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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鹏:十年:90后诗歌的破茧、涌现、沉淀与再次起航

 置身于宁静 2020-10-15

1  破茧:“我们是同样的饱满”(2007-2009)

“90后诗歌”指的是90年代出生的诗人创作的诗歌。2007年可以算作90后诗歌的发轫之年。90后诗歌第一次集体亮相是在《诗选刊》2007年第11、12期合刊“2007 ·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上。此次专号以每人2个页码的篇幅刊登了6位“90年代”(出生的)诗人的诗作,并配发他们的简介、照片、作者简短的诗观或评论家的短评。时任主编郁葱在卷首语中写道“我们把‘90年代出生的诗人’的作品推到了前沿,如同我们最初对‘80后’一代的关注一样。”“我们对他们有所期待,是他们今后的所有可能。”以及从他们的作品中所感受到的“随着网络等前沿科技的发展”所催生出的“一种新的艺术形式”。

从郁葱的论述中可以窥见,“90后诗歌”概念的成立最初是基于“诗歌新秀”的身份,以及社会学意义上的“90后+诗歌”。在价值多元化的大背景下,尤其当90后诗人们尚处于模仿与练习的“初创”阶段,很难说90后诗人群体会形成有别于其他代际的共同的创作理念、创作方法,作品中能够呈现出共同的形式与风格。因此,“90后诗歌”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诗歌流派。早期“90后诗人”的概念大致等同于“少年诗人”,而“90后诗人”概念的活力,主要是基于社会学上对“90后”群体研究的成果,即更多地是在“诗人论”的意义上,“90后诗人”的确在社会背景、成长环境与性格特点上有别于其他代际的诗人。

“2007 ·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所选的90后诗人小笋子、零落香(又名余幼幼)、张牧笛的诗歌均选自作者博客。作为媒介的博客在2007年尚属新兴事物,因为仅仅在两年前的2005年9月8日,新浪才在国内首家推出Blog频道。加拿大学者麦克卢汉认为“媒介即讯息”,即每一种新媒介的产生都开创了社会生活和行为的新方式。虽然如郁葱在卷首语中所说,这种被“网络等前沿科技的发展”所催生的“究竟是什么形态的艺术形式”当时还无法说清楚,但这种网络写作与发表的新方式,显然迅速地为90后诗人群体所广泛地接受和采用。

朱雀的《游戏孩子》一诗还较早地触及了“网瘾少年”这一社会新现象。仅仅在两年前即2005年,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第一次公布了《中国青少年网瘾数据报告》。报告揭露了“我国网瘾青少年约占青少年网民总数的13.2%”。朱雀敏锐地关注到这一现象,他在诗中写道:“他的神经化作/一根长长的线缆/植入电脑中心/没有任何手术/能够拆开这对连体婴儿。”对“游戏孩子”的刻画,已经十分形象和深刻。并且,该诗所揭示的主题“游戏”,或称“娱乐”,至今仍是“90后”的一种基本的生活方式。直到2016年第7期《西部》发表的夏汉的论文还仍然在探讨《90后诗人:娱乐背后的狂欢或生命意涵的塑形》。

零落香的诗歌呈现出令人赞叹的老辣与深沉的风格,虽然她时年仅有17岁。一方面,“青春”是少年时代的90后诗人惯常书写的母题,但只有她如此尖锐地直面与剖析“青春期”黑暗的部分:“大概语言已经磨尖了吧/我好一个接一个地去伤害别人/绕道回来伤害自己”(《时间的误区》);“有的人判定我得了早熟的病症,忧虑/我在暗中摸索爬行,与死亡结伴”(《明暗混合体》);“总有那么一种不安/怀孕,流产,或伪装”(《情书》)。另一方面,作为被时代所裹挟的命中注定“未完成和无结果”的个人、手里攥紧“生活本能和死亡本能”的个人,她以出奇有力的诗句向时代发问:“所谓过路人,有些事商量过后/风改变方向了吗?/水在哪里?/子弹的质量减轻了吗?”(《时代感》)人性与社会中被遮蔽的部分、阴暗的部分都被零落香的诗歌关怀和照亮。“追逐黑暗,是为了驱除黑暗”(《明暗混合体》)。

本次大展还有一位值得关注的90后诗人小笋子,她因生来患隐性遗传脊椎性肌萎缩而于小学五年级辍学在家。她的诗歌语感出乎意料的好,她经营着她的诗歌童话,她的诗作像一片盛放的玫瑰园,带着疼痛的刺。如她从自己的罹病体验出发写作的《骨头小丑》,“它弯成藤萝,结着雨季/旧墙蔓延着逆风而行的绿痕”“它瘫成棉花,没记忆地睡去/被晨风吹到你的窗边悬挂起来/是一抹纯白的灵魂,我们无声摇曳/那歪歪扭扭的骨头/是个活得自由自在的小丑”。构思精巧,风格纯美,诗意流淌。再如《纯粹语言》:“我乘着旋覆花轻松地行走/它是个比轮椅更踏实的轮子”“我的轮子愿意变大/它的光芒旋转开来了/才发现我们是同样的饱满”。

 

90后诗人们甫一登场,便为诗坛奉献出颇为可喜的诗歌作品,无论在现实精神、思想深度还是艺术水平上均可圈可点。但90后诗人们在2007年的集体亮相,在当时却并未引起诗坛的关注。《诗选刊》于2008年第4期再次推出“‘90后’·90年代出生的诗人作品特辑”。郁葱在此次“特辑”的推荐语中写道:“我们的目的就是再为他们的创作点一把火,把这些具有潜力的年轻诗人推向前台。”

