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王今年52岁，妻子48岁。都是农民。有一个儿子，今年上了大学。家里现在就两公婆生活。 那是个阴雨连绵的季节。 老王由于有事外出，不在家中过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回家里，路上碰到有人卖煮熟的牛杂，50块一斤，眼馋嘴馋的老王二话不说就掏钱买了两斤。老王当然爱吃牛杂，但妻子更爱，所以不出意外，当天就能干掉这2斤牛杂。 拎着牛杂回到家里，老王兴高采烈吆喝妻子过来一同享用。 让老王意外的是，妻子这次对牛杂的欲望不是太高，边吃边说胃口不大好，吃不了太多。 语言会骗人的，身体却是诚实的。老王笑眯眯地说，2斤肉你少说也干掉半斤了，留一点明天吃也行。 昨晚没睡好，妻子说。 难怪胃口差一点，换平时你早就吃完了。老王说，没事，我留一点给你，保证不会馊。 牛杂太美味了。 老王心满意足的摸着肚皮，爬上床补觉去了。 睡眼朦胧之时，仿佛听到妻子在叫唤自己，听声音，妻子似乎很辛苦。 老王，快醒醒，出事了！ 又是妻子的呼喊声。 这回彻底把老王叫醒了。 老王极不情愿睁开双眼，但当她看到妻子的模样时，顿时吓到睡意全消。 但见妻子站在床尾，头发凌乱，表情痛苦，哇一声吐了出来，上午刚吃的东西似乎都吐出来了。看得出来，此时此刻妻子肚子定然是翻江倒海。 发生什么事了？老王忙起床扶着妻子。 你那个牛杂肯定不干净，妻子脸色苍白，强忍着不吐后说了这句话，嘴角都还挂着口水。我刚刚已经吐了2次了，肚子也闹得厉害，我都快虚脱了。你再不醒来我都要死给你看。妻子这时候又惊又气，惊的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气的是老王睡得跟死猪一样。 老王这时候觉得头有些痛，肚子似乎也跟着闹起来了，想呕，没呕出来。 糟糕了，难道牛杂真有问题，我也想吐。老王跟妻子说，言语之中难免有害怕。 你吃的比我还多，你当然有问题啦。妻子喘一口气说。 老王这时候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二话不说，冲到卫生间，直接把手指伸入自己的咽喉。 抠吐。 如果真的是吃了不干净的牛杂导致的中毒，那么第一步应该是马上催吐。老王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只要能吐出来，能吐一些是一些，减少毒物吸收，对于病情缓解肯定有帮助。 可惜，这时候已经大中午了，距离吃了牛杂已经过去3-4小时了，该吸收的都差不多已经吸收完了。 任由老王怎么抠，始终不见吐出什么东西来。 老王只觉得眼冒金星，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卫生间。 这样不是办法，咱赶紧打120求救。老王回过神后说。然后找手机，拨打120。 这可能是老王生平第一次拨打急救电话，拨电话时手指都是颤抖的。期间他妻子又在卫生间呕吐了一次。 电话接通了，老王告诉对方，怀疑自己吃了不干净的牛杂，现在夫妻俩都吐地厉害，而且头晕，要去医院洗胃才行，请派医生出诊。说完后再次强调了自己的地址。 幸运的是，老王家就在医院附近。不到10分钟时间，医生就上门了。给夫妻俩量了血压、心率后就直接拉回医院急诊科了。 到达急诊科时，老王自我感觉好一些了，头晕也轻了一些。但妻子的情况不理想，似乎更严重了。除了呕吐、腹痛，还有轻微喘气。 两夫妻被送入了抢救室。 急诊科老马医生值班。 老马简单听了患者老王的描述，断定是个食物中毒，而且最有可疑的食物就是这份牛杂。毕竟俩人一同吃了这个牛杂，几小时后都出现胃肠道症状，时间先后异常符合。这样的天气，路边的牛杂，难免让人想到不干净。一旦牛杂滋生了有毒细菌，被人体摄入，极有可能发生中毒。 老王吃的最多，但症状轻微。 妻子吃得少，反而情况更差。 只能用老王平素身体素质好来解释了。老马内心思忖。 老王妻子描述，她吃完牛杂后2小时就开始不舒服了，胃难受，后面才开始呕吐，伴随有头晕，也不知道是吐得厉害了还是怎么地，反正觉得呼吸也不是很顺畅了。 老马一边让人准备机器洗胃，一边上了补液，还留了夫妻俩的呕吐物、尿、血化验。 于是夫妻俩人在急诊室，一人一床，一起洗胃。 洗完胃后，俩人又被推去拍摄了胸部CT。其实老王是没有必要做CT的，有必要的是他的妻子。因为她似乎有呼吸困难的表现了，而且心电监测的血氧饱和度只有95%。