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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琐忆】邵红兵||前方,有战事

 昵称70808387 2020-10-13


前方,有战事
邵红兵

云南文山平坝集结实训,还没有开上战场的时候,我的连长高普明就告诉我:“作为战士,永远要记住一个宗旨——冲锋,向前,绝不言退,直至夺取最后的胜利!”


2机连连长高普明

那时候,我还不到十九岁,牢牢记住了这句充满男儿阳刚之气的话语。这句话成为我坚守阵地、完成作战任务的不竭动力。

1985年5月23日早晨6:00时,部队即将从文山平坝奔赴八里河东山前线。全连集结,指导员侯廷振在队列前面,进行出发前的再动员。


2机连官兵在白石岩大桥合影。前排左起:班长汲守锋、副班长段永清、作者邵红兵,后排左起:副指导员郭文勇、班长刘峰、连长高普明、战士崔玉勤、战士卢俊福

他用坚定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我们,大声说道:“今天,我们即将奔赴前线。不管战场环境如何艰险,我们都要坚守革命军人神圣使命。发扬连队敢打敢拼的优良传统,坚守阵地,打击敌人,保护自己。我希望全连一起胜利凯旋!我等着大家立功受奖的好消息!大家有没有信心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我和战友们热血沸腾,齐声高喊:“有!”
侯指导员闻言,非常激动,抓起酒瓶往一只只小碗里面倒满葡萄酒,喊道:“来,干了这碗壮行酒!”
我端起碗,立刻想到——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好,好,当兵打仗,军人报国,乃尽职尽责也!
我将碗中葡萄酒一饮而尽,立即随队登车开赴前线!
自这天起,我和战友们就把生命交到了战神之手。没有人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战场初夜

文山距离八里河东山,大约70公里。部队沿途隐蔽行进,几个小时以后就到了战区边缘。部队奉命停车休息,只待晚上开上去与友军交接防御阵地。
我平时滴酒不沾,大清早儿因为激情难抑一口酒灌下去,一直晕晕糊糊的。白天发生的许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当天夜里,我们车队关闭大灯继续向前线进发。

左起:组织股副营职干事王焕武,6连指导员佟武、6连连长赵来廷、2机连连长高普明、6连副指导员张宝山

夜很黑,啥也看不见。不知道时间,不知道地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我闭着眼睛惯性思维,以为车队会安全地将我们送往各自的阵地。
突然,天空中、山谷间传来“轰”“轰”“轰”的连续炮击声响。炮弹落入路边悬崖下面,火光四射。
原来,敌军发觉近期我军进行密集换防,便时刻监视着我们这条唯一的交通线。他们一定是观察到我们的运输车队,才冷不丁向我方阵地和公路要道施以炮火袭击。几乎在同一时间,我军炮火立即向敌军炮阵地施以压倒性打击。
炮声一响,车队全部停下来。我们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紧张得要命。接到“下车”的命令,纷纷往路边躲避。慌乱中,上级命令果断下达:所有部队徒步前进!
我赶紧戴好钢盔,背好背包,扛起重机枪架,跟随连队快步往前奔跑。经过坪寨的时候,有人指点着说:“这是师指挥部所在地。”我看了一眼坪寨,发现那里影影绰绰有很多人。估计师部人员也和我们一样,在与友军进行防御交接。
部队继续向前奔走,脚下的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后背上的枪架越来越沉重,已经成为我沉重的负担。我不禁暗暗叫苦:“这还没有上阵地哪,难道就要掉队服输?”
正在急火攻心之际,高普明连长高大挺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高连长了!他带领排长、班长、战斗骨干先期开上阵地熟悉情况,与友军战友共同生活、防御了一段时间。我们开上来,他又带领排长、班长、战斗骨干下阵地迎接我们。

2机连连长高普明阵地前沿

我一眼瞅见紧紧跟在高连长身后的9班班长刘峰,赶紧喊道:“班长,快来帮我扛一扛枪架,我背不动了!”
刘峰跑过来接过枪架,我顿时如负释重,身体轻飘飘地想打软腿儿。高连长看到我如此狼狈,忍不住数落道:“你不是要上战场吗?这就是战场!炮声隆隆,子弹不长眼,随时都有牺牲的危险。快走,跟上队伍!”
我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又困又乏没有一丝儿力气。如果能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我可以一个月不吃热干面。但是,战友们都在一个跟着一个往前赶,我不敢有丝毫松懈。掉队,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情!