此次“90年代出生的诗人作品特辑”,共编发了17位90后诗人的作品。但年轻的90后诗人们似乎尚未做好充分的准备通过如此规模的检阅。此次收录的90后诗歌,有一部分很难说超越了少儿习作的水准。此次“特辑”虽引起了诗坛的注意,但并未引起诗坛的重视。如罗振亚、刘波在《行动中的精神书写:2008年诗歌刊物述评》中虽将《诗选刊》2008年第4期推出的“90年代出生的诗人作品”指认为“诗歌刊物第一次大规模刊登‘90后’诗人的诗歌,具有开创性的意义”,但在涉及对90后诗歌的评价时却仅有一句“比较而言,‘90后’的诗人群落艺术上还显稚嫩。”

当然,此次“特辑”所展示的90后诗歌也不是“还显稚嫩”一言可以蔽之的,其中不乏优秀之作。例如,零落香的《回去》与小笋子的《走出来,走回去》都以“回去”为题,都采用圆形结构,可以对读。零落香的写作锋芒毕露,选题上叛逆大胆、意象上新奇怪异、抒情上野蛮粗粝。而这些又包孕在阴柔的文字质地与圆熟的艺术技巧之中。其个性恰如艾芜小说《山峡中》的野猫子。相反,小笋子的诗则清新秀丽,常用缤纷的幻想来搭建童话的城堡,择取的意象幽微而唯美,吟唱的嗓音细腻而婉转。在纯美的风格之中又蕴藏一个悲伤的内核,一如“幸存者脸上残留的悲伤/透漏了一抹顽强的美”(《有时悲伤顾不上美》)。

苏笑嫣的诗表达的是青春期少女最纤细也最丰富的情愫。她如此描述失眠:“空旷的马路上 汽车碾过些许声音/路灯的梦似乎也被碾得/支离破碎”。她如此描述失眠的原因:“思念同阴影一同蔓延 像一只爬藤的某个小叶片//此时 我需要你在身边/我们一同沉默 也许背景是个大壁炉/书架 或是其他什么/我只想你握紧我的手 但请不要一惊一乍地问我/它为什么那么凉”(《冬日,夜》)。诗中抒情的主体就像一只漂亮的小鹿,徜徉于母爱的荫庇,流连于恋情的溪涧,“逆着光线跑”的小兔子使她好奇,“落在茶色纸伞”上的蝴蝶令她惊喜。就像初恋,我们喜欢某一位怀抱纯真感情的少女,我们喜欢苏笑嫣的诗歌世界,那斑斓的色彩、绵密的树叶,温暖的阳光、懵懂的喜悦与悲伤。

艾溅果的口语诗在此次“特辑”中独树一帜。如《三轮车夫》:“胖子,不仅是个胖子/还是个跛子。靠拉三轮车过日子/我经常在舅舅的板材店里,见到他/在等活。污头垢面,邋遢的可以。/我想,他拉着日子一天天地过/或许会慢慢变瘦/或许会,慢慢变干净/或许就干脆不干了”。我读到前四句,以为这首诗是讽刺、是揶揄,之后的“我想”却让我深受感动。原来流露讽刺、揶揄的只是我自己。回想2007年6月东莞打工者郑小琼才刚刚获得人民文学奖“新浪潮散文奖”,而2008年4月,90后诗人艾溅果便奉献出了如此温暖、如此柔软又如此明亮的底层关怀之作。

 

2008年可以视作90后诗歌的破茧之年。继4期推出“90年代出生的诗人作品特辑”后,《诗选刊》第11、12期合刊“2008·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又刊载了13位90后诗人的作品。这一次入选的90后诗歌规模较大,整体水准不容小觑。引起诗坛广泛的关注与重视。如春风文艺出版社2009年2月出版的张清华编选的《2008年诗歌》就专门开辟了“‘90后’诗选”专辑,并将《诗选刊》“2008·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中高璨、李唐、蔌弦等9位90后诗人的作品选入其中。张清华在序言二《汉语的生长与‘90后’登场》中写道:“在2008年,如果我们要在地震诗歌之外列出一个最重要的写作现象的话,那么我以为是‘90后’一代新人的登场,这可以说是另一个足以令人关注的事件。”“这确是语言和心智早熟的一代,仿佛越过了语言的青春而直达成年的头脑,读他们的诗无法不让我感到兴奋,并对汉语神奇的未来充满期待。”花城出版社2009年10月出版的由杨克编选的《2008中国新诗年鉴》也开设有“大陆90后诗人”专辑,收录了蓝冰丫头、余幼幼、原筱菲三位90后诗人的诗作。此外蓝冰丫头还获得了《诗选刊》评选的“2008·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

2008年11月,90后诗人原筱菲于春韵文学网站创建了“90后诗歌群落”。在原筱菲执笔的《宣言》中写道:“‘90后’诗人形单影只独自徘徊。游荡在校园内外,游荡在自己的博客空间或是一些民间论坛里独自倾唱。”“我们追求从内心深处迸发的,从喉咙里呐喊的,最原始质朴、最高亢华美的诗歌。我们摈弃虚假的、迎和的、授命的、呻吟的、口水的甚至垃圾的分行文字。我们可以原谅诗艺的瑕疵,但我们绝不原谅对诗歌的污藐。”《宣言》不仅从媒介上指出90后诗人面临的不同以往的创作环境,也从风格上指认了90后诗人更靠近诗歌本体的写作。创立不到两年,群落成员达到160余人,几乎囊括了当时重要的90后诗人。90后被人们称作“握着鼠标出生的一代”、“第一代互联网原住民”,网络创作与传播也是最为90后诗人欢迎的形式,最能代表90后诗歌的生态。在当时,90后诗人对群落有相当的认同感,乐于把“90后诗歌群落成员”写入自己的简历。此外,《春韵》纸刊还设有“90后诗歌”专栏。2012年07月16日《文艺报》刊登的纳张元的《诗歌生态的新突围》还曾就“90后诗歌群落”作过专门的论述。

 