而隔壁床的老王有99%。 老马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食物中毒这年头见得少了，但以前下乡时还是见过很多的，很少见过食物中毒影响呼吸的，多数都是影响胃肠道，腹痛、腹胀、腹泻、呕吐、恶心、发热为主，还真没有几个人会有呼吸急促的。 这让老马心里有些不安。 所以CT必须做。 而在做胸部CT之前，老马给他们夫妻俩听诊双肺时，发现患者妻子双肺有少许湿罗音，这意味着她的呼吸道里面有少许液体渗出，空气进出气管时会划破小水滴从而产生湿罗音。肺部湿罗音存在，提示她的肺是有炎症的。 CT结果出来了，老王的肺是好的。而其妻子的肺则是有问题的，双侧有少许渗出炎症改变。这跟老马之前的预想是一致的。 老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患者妻子会发生肺水肿、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那严重程度就完全不一样了。赶紧让规培医生打印出病重通知书，告诉患者老王，你的情况还行，但是你妻子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我们要密切观察，最好是住ICU。 老王自己心里也是害怕的，虽然自己似乎不是太严重，但他也能感觉到妻子情况不理想。刚刚她翻了个身都喘了好一会。而且妻子一直抱怨说头痛、头晕。 对了，忘了说了，老马给患者妻子安排的是头部+胸部的CT，头部是正常的，没有脑出血等。所以她的头痛头晕估计也是中毒所致，而非脑血管意外。 很快患者的抽血化验结果出来了。 俩人的白细胞计数都是偏低的，患者妻子的更低，只有1.6x10E9/L（正常大概4-9x10E9/L），这更加出乎老马的意料。 一般细菌性食物中毒的患者血白细胞水平都是升高为主，因为细菌刺激导致白细胞水平升高，白细胞是机体的卫士，遇到敌人时当然需要增派兵力才能获胜。而现在俩人的白细胞计数却是降低的，这有点不寻常。 老马刚处理完另外一个脑出血的患者，看到这夫妻俩的化验报告时，眉头又皱起来了。 ICU医生来了，评估了患者情况后，建议患者妻子住ICU会好一些。 住ICU的目的是万一病情变化，可以及时抢救，比如气管插管接呼吸机辅助通气，或者是床边血液净化治疗。但是费用会比较高。ICU医生说，把住ICU的优点和缺点都一并告诉了老王。 此时老王的妻子神志是清楚的，但呼吸的确比老王要差一些，轻微喘气。面罩吸氧下氧饱和度始终只有95%左右（正常99-100），抽血查了动脉血气，氧分压也只有68mmHg（正常90-100），要知道，这是在面罩吸氧的情况下做的检查，如果不吸氧，估计情况更差，ICU医生说。 食物中毒导致的肺损伤，还是比较少见的，ICU医生也说。但其实任何一种全身炎症反应都可能导致肺损伤，所以也说得过去。肺是很娇嫩的，任何全身炎症反应都可能损伤到肺。 老马认可这点。 就这样，患者妻子被送入ICU。而患者老王依然留在急诊留观室。没有陪人不行，只有把儿子喊了回来。 食物中毒是个特殊的疾病，而且考虑到夫妻俩是吃了路边摊牛杂导致的中毒，这必须上报医务科。而且还要层层上报联系卫生防疫部门，这肯定是要跟进的，这份牛杂可不止老王夫妻俩吃了，还有很多路人都吃了。另外，这牛杂可不能再卖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马得到消息，卫生防疫部门已经到老王说指的牛杂点调查了，发现该牛杂档老板的确没有经营许可证。但问题是，工作人员调查走访了部分也购买了这牛杂的邻居，结果并无其他人出现中毒表现。 也就是说，除了老王夫妇俩，其他吃了牛杂的人都没有发生中毒。 这就奇怪了。 更让老马愕然的是，工作人员到了老王家，找到了剩下那点牛杂并且进行了细菌检测，却并未发现明显异常。常见的导致细菌性食物中毒的沙门菌、副溶血性弧菌等都没有。 难到不是食物中毒？？ 此时，老王妻子的情况终于还是进展了，呼吸进一步加重，ICU医生不得已给她做了气管插管，并且上了呼吸机，还用上了床边血液净化治疗。 可以说，危在旦夕。 就在老王快要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妻子却一只脚踩入了死门关。 由于患者病情危重，且考虑到疾病特殊，医院组织了全院会诊讨论。讨论结果认为，诊断食物中毒存在疑问，一来患者始终没有发热，二来常见的食物中毒都是白细胞计数升高，而他们是白细胞降低，三是患者的大便和呕吐物检查均没有看到可疑病原微生物，结合防疫部门的工作结果，诊断食物中毒值得疑问。 