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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关注四人访谈:“我的内心,我看世界的眼神”

 置身于宁静 2020-10-15

作者:何平 余真 孙秋臣 康雪 周欣祺   2018年04月09日 10:49  《花城》2018年第2期    

何平:在谈论你们作为具体某一文本的写作者和署名者的“诗人”之前,我有一点好奇,日常生活的“人”和“诗人”是如何相处的?他们是共生的,还是分裂的?因为在我的理解中,真正的诗人是隐秘的,他们掌管着世界的命名,就像季节、河流命名大地。“诗人”隐身于“人”,甚至隐而不彰,一个日常生活的“人”庇护、养育着自然而然生长的“诗人”。

余真:我仅仅是我而已。而写诗不过是我之于自己偶发性的歧义,就像我是陈西路的路人,但不会一直是在它的路上,而我在路上就必须途经,我写诗只是我偶遇了她,并有了偶然的爱意。我从未和她相处,她是无存的,因为她就是我的内心,她就是我看世界的眼神。

孙秋臣:我现在最多的时间就是和自己相处,所以我认为与“诗人”这个关系是共生的吧。举一个例子,我的父母到现在还会担忧我拿着一个东西,比如碗盘,会摔掉。就是在他们的眼中,我的生活能力很差。就是差到只能有一种性格,也是乡里乡亲常说的拿笔的文人的一种性格。我对世界的确会有自己的命名,但是很有可能是粗糙的,我觉得在命名自然里的一些东西时,可能除了要有很好的观察力和理解力,也应该具备一些真正的知识。

康雪:共生还是分裂?大学时班里有几个男同学总是叫我“诗人”,语气中更多的是玩笑甚至戏谑。在他们眼里,诗人不是神秘的,而是神经的。日常生活中,我其实从未和身边的人谈过诗歌,我自己的诗也不愿意让他们看到。我也从未把自己看做一名诗人,在我心里,“诗人”这个身份不仅需要诗歌去成就,还需要时间的成全。

周欣祺:我从未把自己当作是诗人,甚至都不能算一个合格的诗歌写作者。写诗实在是一个绝望的动作,我理解中真正的诗人身上应该存在着强力与美的斗争。而我只是一个虚弱的人,大多数时候不得不寻求某种贫乏来安放自身。

何平:在每天的日常生活中,你们有那种诗降临的时刻吗?对你们而言,这是怎样的体验?它是直接通过词、句和段落组成文本的“诗”;还是,就是一种稍纵即逝的感觉,诗的降临和生成的文本相比是一种损耗,或者增殖?

余真:诗就是诗,是她本身,她一直存在,站在原地,从未变动。她是你脚底的一堆落叶,是你肩上的一块雪地,没有人能干扰落叶的降临,没有人打扰雪地的小憩,她发生在你的眼帘,你的身上,甚至你疲倦的指缝。她从来都在等你回顾她的那一眼。

孙秋臣:这两年来,诗的降临较少了。但在两年前,的确会有诗降临的时刻。这种体验,就像是信手拈来,是一口气可以做成的事情。当诗歌的能力减弱时,我会觉得自己气息不足。诗大多时候,是一种感觉。但有时也来自你阅读的文本的一个知识。但诗的降临,总归是一回事。有时是附加于你,有时是游离于你,但是距离都很近。诗的降临,以及落笔成为文本,我觉得一定是一种增殖,确切地说,会是一种附体。没有诗意的时候,我写不出那样的诗来。

康雪:诗的降临当然是有的。它曾具化成挑着一担花的女人、一片叶子上的虫洞、晃动的树影、陌生人的羞涩……它一定触动了我,以柔软、善意或者仅仅只是一种稍纵即逝的喜悦。文本的诗是对这种降临的呈现,但往往因为修辞而损耗了它的天然。但有时也正是文本,给了读者更多的东西,所以这也算一种增殖?

周欣祺:我很同意“降临”这种说法。诗不是找来、发现来的,对我来说,是突然被某种无法理解的事物或情绪浸染,是对此前经验的一次振荡。它一定是稍纵即逝的,但是为了理解那种神秘的降临(这一点上我很同意科塔萨尔说的“写作作为驱魔”),我只能依赖想象、逻辑和技艺去靠近、去归纳,这个过程势必是一种损耗。但因为语言本身有着隐秘的秩序,词语的随机组合也会产生意料之外的魔力,所以有时也可能从损耗走向增殖。

但诗的降临毕竟是很少有、很少有的时刻。我觉得无论是写作者还是读者,都应该谨慎区分包装过的灵光一现与自然袒露的光的临照。

何平:在你们的写作经历中,你们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你写的是“诗”?你是如何确立辨别诗与非诗的尺度?