2009年,“90后诗人”概念持续发酵,甚至有媒体评选出了“2009年度90后十大新锐诗人排行榜”。更多的纯文学刊物也开始关注90后诗人,如《诗歌月刊》中旬刊2009年第1期头条推出蓝冰丫头的诗(19首)和艾溅果的诗(16首);“国刊”《人民文学》2009年第8期“新锐作家专号”刊登的90后诗人小笋子、张牧笛、苏笑嫣的诗。而《诗选刊》2009年第11、12期合刊“2009·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更是不惜版面刊登了18位90后诗人共36个页码的诗作;并把“2009·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授予了90后诗人零落香和朱雀。中国青年出版社2009年10月出版的杨克主编的《60年中国青春诗歌经典》中还收录了蓝冰丫头和原筱菲的诗作。

此外,在2009年发表的论文中每涉及到对80后诗歌的评价也常常以90后诗歌作参照,似乎从一个侧面说明80后诗人诗歌新秀的身份已逐渐为90后诗人所取代。如王丽英在硕士学位论文《“80后”诗歌:另类的一代》中写道:“面对更年轻的90后写作群,面对生存压力的逼迫,80后诗群出现了大幅的‘战斗减员’,似乎像一场闹剧,迅速落幕了。”霍俊明也在《“80后”为中国诗坛提供了什么样的版图》中写道:“无论是第三代、中生代、‘70后’、中间代、‘80后’乃至渐渐吐露新姿的‘90后’都一次次将这种代际研究推向新的阶段,在争议声中代际研究不仅没有消泯反而是越来越盛行。”

2  涌现:“天空想要鲜艳的花色”(2010-2013)

2010年7月2日晚湖南卫视《天天向上》节目首播,邀请了“2009年90后十大新锐诗人排行榜”中上榜的李唐、慈琪、陈思楷、苏笑嫣、李军洋五位90后诗人参与了节目录制。有趣的是五位90后诗人都拥有自己的流派标签,如李军洋是“浪子回头派诗人”、陈思楷是“孤独派诗人”等。而媒体也再度炮制出一份“2010年度90后十大新锐诗人排行榜(女榜)”。随着信息化的发展,网络媒体的影响力也日益增强。而在“流量为王”的互联网时代,屡屡出现一夜爆红的网络红人及其背后精心策划的网络炒作。90后作为见证网络发展,并自觉接受“网络驯化的一代”,不免受到“出名趁早”的成才观和网络炒作风气的影响。典型的例子是众多90后作者把将自己编辑进“90后作家”百度百科词条视同被编进文学史教材一样光荣,导致“90后作家”百度百科词条因被编辑太多次最终被整条删除。而今天能看到的“90后诗人”词条也被编辑过154次之多。

就文学刊物而言,《诗选刊》在2010年11、12期合刊“2010·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中刊登了17位90后诗人的诗作。并把“2010·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授予了90后诗人苏笑嫣。“国刊”《诗刊》2010年第5期下半月刊还专门开设了“90后少年诗人作品小辑”,刊登了高璨、李唐、张牧笛等12位90后诗人的作品,并配发了王宜振的评论文章《想象力是诗的生命》。王宜振写道:“我读过不少少年诗人的作品,我以为少年诗歌的一个重要特点,那便是非凡的想象力。”“作为一个诗人,想象力是第一重要的。有了想象力,才能使要表达的事物,得到充实和发挥,使其具有更丰富、更深远的含义。这组诗歌,就是具有磅礴想象力的诗篇。”

“小辑”入选了高璨的6首诗,此时她还只是15岁的西安交大附中的学生。她于大自然的世界里流连忘返,动情于星空与河流:“大山的眼神比我的平静/心也比我的生长了更多小碎花的爱/而我如同桃花漂在水面/漂在大山的心里”(《流水桃花》)。高璨的诗有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梦幻与纯真,也有超出她的年纪的对诗歌本体的更为通透的领悟。她的诗歌溪水般空灵、澄澈,一般的童话诗更靠近童话,而高璨的诗更接近诗,更接近原初之美与灵魂之真,是唯有宁静、干净的心灵才有可能被缪斯赐予的。如:“所有人都睡着了/当晨曦融化了月光的凉/融化了守夜人的锁/睡着的都陆续醒来//谁都没有为深夜储存记忆”(《小草虫的日记》);“星星的鞋子撒了一地/那些白色不知名的小花儿”(《开花的季节》)。

李唐入选的5首诗在“小辑”中具有独特的风格,他善于从日常生活中萃取诗意,以生动质朴的语言、舒缓沉稳的节奏,男低音般重浊宽厚的音色吟唱北方。“冬天就在广大的北方行进着/暖气开始试水,煤车一辆辆往城里运//我们都做好了准备,来迎接/这挟裹着风暴的朋友。”“我已准备好了手套、棉衣,父亲准备好了烧酒”(《迎接冬天》)。“我拥有一颗嫉妒的心,一颗抱负的心/请原谅,它们催促我的成长”(《夜晚》),这句诗表达的也正是年轻的90后诗人们所应有的志气。我感动于李唐诗歌所呈现的现实感,及其醇正的抒情风格。

2008年,罗振亚、刘波在谈到90后诗歌时还仅评价为:“比较而言,‘90后’的诗人群落艺术上还显稚嫩。”仅仅过了两年,评论界就不得不重新审视90后诗人的创作态势、重新衡量90后诗歌的创作水准。罗振亚、邵波在《沉静中的悄然生长——2010年中国诗歌观察》一文中专门用了一节来论述“90后诗人的准备与提升”。其中写道:“与70后、80后的童年、少年体验相比,在网络文化、大众传媒、信息爆炸的时代大背景下成长起来的90后,行为更加独立、思想更加开阔、意识更加前卫。然而,出乎批评家的意料之外,这群青、少年的写作者并不想通过革命或反叛等行为手段标新立异 ,因为他们对诗歌拥有了自己独特的理解:真实、随意、平静、自然……”

 