2机连3排在白石岩大桥合影

队伍行进到白石岩大桥,只见一道瀑布从天而降。湍急的水流撞击着山脚岩石,腾起阵阵水汽。水汽飘到头上、身上,令我发懵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此时,连长一声令下:“2排、3排,从这上山!”我傻了——1排啥时候和我们分开的?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开始了艰难地爬山过程。
上山的道路细如羊肠,还不直不平。曲曲折折,坑坑洼洼,爬得我直翻白眼儿:这是哪位大爷开辟的路啊?开成这样是为了防御还是为了进攻?我手脚并用,艰难攀爬。

2机连7班战士粱远献在阵地上

老天爷觉得还没有达到“苦其心志  饿其体肤  行拂乱其所为”,开始降下“甘霖”。而且,越下越大。两个步兵排官兵爬到半山腰一块稍微平坦的空地上,实在是走不动了。
再摸黑攀登,有坠山的危险。高普明连长是出色的军事指挥员,既会审时度势,又能当机立断。见此情景,传下命令:“就地露营!”此地是啥情况、啥模样儿,黑黢黢的谁也看不清楚。
不知道是谁打开手电筒照了一下,一道耀眼的光束刺向天空。髙普明连长怒吼起来:“谁他妈干的?不要命了?赶快关掉!敌军侦察员一旦发现灯光,炮火就会覆盖而来!”
那个兵应声关掉手电筒,就在这一瞬间,敌军炮弹呼啸着从我们头顶飞过,落到对面山腰处爆炸,激起一片火光。
大家目瞪口呆:我的天!这么快!龟儿是想把我们炸死在这里啊!连敌人的边儿都没有摸着,白天、晚上净挨炮轰了!要多么狼狈,有多么狼狈,要多么惊心,有多么惊心。
我恨恨地想:今天敌军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明天我们一定加倍尝还给他们。等着吧,我们一定要报今日之仇!
当晚,雨下个不停。我们所有人穿着军用雨衣,各自找位置隐蔽休息。在凄风苦雨中,在饥寒交迫里,硬生生挺过一宿。战场初夜,令人难忘!
第二天早晨天濛濛亮的时候,雨停了。当我睁开眼睛,第一眼所见情景将我彻底雷倒——漫山遍野涌出白茫茫的大雾,严严实实笼罩住高山深谷。
抬头望,阵地所在的山峰远在云端。我的心中顿时打鼓:这阵地也太高了吧?这是另一种形式的“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
高普明连长用异常坚定、异常冷静的声音下达命令,带领我们整顿行装,背负装备,呈一字型队列出发。行进在浓雾之中,我们不知道山有多高,也不知道山路两边是否有悬崖。
我们一个跟着一个艰难攀登,大约1小时后雾气渐渐散去,可以看清楚前边的道路了。一户山野人家映入我的眼帘,泥墙灰瓦的破旧房屋显露着浓浓烟火气息。我喜极而笑——终于爬上来了!
我看见路边的第一株植物,是葡萄。茂盛的藤蔓之上,挂满了青青的小葡萄。我干渴难耐,摘下一串小青葡萄随口一咬,又酸又涩。那滋味,至今记忆犹新。
前行路上遇见许多1军的战友,他们完成轮战任务回撤,一个个笑逐颜开。我想:这就是胜利者的自豪与骄傲吧!
我拉住一位1军的战友,探问阵地情况。他很认真地告诉我:“这里的作战环境很艰苦,敌军经常有偷袭。一定要加强戒备,注意防范!”他与我们道别,祝我们好运!
我心中暗下决心:友军能够守好阵地,我们就一定能够更加出色地完成防御作战任务!