余真:其实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意识,我是混沌的,不管是对谁的文本,我都没有诗或不诗的看法。个人的宏观的创作观念对文本并不能起什么作用,谁不是抱着写好的心在进行呢?我们能够做的,也仅仅是对写这个行为的坚守,和反复审视而已。而所谓“意识到”,于自身而言就有很强的欺骗性。既然是“意识到”,那么我们所谓的意识就已经产生,偏见性的论据也就已经产生。进行着对自己首肯的写作是无聊的,我更愿意怀疑自己——这样写得不行,那我能展开相反性的追逐,而相反性被我怀疑以后,我又不得不回到此地,这样的往复,让我能一直保持对远处的期待。

孙秋臣:我在读书的时候,从高中到大学,其实都还处于对诗的模仿,直到我写出了一股自认为连我读过的诗人都无法夺走的气息时,我会觉得我拥有诗了。从那个基础上,我才敢说我写的是“诗”。我2017年,写了很多诗,比每天一首都多。后来我从这400首诗中,甄别较好的,自己居然留下了100首之多,也就是留用的比例是4:1,我做这个选择的尺度就是:有节奏,有巧思。但是让我很遗憾的是,这100首都是很短的诗。所以仍然说明了一个问题,气息不足。

康雪:最初对诗的认识很狭隘,诗就是一行一行的嘛,很抒情,看起来很美。所以最开始以为自己写的是诗时其实也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模仿。事实上,我现在仍然无法确定自己写的是否是诗,什么是诗?但我一直固执地认为,真正的诗歌、好的诗歌,看起来不一定至美,但本源和归根都是至真或者至善的。

周欣祺:这个尺度其实与诗无关,与诚实有关。我觉得诗应该是必要的写作,“不得不”的写作。写下的是诗不是诗,我相信写作者都是有感觉的。对我来说,诗是用比喻的方式说真话。一切用力过度的、乞求关注的、精明算计的,我都不认为是诗。

何平:你们读同时代人的诗歌吗?你们会自觉地和他们建立关联性,甚至妥协,还是我行我素地写自己以为的诗?

余真:会读,但读得不够,可能是因为懒惰吧。但我认为应该还是多读,即便许多道理走一段路程也能领会,但他人直接转交给你,还是要便捷得多。有限的时间,不能总是浪费在摸着石头过河上。

孙秋臣:我会读同时代的诗人的诗歌,我有几个心目中的诗歌偶像,不过并不是同时代或者国内的诗人。比如,我会跟狄金森建立一些联系,这种联系,就像她驯服了我,而我爱她。但是我对诗的写作从不妥协。我对诗很公平,相信诗也会很公平地对我。

康雪:会读,但读得少。老实说,我通常是有点我行我素地写自己以为的诗。

周欣祺:我读诗很少,读同时代人的更少,不过还是会在不同地方有意无意关注到。我觉得不存在写作者之间的关联性,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有各自的命运。写作是个人的事。

何平:去年我集中阅读了许多青年诗人的诗,我的感觉是现在青年诗人普遍的“文学知识过剩”,以至于写作变成知识的搬运和转译,你们是如何处理“文学知识”的?或者,也许你们并没有意识到知识的压力。

余真:“文学知识”这种东西我实在是没有的。虽然现在在补救中。即便在自相矛盾的补救中,我还是认为世界作为“文学知识”的取材地,我们直接在原材料上下手,跟在成品上下手,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当然,显而易见的,原材料跟成品之间,存在时间性、空间性、材质性等等的差别。而学识,能让我们直接找到人和物他们的某些烙印。

知识的吸引力有时候反而会导致智性上的惰性,在生命经验匮乏的情况下,理念和对象很多时候是脱节的,如果写作变成了某种关键词组合游戏,或是惯性的风格练习,注定是空洞的。用脑和用心,是强度全然不同的两种生命活动。

孙秋臣:我读诗有怪癖,就是没有节奏的诗,我极少认同,就算被人们公认为好诗人。因为我是一个读书很快却记不住很多内容的人,但是我读到好的内容,会很快地转为自己的诗,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我目前没有知识的压力。我比较相信对知识看过即忘对写诗是有好处的。

康雪:我必须尴尬地承认,我倒是羡慕这种“文学知识过剩”。因为我读的书真的真的太少了。生活阅历和文学阅历都十分贫瘠的我,写作必然存在很大的问题,比如只是一味地消耗灵感、重复自己。所以我现在确实没有意识到知识的压力,相反,我觉得贫瘠更可怕。

周欣祺:你说的这种“知识的压力”,我很有体会。这也是我过去两年几乎完全不写的原因。我的写作也是从模仿开始,至今仍无法摆脱某些文学常识、流派或是所谓后现代时髦风向的影响,也让我很困扰。很多时候发现,要找到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词语和修辞,几乎是不可能的,真的会很沮丧。

何平:在你们的理解中,人、诗和世界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余真:作为人,疑惑地凝望,这个我搞不清楚的世界。

孙秋臣:我只能说一说我自己,我与诗、与世界的关系,就是一种来来往往的关系。比如,我等待灵感降临,那就是诗歌来临的时候;我闭门不出,不懂得与人周旋,世界就是不与我来往的关系。就是非常简单的关系。我并不认为世界复杂。

康雪: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这三者都可大可小,可相互成就或者创造。

周欣祺:这个问题好大,不知道从哪里回答比较好。如果当作人树房那种心理测试来设想的话,我希望人是诗和世界之间的一面透镜。创造真的是很艰难、很艰难的小概率事件,其实如果能够如实观照、如实呈现,就已经很好了。 

责任编辑:苏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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