2011年是90后诗歌的涌现之年,光《中国诗歌》、《诗选刊》就相继出版了90后诗歌专号,一大批90后诗人被发掘出来,从幕后走向台前,从独自吟唱作同声之应。从严格的文学标准来看,90后诗歌还显青涩,有待进一步地成熟与发展,但90后诗人作为一个写作群体的确呈现出了崛起之势。其中,《中国诗歌》2011年第1期“中国90后诗选”是国内最早的一本90后诗歌专号,入选的90后诗人多达64位。杨克在配发的批评文章《漫步在诗歌精灵的国度——简述90后诗歌》中写道:“在90后的诗中我仿佛看见,一匹匹头上长着犄角的浑身洁白的小鹿矗立云端,睁着晶莹闪亮的眼睛跳跃着进入艺术的殿堂,他们沉浸于艺术的美,同时也用手中的笔拓展着这诗歌艺术的天与地。这些个性奇特的小兽,用一首首自由灵动的诗铺展开了现代新诗的希望与未来,更传承了人类对于艺术与美的不间断发扬。”

紧接着,《诗选刊》2011年4月刊也推出了“中国90年代出生的诗人作品专号”,刊登了53位90后诗人的诗歌作品。并刊登了刘波的评论《在超越和创新中登场——论90后诗人与诗歌》。刘波写道:“当一群人的写作梦想都被唤醒时,多元化的世界,必将异彩纷呈。尤其是这群90后诗人,他们的感知被调动,想像被激活,情感需要释放,经验需要表达,或者书写隐秘的欢乐,或者抒发纯粹的梦想,让智慧在文字间自由流淌,同时,也让诗歌的神秘之感重新在年轻诗人的笔下获得一种相应的情趣,个性的品质。”此后,刘波也成为密切关注90后诗人群体的批评家之一。

此外,《诗选刊》2011年11、12期合刊“2011·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将入选的90后诗人人数提升至21位,占据了42个页码。群众出版社2011年3月出版的吉狄马加、李犁共同主编的《新世纪中国诗典(2001-2010)》收录了陈思楷、蓝冰丫头、余幼幼等90后诗人的作品。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年9月出版的杨克主编的《2009~2010中国新诗年鉴》还开设了一辑“90后诗歌选”。

在批评领域,《山东文学》2011年第6期发表的周志雄的《江山代有文才出——关于90后写作》还有对90后诗人的大段论述。而从以朵宸颉的《阿拉伯诗坛新生代:追求自我实现的“边际人”》为代表的论文中我们还可以了解到,在国外90后诗人也俨然成为诗歌界的新生力量。

 

《诗选刊》继2011年90后诗歌专号推出了53位90后诗人之后,仅隔一年,又于2012年7月刊“2012·中国90年代出生的诗人作品专号”再度推出44位90后诗人。与《诗选刊》上一年的90后诗歌专号相比,此次专号增添了28位崭新的面孔。即编者意识到即使一本专号的分量也不足以涵盖90后诗歌的整体状貌。足以说明90后诗歌的异军突起之势与勃勃生机之态。在这些崭新的面孔里,包括后来产生重要影响的罗玉珍(又名玉珍)、炎石、苏画天等重要的90后诗人代表。此时距《诗选刊》2007年第一次集中刊登90后的诗歌作品已经过去五年。五年来,《诗选刊》一直不遗余力地发掘与培养90后诗人,是对90后诗歌推介最早也最有力的文学刊物。

在“2012·中国90年代出生的诗人作品专号”中,罗玉珍的诗在素朴的语言下蕴藏着强烈的个性,情感深挚而浩荡,如泥土般厚重又蕴含无穷的潜力,风格独具。如“从来没有这样过 不哭不笑 安静坐着/像出家前的剃度”“我真的 很想认真地写一首诗/不是信手 不是涂鸦 也不是苦吟/是真心的热爱 在手上发芽”(《我很想认真地写一首诗》);“不要打扰我 不要笑/岁月都在哭泣 眼泪流成了皱纹/不要怜悯我不要给我过多的关注/我想在诗的世界里活得长久”“ 不要打扰我 让我安静地/用我年轻的汹涌蓬勃的力量/飞蛾扑火般/活一场”(《不要打扰我》)。这一年,玉珍22岁,其纯正的创作旨趣已悄然树立,两年之后,玉珍入选《诗刊》社“第30届青春诗会”,成为“青春诗会”历史上第一个入选的90后诗人,我们并感到不讶异,因为其抱负与苦心早在2012年就已经显露端倪。

“90后诗人”概念在肇始之初近似“少年诗人”,堪称代表的诗歌文体主要为童话诗;当1990、1991、1992、1993年出生的90后诗人们相继步入大学,“90后诗人”的身份也开始向“校园诗人”偏移。当然,即便90后已然成为大学生的主体,“校园诗歌”的概念也远不能遮蔽“90后诗歌”的整体范畴,但毫无疑问,在未来五年,“学院写作”将成为“90后诗歌”的广阔疆域里版图被逐渐拓宽,影响力也愈来愈大的重镇。

苏画天是能够代表“90后诗歌”这种文体与风格转变的诗人之一。此时他是北京大学中文系大二的学生。“故事”是苏画天诗歌的关键词之一,苏画天诗歌中的情感线索蕴藏在极富个人色彩、碎片化的叙事结构之中,而这也正是“当代诗”有别于“现代诗”的显著特征。他或悲悼乡村,“他们走过山岗/在太阳落山时和父亲一起/抬棺入土。 爷爷面容安详,念及往事,沉默无语/而奶奶流着口水/神志不清”(《送葬队》);或关照城市,“他走在狭窄的城市里 被一条路挤进另一条路/被一个故事挤进另一个故事 他必须不停喝酒 才能得到/无数的空瓶子 他必须打碎镜子 才能打碎自己”(《夜雨季》)。苏画天具备高超的驾驭文字的功底、出色的修辞技巧以及拼贴语句的才华,如:“外面突然就下起雨来 仿佛一阵痉挛/突然就下起了海 拍打城市和游弋的星星”(《夜雨记》)。但他并不耽于炫技,即便他的诗句时常令人惊艳。他的诗歌打动人心的力量来自于细微的日常经验及丰富的人生阅历。如《昆虫记》:“反目成仇的故事实在太多 来不及听/啤酒还没有来 只有辣椒可以取暖 可以品尝/久违的眼里的雨水 他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即使伤口定时撕裂自己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现这个秘密”。一年以后,在第30届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邀请赛上,苏画天的诗斩获了特等奖。