第一次交战

南疆轮战时期,我们2机连配属步兵4连、6连进行防御作战。按照作战规划,2机连1排由指导员侯廷振带领,配合4连驻守马家湾阵地。2排、3排在连长高普明的指挥下,配属6连驻守南洞村和1379高地。
初上阵地的时候,我们重机枪9班驻守在6连阵地上的一个小山包上。班长刘峰是济南人,1983年入伍。

6连5班孙允华(左)、副班长刘明新(中)、刘标(右)在阵地巡逻

我们防御的阵地,位于1379高地下面的一个豁口处。由豁口处进来,是一片空旷的大写U字型。空旷的“U”里,是老百姓耕种的稻田。敌军冲进来,实际上就是钻进了我们的口袋阵。
沿着U字型,6连布署3个步兵班。2机连布署两挺高射机枪、两挺重机枪,火力配置相当猛烈。而U字型之外的敌军阵地,则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敌军经常利用暗夜越过森林,从山道上渗透进入我军防线,对我们进行袭扰、偷袭,给我军制造麻烦。
接防时,我们班并没有阵地。高连长暂时将我班5个人,安置在老百姓家里居住。老百姓住底楼正房,我们住在二层的阁楼里面。
接防的第一天晚上,我们正式进入哨位站岗。这个哨位相当简陋,就是一个大坑。我躲在大坑里面,头顶上用树叶遮盖着。
天一黑,又开始下起雨来。雨水顺着我的脖颈往下淌,冰冷潮湿。蚊子不怕冷,“嗡嗡”叫着往我的身上贴。叮一口,又疼又痒。最难受的是熬不住瞌睡,人一累就想睡觉,站着也能够睡着。但是,责任感驱使着我不能睡,一定要保持清醒。
我与困魔博弈,突然想起连长传授的驱赶瞌睡“绝招”——用大头针扎自己的皮肉,让自己疼痛。连长说这个办法是从“头悬梁  锥刺股”中发展出来的,古代才子用这个办法都能够考上状元。
我拿起配发的大头针,开始检验“高氏驱困法”。我一会儿扎一下,一会儿扎一下,皮肤扎了一个又一个眼儿。血珠儿从针眼儿里面往外冒,瞌睡从大脑里面往全身涌。我上眼皮打下眼皮,意识逐渐混沌。我觉得就算是我把自己给扎成筛子,也够呛能够挺到换岗的战友到来。
没有办法,我又祭出“高氏驱困法”第二招——咬干红辣椒。事实证明,这个办法也不管用。想想也是,让干红辣椒刺激湖北武汉伢子的味蕾,达到呲牙咧嘴不犯困的程度,简直是要多么不靠谱,就有多么不靠谱!

