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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美刊】母亲 || 只争朝夕

 牛晓玉 2020-10-15
*欢迎聆听*
主编 | 晶莹 | 编辑 | 瑾瑶
母亲
作者:只争朝夕


      初中二年级,读过朱德的《母亲的回忆》一文。之后,心里总惦记着自己有朝一日也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年年想写,每每不敢铺开纸笔。抑或是母亲的形象在我心中过于伟大,不敢敷衍;抑或是自己胸无点墨,不能言为心声。左顾右盼之间,四十年一晃而过。还是前不久一次家宴上二姐对我说,妈妈生前就想看到红日(作者乳名)写写她的文章。此语一出犹如雷击,我无地自容泪流满面。今日放下杂念,更不敢背负不敬不孝之名,握笔歪斜作此,以告慰亡母在天之灵!
      母亲出生在山东海阳。村庄南临黄海,北依胶东山脉。家境原本富裕,有近千亩山栏。母亲六七岁时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在一天下午身材魁梧的外公被日本军带走了,从此未归从此杳无音信。此后母亲便与裹小脚的外婆俩相依为命度日如年。
      十三四岁时母亲有幸进入了新四军在革命老区举办的识字班和读书班。由于刻苦好学,母亲掌握了一定的文化知识。这对她后来的生活产生很大影响。
      十九岁那年,母亲响应共产党的号召,接纳残废军人入赘。母亲和父亲走到一起,从此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九六五年,春寒料峭。因为父亲的执拗,坚持要回安徽老家。母亲只好带上六个孩子坐着马车趁着月色离开了生她养她的山村,偷偷离开了生她养她的妈相依为命的娘。海水在疯一般涨潮,山风在魔一样嚎叫,母亲的心已被掏空,不知明天所向是天涯还是海角。
      后来母亲回忆对我说,外婆第二天早晨知道我们全家搬走了,哭晕过去了,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母亲是北方人,南方水稻田的农活干不了。单靠父亲的抚恤金养活一大家人是不可能的。所以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一直留在家里干活,而且是没日没夜的。加工渔网是一项主要经济来源。母亲织的渔网方圆百里都有名,上下连环扣,一次成结。迄今为止,我没有看到第二个人使用这种织法,既快又紧。最快时两天能做一条月亮网。我们放学回家经常做的事是上梭子、刻梭子,天热时帮妈妈搧扇子。无论冬夏,母亲中午和上半夜从不睡觉,只是一股劲地往前赶活。有时打瞌睡还保持做网的姿势,我们劝她休息一会,她从来不听,只是说瞌一会儿就好了。母亲做的旋网是长江、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等深水域渔民最喜欢使用的。为贴补家用,家里养老母猪下崽养了很多年。我们兄弟姊妹负责打猪草,母亲负责料理。下崽接生,治病防疫,接种买卖等都由母亲一手操办。也曾养过成群的鸡鹅鸭等家禽。久而久之,母亲成了半个兽医了。邻居哪家畜禽有毛病都来找母亲去处理。
      缝纫、刺绣和手工制作都是母亲的绝活。
      母亲一向节衣缩食,但为了给一大家人做衣服以及缝补,托关系于一九七七年底买了一台“上海牌”缝纫机。这是她一生的最爱。母亲擅长做传统服装,尤其是做老年人和婴幼儿的服装更是得心应手。光是蝴蝶扣、蜻蜓扣、金鱼扣、琵琶扣等就有上百种。可以说每件都是继续传统的,每件都是渗透母亲思想的。为了也会做西装,在她五十一岁那年硬是去离家八九里远的苏塘乡参加为期六个月的缝纫培训班。和十七八岁小姑娘们同吃同住,风雨无阻,从不落一课并带回了一大包课堂笔记以及衣服图样纸样。尽管她学会后也没做过一套西装,但她的内心是喜悦的踏实的自信的。除了做新衣服外,改装和缝补是多上加多。大改小长改短,男改女老改少,只怕你想不出来的,没有我母亲改不出来的。全村妇女都把这类东西往我家送,我母亲都是免费加工,而且是贴针贴线贴时间。我母亲整天忙得不亦乐乎。偶尔也有送六到十枚鸡蛋表示感谢的。母亲发明的“百衲被”令人叹为观止。把碎布按不同的材质、颜色以及新旧程度分开,然后制成三角形,再由四个三角形组成正方形或长方形,再由这些方形的布块按规则连成片,逐渐连片放大,最后加边制成被褥。一床被子下来,碎布块肯定是要以千计数的,针脚是要以亿计算的。母亲一生做过这样的被子不知有多少床,有的家用有的送给了亲朋好友。前不久,我去北京拜访全国著名书法家吴广水先生。先生笑着对我说,记得你母亲做的那被子真好,从被子上看到了耐心看到了爱心看到了艺术,我至今收藏着。
      小小绣针在母亲手里能飞舞,丝丝彩线在母亲胸前任意飘动。祥云萦绕、青山翠竹、艳阳高照、轻风拂柳;鸳鸯戏水、燕子衔泥,猴子捞月,百鸟朝凤无奇不有,活灵活现。每绣一件母亲都要事先设计。有老样的取出老样,没有老样的要自己画图自己剪裁自制新样。其实我在电视上看到的剪纸还远没有我母亲剪的丰富剪的逼真。
