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感染水痘的那一天(上) 远方,六人间的宿舍空出一张床。 真正持续的,不间断的独处是何种感觉? 当一个人陷入沉闷至极的生活,他/她该如何调解?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自己。 以及,斩断与外界的联系,这样孤独的自由,是否能换来内心的安然和解脱? 我曾经想过这些问题,那两周,却真真切切体验了一次。因为“隔离”。 有生之年,我第一次被隔离。因为水痘。 一. 不会是水痘,不会是水痘... 我心存侥幸。 “放心吧,可能只是一般的过敏” 朋友安慰我。 可屡屡从梦中惊醒,难耐的痒,仍让我心忧。清晨对着镜子,面目全非。人说,心存侥幸者不能幸免,这话在我这里中了。 不是过敏,也不是一开始怀疑的荨麻疹、湿疹,就是水痘。我曾以为这是儿童病,盖因我的朋友,生水痘全在童年,至多初中。但事实推翻了我的判断,我确实染了水痘,人生第一次,十八岁。 我是今天下午知道这个消息的,尽管前天去了两家药房,都说不会长水痘。但我的疑心病,到底挥之不去。我决定再去一家,一家天津的大医院——王顶堤站不远处的第一中心医院。 二. “可能是病毒感染。” 一个小时后,普通皮肤病科室的大夫一看我的皮相,习惯性地蹦出这句话。我心慌了。 病毒感染?不是荨麻疹或过敏吗?为什么我招惹上了病毒?我不敢继续往下想。经验告诉我,这个外表冷峻的中年医生的断言,会如动手术般精准。 当然,他要验血,以证明自己的判断。于是,我照着他的指示,付款,下往二楼某临检室。一叮,没有疼痛,细小的红黑色血珠子探了出来,两滴、三滴、四滴...直到渗满一条细管,我按着棉签,被通知在54号窗口外条码机前等候。 尽管收到标本(检验报告单)至少要等半个小时,但我坐不住,隔几分钟刷一次,我提着嗓子眼,在过道来回走动,即便理智的天平倾向那个冷大夫,但内心希冀,真的是他判断错误,不会那么严重的,我不要招惹病毒,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完成... 半个小时后,单子在我手里。 血小板压积:0.15,参考区间:0.16—0.38; 淋巴细胞数:4.03,参考区间:1.1—3.2; 单核细胞数:0.65,参考区间:0.1—0.6; 中性粒细胞比例:34.10,参考区间:40—75; 淋巴细胞比例:56.40,参考区间:29—50; 嗜酸细胞比例:0.30,参考区间:0.4—8.0。 临床诊断:病毒感染。 大夫说对了。我的表情没变,只是心里一沉。在我脑海里,病毒是个很可怕的词,它往往见诸新闻,每次出现,都会死一群人,新闻会报道相关组织一筹莫展,病情高发地一片惊惶。未曾想,这次病毒找到我头上了。我看了看手机微信通讯录里的大哥,心想,要不要告诉他?罢了,等更详细结果出来再说。 我拿好单子,重返四楼。医院里人来人往,药水的气味弥散于空气,从普通皮肤病科室出来的人,有的如释重负,有的一脸愁容。也许这些擦肩而过的人中,不乏和我同等的心绪。 三. 大夫的第二次判断(不,对他来说是结论),让我既悲又喜: “你这是长水痘。” 他又看了看我的后背,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恩,就是长水痘。” 然后,他行云流水、健笔如飞,刷的一下,该开的单,该抓的药,该负的款的明细,麻利地“搞定”。 “长水痘”,这个状况不仅意味着我要掏出近八百元的医药费,还有“隔离”的下场——我将别无选择地被隔离一段时间,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被锁住,一个人生活,饭菜拜托同学送,考试不得不搁置。 尽管我对水痘有所耳闻,但出于焦虑,我还是问了大夫几个很蠢的问题——这病严不严重...我会有生命危险吗...过了隔离期就好了?会有后遗症吗... 那天下午,天冒热汗,一个青年人心乱如麻。 四. 出了科室,我决定给大哥发微信: “大哥,检查结果出来了,水痘。别跟爸妈说。” 顺便,我又给学院的一位老师发了微信: “老师,请问有空着不用的房间吗?我长水痘了,医生说要隔离十几天,课我也上不了了,怕传染同学。” 老师很快回复,在取药的间隙,他向我了解情况。随后,我又将这些情况交待给了舍友、同学,包括收拾东西、消毒措施、两周内饭菜等的拜托...平时不情愿拜托别人的我(怕欠人情),这时候不得不连连给别人添麻烦。 我的朋友们回复很爽快。感动。 幸运的是,学校南门旁一间公寓,正好有适合隔离患者的房间,老师打电话来,让我回校收拾好东西,隔离期间,就待那,哪也不要去。 我们宿舍一壮汉,见我提的箱子太沉,二话不说抢着拎,走路不喘粗气,直帮我拎到隔离期间我住的屋子。我们二人走在路上,活像西天取经的使徒。这还不算完,他见我缺被褥、缺床单、缺送药的水、缺纸巾,三进三出,齐活了。那一刻,我真想脱口而出:“你是我的大恩人!” 我即将生活的小笼子,就在南门旁一栋公寓的第一层。晚上,这里的幽暗和南门外的喧嚣对比鲜明。 如今,因为我的到来,这里至少多一间亮室。蚊子有伴了。 和我们宿舍比,这个空房间小的可怜,但只是一人独住,也就宽敞了。多年前的一部电视剧《岁月》里,梁志远赴单位报到,一番波折后,分到个类似的单间,就因为地方宽敞,遭同事嫉妒,时过境迁,这般单间,也只有我这样的病患住了。 这个笼子和数字“2”很投缘——两个柜子、两张桌子、两把椅子、两张床、两束灯管,其余的,一个大垃圾桶,里面满是体检完学生,医护人员丢掉不用的玩意;一个老式电视机——笨重的黑大头;和高高挂着的黄油油的电风扇。 最大的缺憾是没有WIFI,笔记本电脑上不了网。不过,我也犯不着抱怨,这般光景,有睡的地儿即可。既来之则安之。 这年头,大思想家教育人:“面对苦难,要随缘乐天。”我没招儿,权且当真理,灌输自己信。心里像念经般念叨,能打败我的不是病痛,而是消沉的心态。孟圣人家喻户晓的话,姑且当他说给我听:“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实在不行,就端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话激励自己,我心想,我的福一定会来的,毕竟最近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头,一定会来的... 就这样,我的隔离生活开始了。 朋友说,长过水痘就不会再长,那么,好,让我平静熬过这断独处的日子,这辈子便可与水痘就此告辞。 我下榻完毕,送东西的蒙古朋友走了,门口的大爷,照老师的吩咐锁上大门。外面歌声嘹亮,一定是有人卖唱。 远方,六人间的宿舍空出一张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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