除《诗选刊》一如既往地在2012年第11、12期合刊“2012·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上刊载了18位90后诗人的诗作。并非纯文学刊物的《新作文:中学生适读》还于2012年开设了“90诗歌力量”专栏,每期推介一位90后诗人,全年共推出了10位90后诗人及其诗歌作品。

2012年,在批评领域,董运生先后在《殷都学刊》、《大河》发表了《世纪“新来者”的喜与忧——论90后诗人与诗歌》(与赵洋洋合著)、《“在路上,是我生命的远行”——从诗歌精神、诗体、传播谈90后诗歌》。刘波在《诗选刊》发表的《重建新世纪青年的诗歌精神》一文中从公共意识与自由精神的角度希望90后诗人能“逐渐从单纯的青春写作中走出来,从而迈向精神成人的世界”,进而重建一种“消费主义时代的青年诗歌精神”。在操作的层面上,刘波认为:“难度写作,目前似乎应该成为年轻诗人们重建新世纪诗歌精神的首要标准,这种难度,不仅有语言探索的难度,更有精神超越的难度。”

 

继专业诗歌刊物《中国诗歌》于2011年,《诗选刊》于2011年、2012年相继出版了90后诗歌专号以后,综合文学刊物《山东文学》又于2013年第1期下半月刊推出了“中国90后诗人诗歌作品大展”。此次入选的90后诗人高达106位,在4种版本的90后诗歌专号中入选人数最多,并刊登了马启代、高方方、黄书恺、木鱼撰写的4篇对90后诗歌的批评文章。其中,木鱼的《我们的九零,我们的诗》是较早的由90后撰写的对90后诗歌的评论。

此次“大展”中,高源(又名蜜蜂听雪)的童话诗写得活泼可人,轻倩灵妙。在90后诗歌中,童话诗是最早成熟的诗歌文体,并且形成了一支专门的创作队伍,是90后诗歌所结出的一枚硕果。90后童话诗人的大多是女生,她们的彩笔梦幻、美妙、轻柔而灵敏,写出为缪斯所赐福的诗篇。如高源的《宝贝》,写一个渴望安全感的孩子:“没错,我是毛绒球一般柔软的/小猫。在地毯上迷路,受到惊吓,慌乱逃离/我是蜷缩成球的/小猫。阳光停在尾巴上,留下金色的指纹”“我想睡了,午后的光多么慵懒,眯起眼/让你找不到而且着急/我想在你的书柜顶上,纸盒子后面/安家。一只小猫占不了多少地方,偷吃不了多少/栗子蛋糕。”再如《愿我是你的秋天》:“九月无雨,十月就无诗可写/叶子的秘密还是秘密。风的马车/还是那么轻。旅程还是那么远,那么迷茫/那么多的叶子,年轮,蝴蝶,灰尘。那么多纪念/不读也罢”。

在大学,更多的90后诗人像20岁的程川一样,反复作着修辞练习,当然,这也是年轻诗人成长的必经阶段,是实践“难度写作”的阶梯之一级。程川写汉中的封闭与美丽:“他得赋予生命以蟋蟀的意义/停歇在一口古井中叫嚷着宝石般的月色/在汉中,熟悉的出口都被堵死/无处可躺,这城的寂静万寿无疆”(《十日谈》)。写个人与集体的关系:“那一日云雀不断地剥啄着窗户上的玻璃/他把自己关在椿木里反思,其实也算发呆/咚咚声让他意识到存在是多么美好”(《十日谈》)。正如学习旧体诗词创作要先过格律关,90后诗人写作新诗也大都选择从技术的层面出发,即先力求写出来的诗“像诗”,随着领悟的深入,再不断抵达诗歌的本体。两年以后,在“2015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上,程川的诗歌夺得了特等奖。

《山东文学》“中国90后诗人诗歌作品大展”为沉潜期的90后诗歌做了有力地收束与总结。但不得不指出,过于追求规模效应,反而有损于入选的90后诗歌的整体质量。后期,有相当一部分90后诗人或因创作兴趣发生了转移,或因缺乏持久的创作能力,或因升学、就业等生活压力所迫,渐渐地在诗坛难觅踪影。而媒体、刊物过度地曝光既有可能稀释年轻的90后诗人的创作才华,也并非一种正常的创作环境。90后诗歌有必要进入一段沉潜期——为了更好地归来。

此外,《诗选刊》2013年11、12期合刊“2013·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刊登了14位90后诗人的作品(入选人数为2009年以来最低)。在批评领域,《中国图书评论》2013年第4期刊登的曾于里的《“90后”将把“80后”给灭下去?》也认为90后诗人虽则有实力、有希望的一面,但更应该清醒地认识“代际书写‘规训’机制”。因为“文学创作是一件历时长远、艰苦卓绝的工作,它很难一夜成名,更无法一蹴而就,单凭推销、炒作也是走不长远的,唯有踏踏实实多读、多积累,多观察生活,多体悟人生,才有可能写出扎实的作品。”

3  沉淀:“他布置好了事物流逝的方向”(2014-2015)

2014年,官方刊物仅有《黄河》于2014年第4期推出了“山西90后诗人作品选”。虽然《诗选刊》2014年11、12期合刊“2014·中国诗歌年代大展特别专号”仍刊登了17位“90年代”诗人的作品,但同期开设了“2000年代”栏目,推出了2004年生的傅于桐、2003年生的徐毅的诗作。二人同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徐毅还是重庆作协会员。“00后诗人”的登场代表“90后诗人”作为“少年诗人”意义的取消。此后,“90后诗歌”的首倡者《诗选刊》不再倡导“90后诗歌”概念。在《诗选刊》2015年12期“2015中国诗歌年度大展”上,之前沿用了8年之久的“90年代”栏目被综合了90后诗人、00后诗人的“加冠”栏目所替代;在《诗选刊》2016年11-12期合刊“2016年中国诗歌年度大展”上,90后诗人甚至被归入“而立之诗”。总之,90后诗人由鼓乐齐鸣、高歌猛进变作低吟浅唱、暗自努力,步入了“沉淀期”。