但由于患者夫妻俩同时发病，除了是传染病，就是中毒了。 综合来看，还是中毒的可能性大，要么是别的食物中毒，要么根本就不是食物中毒，而是其他物质中毒，比如化学有毒物质中毒。 而从时间关系上来看，老王夫妻俩除了共同吃了牛杂，此外没有别的交集食物，再加上上述的第一第二第三条，的确不考虑食物中毒。 化学有毒物质中毒？ 常见的比如有机磷中毒、杀鼠剂中毒、工业毒物中毒（比如铅、砷、汞等）...... 几个医生一同见了老王，询问了各种情况，当感染科医生问道家里面有没有什么有毒物质、杀虫毒物时，老王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了。 又惊又恨的表情突然显现在老王脸上。 我们家有杀虫剂，磷化铝，不知道这个算不算。老王异常懊恼地说。但很快他又说，我们家平时储存的稻谷比较多，都放在小房间那里，平时会用些驱虫鼠蚁的毒药，但我们都是小剂量使用，而且门关的死死的，应该不影响我们人的啊。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异常激动。 磷化铝本身是固定片剂，本身是没毒的，但如果跟空气中的水分混合后会生成磷化氢，磷化氢是一种有气味的气体，就好像腐鱼味道一样，难闻得很，而且毒性很强，所以才可以用来防虫鼠蚁。 老王夫妇会不会就是这个磷化氢中毒呢？可能是，可能不是。感染科专家说，磷化氢中毒多数是神经系统、呼吸系统损伤，很少见有消化系统损伤的，而老王和妻子一开始都是呕吐为主，妻子更是腹痛难忍。这让人怀疑。 由于疾病特殊，联系了防疫部门的工作人员上门现场检查。 当天下午，防疫人员给到了消息，是一个重磅消息。 老王家室内磷化氢的浓度已经严重超标，那个小暗房（放稻谷）的磷化氢浓度更是高的吓人。 有了这些信息后，医生重新捋了老王夫妻俩的病情，终于敲定是磷化氢中毒。 由于这段时间阴雨连绵，空气中水分多，而且老王妻子放在稻谷房的磷化铝片还是超量了，我们说过，磷化铝遇水后会生产磷化氢（这是化学知识了，大家可以搜索学习），而磷化氢不折不扣就是一种剧毒物质，小剂量可以毒杀蛇虫鼠蚁，大剂量时人马牛都不放过。 按理说只要稻谷房封闭的好，磷化氢不泄露问题也不大。关键是老王家稻谷房门有些破损，门底缝隙较大，所以里面的磷化氢气体就蔓延出来，那天晚上刚好老王不在家，而她妻子独自一人在家，整整吸入了一晚上的磷化氢气体，所以第二天醒来精神不大好，胃口也不好，这也是为什么她吃的牛杂比老王少，症状却比老王严重的原因。 因为根本就不是牛杂的问题。 而是磷化氢的问题。而老王在妻子撒磷化铝片那天刚好不在家过夜，侥幸躲过了一劫。 问题终于搞清楚了。 老马得知消息后，也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疑团。难怪患者的白细胞水平不高反而低，而且也不发热，吃得多的病情轻微，吃得少的病情却重。其实是吸入得多的病情重，吸入地少的病情相对轻微。 老王痛哭涕零。 现如今只有期待ICU医生能够力挽狂澜了。 倒霉的是，磷化氢中毒没有特效药。 只能靠各种支持对症治疗。病人呼吸不好了，那就用呼吸机维持。血压不好了，那就要升压药维持。肾脏功能不好了，那就血液净化替代肾脏功能。缺水了，那就补水。电解质缺乏了，那就补充电解质。 这叫对症支持治疗。 药物毒物都会有个代谢的过程，只要医生用药物加快代谢过程，同时用各种办法在这期间维持住病人的生命体征和脏器功能，等到毒物代谢完毕，病自然就好了。 查阅了文献，少数磷化氢中毒患者死掉了，多数都可以存活下来。请了外院教授会诊，也大概是这个意思。 住ICU第6天，病情终于开始好转了。 第一个标志是患者的血压逐步稳定了，升压药停掉了。 后来呼吸氧合改善了，呼吸机也撤掉了。 住ICU2周末，病人满血复活。 但人也瘦了2圈。 是时候好好处理家里的“粮仓”了。 这个病例，其实如果大家没找到原因，不知道是磷化氢中毒，通过对症支持治疗也能够让患者恢复痊愈。毕竟没有特效药。但只有找到了病因，知己知彼，才能做到心中有数。面对一个多数能治愈的疾病，和面对一个多数会死掉的病例，不管是医生还是患者家属，心态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祝福，希望我们都能有所教训。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