      母亲做的布老虎威风凛凛千姿百态,或卧或立或大或小。大的能作枕头,小的能作玩具或摆设品。那眼睛那嘴巴,那花皮那骨架,那劲爪那尾巴,简直太像了太真了。我小时候经常拿它来冷不丁地吓人。虽然时间相隔久远,但有的家庭还摆设着我母亲做的布老虎。我的手上还没有,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了。
      母亲还会做柳编,扎纸,面人等等等等。
      母亲的看家本领是看手相。抗战刚结束母亲为了多读书从邻家老私塾那里借来一本《易经》的衍生本,书中除了对易经的运用详述还配有大量图解。母亲求知若渴深耕细读,加上天资聪颖,所以大部分都记在脑子里。在以后的实践中就自然而然地会看了。如果还有人在疑问这是不是真的?这是不是唯心主义或迷信?我可以明确大胆地告诉你,我姊妹八个是坚决相信的,因为我们是她的儿女,我们见证了太多;我母亲所看的对象是坚决相信的,因为她说的真准真对。在我大约十二三岁那年夏天,县城一穿得光彩照人的妇女经人带领到我家看相,当我母亲指出她的爱人不久前应出大事或有牢狱之灾时,那女人放声大哭。稍作稳定后,她对我母亲的看相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们从小时候到长大经常纠缠母亲给自己看看相,母亲常是不允,偶尔也讲讲,当然每个关键时刻母亲讲的都灵验了。时段运程、财路金钱、寿命疾病、夫妻婚姻、子女情况等等都非常清楚。母亲会看相十里八乡都知道,曾有几个街头江湖求母亲拜师学艺,母亲一一拒绝了。在子女中唯一能继承一些的只有二姐,当然也不够原汁原味了。
      母亲不懂中医,但有几个偏方很实用。对治疗偏头疼、腮腺炎、上火牙疼、蛇头疮等有特殊疗效。
      母亲喜欢京剧和地方庐剧。《穆桂英挂帅》《赵氏孤儿》《四郎探母》《武家坡》等都是她喜爱的京剧曲目;庐剧有《秦香莲》《休丁香》等等。我有几次陪母亲看戏的经历,都是露天,一站两三个小时,人山人海,拥挤不堪。我是一点听不懂,只是一会看看台上,一会看看周围的听众,一会注意母亲。我经常看到母亲进入剧情的时候涕泪横流。那时我小我不懂,我偶尔用手碰碰母亲,提醒她注意点,怕别人看到了笑话母亲。母亲懂我的意思,只是说没事,但从未收敛她那善良的眼泪。
      母亲对子女的教育上是劳苦功高。母亲总共生了八个孩子,五男三女。一样的对待一样的上学。每个人至少是初中文化,有高中有大学。时间跨度是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中,期间很多困难日子甚至温饱都不周全,再加上全社会重男轻女的思想,个个书都能坚持读下来了,母亲真是太不容易了,处心积虑卓而不凡。没有对知识的尊重没有对未来的远见没有对克服困难的坚持,一个普通家庭妇女在那个年代是很难做到的。
      母亲一生温良贤惠,和邻里和睦相处相互尊重,本不会争吵也从没有争吵。母亲一生豁达大度,和五个儿媳妇从未红过脸。母亲一生俭朴持家,掉在地上一粒米饭都要捡起来吃掉,吃过的骨头必须砸碎喂鸡。极少单独用柴草烧开水,都是用土罐在余火里煨开的。平时走在路上看到有用的东西她要捡回家的,去世前一年夏天她穿凉鞋用脚踢垃圾找废品,结果被碎玻璃扎了一个好深的口子。我甚至都搜索不出来,哪一年哪一次母亲穿过一件新衣服。
      母亲是勤劳一生辛苦一生;母亲是深爱父亲一生操心子女一生。母亲生八个孩子,从没做过“月子”从没人服侍,都是三天后喝一碗辣糊汤就下床正常干事。那个年代真绝,母亲真苦。母亲真的累了,一九九七春天查出患胃癌中晚期。对待母亲生病的医治、探望、陪护和关怀,我可以说子女们个个有罪。不听任何借口勿需任何理由。患病和病重期间都是住在我那里,很小很窄很陡的独角楼。母亲平时信佛,为了却她最后的佛愿,我和妻子陪她上西九华寺焚香求佛。全程四百九十九级台阶,上下都是儿媳维秀一人背行的。那次母亲非常高兴,回来精神也好多了。大多数日子苟延残喘,孤寂了此余生。母亲手腕上的不明乌紫血点是我一生的痛,深深埋藏心底,羞得与世人诉说。母亲临终前瞳孔放大,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余光扫向我并挤出半滴眼泪瘫在眼角。我拥抱着母亲,我想揺醒母亲,我呼唤着叫喊着,我想问个明白。熟睡的母亲不再醒来了,不愿答理我了,也绝不会开口说什么了。我似乎能读懂一些东西,我也能感受到感觉到欠了好多东西,但愿母亲没有责怪没有怨恨没有遗憾,但愿母亲的神灵如往常一样保佑我们!
      谨以此文纪念母亲,忏悔自己!谨以此文警示后人,子欲养而亲不待!
2018.7.25儿泣笔
作者简介
胡诚:网名只争朝夕,安徽芜湖市人,1965年10月生,机关公务员。毕业于师范院校,喜欢诗词。已有作品近百首,部分散见纸电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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