得他的思维多少和过去有一点点的不同,而打开了稍多一点的空间。”

文字是他的圈套之一。走进去,走出来,你得到了怎样的启示呢?

编辑丨倾何

来源:誰最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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