《西部》2014年第9期“一首诗主义”栏目推出由90后诗人炎石选编的“南方协会诗选”。南京理工大学南方创作社指导老师黄梵在栏目推荐语中写道:“总体来说,本辑出现的诗人与炎石在南理工举办的两届南方进步诗人奖有关”。在90后诗歌的“破茧期”和“涌现期”,文学刊物的发掘与扶植对90后诗人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而到了“沉淀期”,当“90后诗人”成为校园诗歌创作的主体,围绕着学校诗社或校园诗歌奖的圈子内部的切磋与友谊,则是影响着“沉淀期”90后诗人主要写作生态。另一方面,文学刊物虽然不再主推“90后诗歌”,但对“校园诗歌”却越来越重视。无疑,“南方协会诗选”就是90后诗人在这一阶段“圈子化”的代表。黄梵对此有清醒地认识:“第一次我嘱他编稿时,他编成的那辑并没有真正触动我,那辑一开头就陷入了一个小圈子,但……作为指导教师,我深知炎石和他们交谊的意义所在,那意味着他们将恢复一些古文人的风尚。”

《诗刊》从2014年1月开始,将原下半月刊“大学生诗页”栏目改成“校园”栏目,沿用至今。众多90后诗人以“校园诗人”的身份于其中发表作品,登上诗坛,如林子懿、张媛媛、洪光越、郑纪鹏、李诗白等等。《诗刊》2015年5月下半月刊还就“校园”栏目还刊登的90后诗人刘阳鹤、马暮暮、蔌弦、吴惘、陈丛的诗刊登了五篇讨论文章:《山中庙宇,还是空中楼阁——网友博客热聊刘阳鹤诗歌》、《由晦涩,进入雾霾——青年艺术家、诗人对马暮暮诗歌有话说》、《这黑色的精灵,如此柔软——彭敏、李壮微信点评吴惘的诗》、《不要在衣服上挠痒——70后与80后Q聊90后》、《时光将与年轻人,发生化学反应——刘年和灯灯通过邮件谈陈丛的诗歌》。这是沉淀期的“90后诗人”向“校园诗人”的身份偏移在文学期刊上的重要例证。

能够代表90后诗歌在2014年所呈现的美学风格的是李琬的诗。李琬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诗刊》2014年3月下半月刊“发现”栏目刊登了她的组诗《秋日图书馆》,以及由欧阳文章、江非分别撰写的正、反方“锐评”《写诗的孩子必定是早熟的》和《给诗歌一个“是”》。与一般的“学院派”诗人不同的是,李琬的诗是写实的,具有可视、可触的生活质感。如“他总是把蒜压在砧板下/姜放在窗台上;/他布置好了事物流逝的方向。//蒜移开,就听见刀的撞击。”(《老兵》)作为女性诗人,李琬的诗是温情的,就像一双温暖的手在寒冷的日子里向你伸出;她诗歌的气息是宁静的,就像人们在不安的日子里愿意信任的那种宁静。就像读《女朋友》一诗所感受的那种触动。此外,李琬诗歌在语言、风格的雅洁,修辞、结构的精巧上也有颇多值得称道之处。其中,我最喜欢的一句是“他布置好了事物流逝的方向”,正如“沉淀期”的90后诗人们终究会学会如何提炼生活、节制才华、安排结构,确立进步的方向。

谈到沉淀期“90后诗歌”的“学院派”倾向,不得不谈到《诗刊》2014年9月下半月刊“校园诗观察”栏目发表的《体验:做到切实已不易》一文。这篇文章记录了90后诗人李海鹏、曹僧、砂丁、苏画天对北大校园诗人李天意组诗《橡皮城》所做的基于诗艺层面的探讨,核心是“修辞”问题。《诗刊》编辑彭敏、聂权、刘年都谈到了李天意诗歌“在极度的修辞盛宴中”“经验的短缺和现实感的薄弱”的问题,但90后诗人们显然持有不同的看法。砂丁认为:“根本问题不在于高密度的修辞游戏、人生经验的不足或是在体认写作危机上一片空白。如果表达得足够精准,这些欠缺都是可以被遮盖的。”曹僧认为:“我不认为修辞繁盛自身存在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对诗歌整体性关照下良好调度的失位。”李海鹏认为:“我并不排斥修辞的繁盛甚至过度,在这一点上,我同意钟鸣的看法……即,诗歌在面貌上的繁缛是值得赞赏的,这能很大程度地体现诗人的才能以及语言的丰富。”苏画天也表述了相似的看法:“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个人的写作非常依靠修辞……天意的这几首诗我并不认为修辞是它们最大的问题,一来是在我来看这几首诗里修辞并没有显示出繁茂的姿态,二来是对这几首诗来说修辞目前并不是我们进入其中的诸多道路中最主要的一个。”这篇文章被编者取名为《体验:做到切实已不易》,我们看到的却是90后诗人针对80后、70后诗人的批评所集体作出的“为修辞辩护”。90后诗歌“童话诗”的一脉很快为前代诗人接受和褒扬;而在“学院派”这一支,90后诗人们表现出了鲜明的异质性。可以视作90后诗人对前代诗人的“修辞学革命”与反叛。3年以后,《山花》2017年第2期发表的陈丙杰评90后诗人创作的文章仍然在探讨《早熟的修辞术士》;《诗刊》2017年第4期下半月刊刊登的马骥文的《论同代人的诗歌写作》也主要从“学院派”的维度总结了近年来90后诗歌中“学院写作”的成就。

