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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怀想

 鄂中京山 2020-10-14

看着路上不断超越我们的汽车,他扭过头道:哪一天我们能有一辆摩托车就好了,半夜想妈我都能送你回去。

一路上我在想,他,就是我和儿子永久的诺亚方舟。

那是1994年春节,他用自行车驮着他的婆娘孩子,奔走在回娘家的路上。那时候,任我怎么想象,也想不到有一天在淘汰了摩托车后,我们还能拥有自己的汽车,虽然那只是一辆小排量面包车。 

2003年底企业改制拉开序幕,毫无牵绊地告别机械厂,我开始重新编排自己的人生。

2005年春,我和自行车终于长相厮守了,那是一辆从同事的旧车店花80元买来的二手车。车是旧的,心情却是崭新的。看我一大早淌着汗进公司,同事们投来怜悯的目光:受这个累,何苦啊!言外之意你至少该换辆电瓶车了。开始,我还耐心解释几句,类似的话听得多了,不予受理,一笑了之。

凭心而论,自行车是最合我意的交通工具。人不受限于时间、速度,还练就一身筋骨。以前秋冬换季必定光顾的感冒消失了,冬天见风就象锥子钻的额头太平了。驾着我的“宝马”,从身体到心理,从消费能力到消费欲望,从车轮的每一圈转动到形而上的“生命在于运动”,我都能真正体味到一个骑车人的愉悦和自在。

在一鼓作气蹬上四桥大陡坡,把其他骑行者甩到身后时,我有着英雄般的自豪。在惠水溢洪桥上看太阳钻出晨雾,光芒穿透松林时,我心中的朝阳也冉冉升起。春风拂过,道路两旁桃李樱杏次第开放,我把车歪在树下,目光在花朵里打滚流连。雪天,我碾着冰晶艰难行进,勇气和车技在“喀嚓喀嚓”声里得以充分展现。路上常遇到全副武装的骑行者,我没法不幻想某一天加入他们,骑车环游青海湖,觐见布达拉。这念头刚一冒出,我便被它吓了一跳。做白日梦吗?不!单腿勇士都能做到,我有什么理由说不?!顿觉腋下生风,奔走如电,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充盈起来,似乎那一天就在前方。

我和我的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行程何止二万五千里。偶有磕磕绊绊的小毛病,一把扳手、几颗螺钉、一壶润滑油就和畅通达了。几年间,除了车架和钢圈,小到踏拐、刹车、座垫,大至内外胎,先后换过几茬。我视座骑如密友,勤加呵护,它也从不罢工抛锚,陷我于不义。

2011年夏,为方便照顾即将高考的儿子,我跳槽到离家很近的一家公司,每天安步当车,便把自行车搁置在乡下一间仓库里,只有一只大花狗与它作伴。

在一个近十万人口的小城都不易找到泊车位的今天,不会开车似乎是一件让人不齿的事。一拔拔青年学生和中年妇女涌进驾校,学车不再是时尚,而是必修课。我迟疑着该不该去趟这池浑水。那人断言:你手脚协调性差,不适合开车。我承认,这话让我有了心理障碍,但这不是主要的,一个视自行车为伴侣的人,即便劳斯莱斯停在身边,也会视之无物,这不是狐狸和葡萄的故事。

时光,它确是一个掠夺者,不知不觉中夺走我们的年华,淡去我们的情意,留下苍凉冷漠。不知何时,我染上一种怪病——恐车症。坐在自家车上,听着驾座上的他对行人狂按喇叭口吐秽语,心就烦乱起来。我想提醒他,你曾是个行人,也曾是个骑车的人。这话在嘴里打几个滚,又咽回去。车里的气氛使我憋闷,我嫌恶那副皱眉横眼的样子,更恐惧他在暴怒时误把油门当地板跺。

开车的人都这副德行吗?为什么当年最亲爱的人变得如此丑恶了?这不是他的原本面目吧?从前的日子去哪了,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冬天的一个下午,我来到门口的小公园晒太阳。寂静的草坪上,只有两个人在打扑克。男的头发花白,盘腿而坐,女的背向阳光,顶着一头黑发,是一眼看上去就知是染过的黑。两人专注地出着牌,嘴里小声念叨着,似要一决高下。甬道边停着一辆自行车——车笼头上锈迹斑斑,坐垫有皮质老化的裂纹,看上去比我的那辆自行车更老。这对老夫妻,这种消遣方式,这落后的交通工具,当今已不多见。心里忽然一阵涌动,“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啊!

只是一瞬,便有了一个冲动。去找回我的自行车,把它好好修整一番,擦洗干净,打足气,在下一个秋高日暖的下午,骑上它,看山看景去。

2012年秋,冷冷的深夜,我在怀念一辆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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