2机连7班全体人员在前沿阵地

我就是想睡觉,根本控制不了。正在我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到哨位上面一声巨响。根据在平坝实战训练积累的经验,我立刻判断出是一颗定向地雷爆炸。我猛地睁开眼睛,地雷爆炸迸发的钢珠“嗖”的一声从我脑门上飞过。我的个天,打上就是一个洞啊!
我一激灵,瞌睡顿时没有了。我立刻查找原因,原来是6连步兵7班战士王兵引爆的定向雷。地雷爆炸,就是命令。顿时,埋伏在其他哨位的我方战士,集中火力同时开打。
枪声四起,震动山谷。第二天天亮,6连派人检查防守区域,发现玉米地里躺着一条被炸死的蟒蛇。
王兵是我们武汉籍战士,我和他关系很好。我问他为什么会引爆定向地雷,他说:“上阵地的那天晚上,每一个人心里都十分紧张。那天晚上他在哨位上,隐隐约约听见前面的玉米地里不断地传出“沙沙”响声。他想到了敌人偷袭,情急之下手一哆嗦触碰上导线,引爆了定向地雷。
地雷一响,全员上阵,打得热火朝天。浪费子弹不说,还把阵地通往连部的电话线给炸断了。阵地上枪声大作,电话死活打不通。连首长们掌握不了第一手情报,在指挥所里急成一团。
人一着急就胡思乱想,竟然猜测是敌军特工所为。密集的枪声响过以后,到处没有发现敌人。战士们冷静下来,感觉是虚惊一场。
正当大家相互打探消息的时候,6连连长赵来廷霹雳流星地赶了过来。当他得知事情的原委后,狠狠地踢了王兵一脚。王兵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脚,至今摸摸被踢的地方,似乎还在疼。”
前线的一切,都是那么贫瘠简陋。没有住所,没有阵地。上天不会白白赐予我们这一切,我们只能够靠自己的双手建设。在班长刘峰带领下,我们班5个人全部投身到建设家园工作中去。

作者邵红兵在阵地前沿

班长刘峰比我们大两岁,那时候也才21岁。部队的锻炼,责任的驱使,把他历练得少年老成。他以身作则,带领我们挖战壕、建哨所、修住处、构筑机枪掩体。
艰苦的战争环境锻炼了我们的身体,更磨练了我们的意志。我们披星戴月辛勤劳作了一个星期,构建起机枪阵地和哨位,用竹子和木板修筑起休息棚,终于搬进了自己的“家”。前沿阵地生活,逐渐趋于稳定。
然而,敌人是不可能让我们跑到前线过安稳日子的。我们在日夜防范中,迎来第一场战斗。

5月27日夜晚,下着小雨,我在战壕里面站岗警戒。后半夜,突然有4名敌军特工渗透进我军阵地。步兵连首先发现情况,立即开枪射击,枪声划破夜晚的寂静。我方所有哨位闻声而动,各种武器一齐开火,对敌人进行火力封锁。敌军一边还击一边撤退,拼命逃回原始森林。
战斗过程中,我伏在战壕里给机枪手段永清输送弹药。班长则带领1985年入伍的崔玉勤防守在哨所里,用冲锋枪射击。对于这种防御战,正如6连连长赵来廷所说,火力全开,全面歼敌,将敌人打怕。
所以,我们发现动静,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一直打了20分钟,直到敌军特工逃进森林里。战斗过程中,我便觉得右手火辣辣地刺痛。我想:是不是负伤了?负伤就负伤吧,只要不影响动作就行。有什么事情,等到打退敌人再说!

2机连重机9班全体人员,在打退敌军偷袭后庆祝胜利会餐

战斗结束之后,我仔细察看自己的右手。发现一条硕大的蚂蟥趴在我的大拇指上,猛吸我的血。这要是在平时,我肯定会吓得大叫起来。但是此时此刻,我突然地就不害怕了。
我忍着疼痛猛拽,将蚂蟥拔下来甩出老远。由于被蚂蝗吸食的时间太长,我的大拇指失血过多,皮肉都塌陷进去。按了又按,揉了又揉,仍然没有恢复弹性。
阵地上医疗条件差,没有办法消毒。我只是用凉水清洗了一下创口,包上纱布等着自愈。一直过了十多天,大拇指的皮肉才慢慢恢复弹性。

2机连干部合影,左起:连长高普明、指导员侯廷振、副指导员郭文勇、司务长李守棣

这么多年过去,每当看见右手拇指的时候,我就会回想起35年前经历的那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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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邵红兵,湖北武汉人。1985年138师413团2机连战士,参加老山轮战,荣立三等功一次。1987年退伍回武钢工作,自学新闻专业,本科学历,新闻作品多次荣获“好新闻”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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