当然,90后诗歌从来都不只有一种面相。2014年9月,于富士康打工的90后诗人许立志坠亡,警方疑为自杀。许立志的坠亡与他的打工诗歌成为当年备受社会关注的诗歌事件。关乎庞大的资本操纵,流水线上节节败退的诗意。同年11月秦晓宇、蓝狮子出版发起的众筹项目“一个底层打工诗人的遗著:许立志诗集《新的一天》”上线,目标筹款额6万元,一个半月后筹款额达到了13.7万元!同年12月,收录许立志生前事的纪录电影《我的诗篇》预告片进行了全球首发。虽然早在2008年90后诗人如艾溅果就写出了《三轮车夫》等关注底层的作品。但许立志事件使90后诗歌第一次超越了诗坛的小圈子,产生了广泛、深刻的社会影响——以令人悲痛的方式。

 

继《黄河》于2014年推出了“山西90后诗人作品选”,《福建文学》也于2015年推出了《闽派诗歌新崛起——福建80·90后诗人大展专号》,在“地方性写作”的视域中对90后诗人给与了关照。之后,两本边疆刊物,海南的《天涯》、新疆的《西部》陆续推出了90后诗歌专栏,拓展了“90后诗歌”在文学刊物中的“版图”。《西部》2015年第8期“一首诗主义”推出的由李唐选编的“90后诗选”,入选的22位90后诗人风格较为全面,也比较具有代表性。2015年第4期《天涯》双月刊策划的“21世纪诗歌精选之十七:90后诗歌大展”,入选的90后诗人多达41位。由复旦诗社指导教师肖水撰写评论《在中国的大街上捡起一截断树枝——90后诗歌印象及其他》。这篇文章证实了“沉淀期”90后诗歌的“学院派”倾向:“他们几乎是全部可以完成大学教育的一代,特别是在大学中完成诗歌教育的一代……因为90后诗人已集中于大学之中……90后诗歌中,已没有口语的领地,而所谓的民间立场也被学院写作消化其间。” 当然,90后诗歌中是否“已经没有口语的领地”还有待探讨,但无疑肖水看到了90后诗歌中越来越明显的“学院写作”的倾向。

作为“沉淀期”90后诗人向“校园诗人”身份偏移的重要例证,还有:《民族文学》2015年第1期策划的“大学生诗页”小辑,其中近半作品选自《民族文学》微信订阅号2014年推出的“广西90后诗人专号”。《诗歌月刊》2015年第7期甚至推出了“旅英学子专辑”,入选的4位90后诗人艾希、江凫、青云子、王秧分别就读于帝国理工大学、伦敦摄政大学、杜伦大学和华威大学。

继2014年90后校园诗人苏画天、李琬、秦三澍高密度登上《诗刊》下半月刊头条“发现”栏目;2015年,生于90年代的李顺星和彭阳又先后入选“发现”栏目。彭阳是南昌大学的校园诗人,与“学院写作”偏重形式的“风尚”不同,彭阳的写作并不在语言、修辞、结构上孜孜以求,甚至超越了日常生活,直截瞄准最核心最重要的生命体验。肉身与时间构成了彭阳诗歌的肌理,他一再重返生命的本初,如家乡(《回乡》)、粮食(《恩惠》),如胎儿与母体:“我过去折叠在母亲的子宫里/那么轻便,利于携带/所以不管去到哪,母亲都会捎上我”(《折叠的肉体》);“还是怀念身着胞衣的日子/暖洋洋,软绵绵的/不会因为这是个寒世/而抖动骨架”(《衣》)。

2015年,对90后诗歌群体的研究与批评文章有孙绍振、伍明春发表于《福建文学》“福建80·90后诗人大展专号”的《暂未命名的诗艺旅程--福建"80后"、"90后"诗歌简论》;广西师范学院李路平的硕士论文《“90后”诗歌研究》;《青年文学家》杂志2015年6月中旬刊发表的陈洋稳的《90后诗歌微探》等。

令人振奋的是,90后诗人文西还以《湘西记》获得了由《青年作家》杂志社主办的“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诗歌类主奖,奖金为5万元。

4  再次起航:“我没开花之前/也只能叫草”(2016-)

2016年,“校园诗歌”继续受到关注:除《诗刊》常设的“校园”栏目以外,《星星·诗歌原创》2016年第9期策划了“大学生诗歌特别专号”。《诗林》双月刊还于2016年第2期和第4期先后推出“中央民族大学‘朱贝骨诗社’诗选”、“北京大学‘五四文学社’诗选”(“锋刃”栏目),入选的几乎全部为90后诗人。此外,《诗歌月刊》于2016年第4期刊登了“广西民族大学诗群”的作品,其中多半为90后少数民族诗人。延续了《民族文学》2015年第1期“大学生诗页”小辑从少数民族的维度对90后校园诗人给予的扶植。《台港文学选刊》2016年第2期策划的“两岸青年文学作品联展”栏目不仅刊登了6位就读于福建闽江学院的90后诗人的作品,还刊登了4位分别就读于淡江大学、台北教育大学、台北大学、台湾中央大学的台湾90后诗人的作品。在《诗歌月刊》2015年推出“旅英学子”专辑之后继续完善了中国90后诗人的“地图”。

90后作家最早在诗歌领域取得创作实绩。随着90后诗歌走向“沉淀期”,90后小说逐渐崛起,其中不少是以诗歌登上文坛,在90后诗歌逐渐沉寂时转向小说写作的作者。而在“90后作家”概念升温的拉动之下,“90后诗人”概念也逐渐“回暖”。如:《西部》2016年第7期推出的“西部头题·中国90后作家”专栏,既发表了程川(同时也是90后诗人)的散文《亡灵书》、庞羽的短篇小说《操场(外一篇)》,还包括90后诗人徐晓的组诗《风在我的身体里》。2016年,《青春》开设的“新青年写作”专栏每期推介一位青年小说家,90后作者占到了7位(其中入选的索耳、郑纪鹏、李唐也同时是诗人);也开设了“新一代”专栏,每期推介一位青年诗人,入选的90后诗人更是多达10位。《作品》则在常设的“90后推荐90后”栏目每期推介2位90后小说家之外,于2016年第3期推出了“90后女诗人小辑”,编选了13位90后女诗人的诗作;于2016年第12期推出了“90后男诗人小辑”,编选了22位90后男诗人的诗作。

此外,编选90后诗歌小辑的刊物有:《四川文学》2016年第1期推出的“90后诗人专辑”,刊登了10位90后诗人的诗歌。《诗歌月刊》2016年第3期头条栏目推出了4位90后女诗人玉珍、龙小羊、莫小闲、林侧的诗作。《边疆文学》2016年第2期“云南青年诗歌专号”设置的“90年代”栏目,刊登了12位云南90后诗人的诗作。《星星》2016年5月上旬刊“青年诗人山东专辑”中推出的王冬、徐晓、庄凌、苑希磊(又名木鱼)4位90后诗人的作品。其中,后两者《边疆文学》和《星星》都将90后诗人纳入到“地方性写作”的范畴中。而《星星》明确地将90后诗人划归到“青年诗人”行列。确实,90后诗人们已将“少年诗人”时期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不久,也将丢掉“校园诗人”的“保护伞”。未来,90后诗人将更多、更有必要以“青年诗人”的身份与80后、70后诗人们同台竞技,一决高低。

如果之前评论界还担心对群体的“捧杀”会遮蔽个体,那么到了2016年,我们看到,90后诗人更多地是以个体的身份登上各大刊物的重要栏目,如,登上《诗歌月刊》2016年第1期头条的蒋在。占据《诗林》双月刊2016年第2期头条的90后诗人刘阳鹤。分别入选《诗刊》2016年第2期下半月刊、第7期下半月刊、第8期下半月刊头条的90后诗人阿海、程川和白猿。《作家》2016年第5期开设的“余幼幼小辑”。甚至极少发表诗歌的《萌芽》也在2016年第1期、第2期破天荒地刊登了复旦大学两位90后诗人童作焉和吴径的诗。

此外,90后诗人林子懿成为继玉珍之后入选《诗刊》社 “青春诗会”的第2位90后诗人,诗集《红树山人》入选中国青年出版社于2016年7月出版的“第32届青春诗会诗丛”。而玉珍诗集《数星星的人》也入选了中国青年出版社于2016年6月出版“中国好诗第二季”。余幼幼的诗集《我为诱饵》入选四川文艺出版社于2016年10月出版的“《星星》历届年度诗歌奖获奖者书系”。四川文艺出版社还于2016年10月同时再版了余幼幼的诗集《七年》。

2016年最受关注的90后诗人之一是康雪,《人民文学》于2016年第6期推出了她的充满童趣的组诗《小朵与植物园》。康雪的这组诗歌轻而不浮,清而有辉。如《回家》:“从车上下来,安静极了/这里的阳光只像阳光,风只像风/这里的路/只用来慢慢走/水牛也只是/吃草的水牛。不看你/也不看/玉米不及腰深,西瓜藤才开小花”。这首诗选取了生活的一个截面,书写从下车开始。

书写的是“这里”,田园诗般宁静、悠闲,亘古不变。但我们看诗人的表达方式:“这里的阳光只像阳光,风只像风/这里的路/只用来慢慢走/水牛也只是/吃草的水牛。”诗人句句是在写“这里”,却句句是“生活在别处”。题目虽是“回家”,我们感到的却是诗人已然不再属于这里,因为身上背负了太多无形的压力,可以说是得了“城市病”,体现在关照自然的时候。而康雪处理这种城乡二元结构的手法是令人舒服的:避重就轻,却又四两拨千斤,压力蕴藏在释放压力之中。此外,我最喜欢这句“我没开花之前/也只能叫草”(《小雨》)。

 

2017年,中国作家协会旗下刊物《人民文学》、《文艺报》等都主推90后作家,其中也包括90后诗人。如《人民文学》于2017年第4期“九0后”栏目刊登的炎石的组诗,于第6期“九0后”栏目刊登的颜彦的组诗等。而《诗刊》社更是于2010年推出过“90后少年诗人作品小辑”之后,时隔7年,于2017年第2期下半月刊再次推出了“90后诗人特辑”,刊登了19位90后诗人的作品。“诗刊社”公众号还策划了“90后诗歌大展”,陆续推介的90后诗人达50位之多。“90后诗歌大展”展出的作品还将于年内结集出版。

在“国刊”联合发力的影响下,地方刊物也纷纷推出了扶植90后的举措。如《大家》双月刊于2017年第2期推出了“‘90后’的诗”专栏,刊登了11位90后诗人的作品。《诗歌月刊》于2017年设置了“新青年”栏目,每期推出4到6位90后诗人的作品。《广西文学》也于2017年第6期开设了“90后诗展厅”专栏……

虽然2017年才过去一半,但俨然形成又一波90后诗歌热潮。从2007到2017,90后诗人将在积攒了十年写作经验的基础上,手持“更路薄”,乘着文学界扶持90后作家的东风,再次起航。但是,经历了破茧期、涌现期与沉淀期的90后诗人必须懂得:90后诗人不能永远做“新人”,永远“抱团”,读者更渴望的是独特的嗓音,是具有影响力的90后诗人个体的出现。除非像涌现出叶赛宁、曼德尔斯塔姆、马雅可夫斯基、帕斯捷尔纳克的俄罗斯“白银时代”一样,90后诗人群落中能涌现出一定数量足够杰出的诗人,“90后诗人”的命名才是有效的。否则,数年以后,“90后诗人”将很快风流云散。写作从来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流传下去的唯有经典,没有年龄、性别、种族、地域等标签之分,所有没能“开花”的诗人,最后都“只能叫草”。

(本文完成于2017年5月,系作者北京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硕士毕业作品《燕园诗选》的代创作谈,一篇研究90后诗歌的文献综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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