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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 山村女人

 克什克腾 2020-10-16

山村女人

文/郭延环

位于吉固镇三十多公里处有个小山村,名叫何家湾,地处山的阴面的一个犄角旮旯里,一年四季阴暗潮湿,青苔爬满各家院墙。全村不足五十户人家,秀玲便是这五十户人家当中的其中一员,家中排号老五,上有四个哥哥,从小受父母和哥哥们的疼爱。家里有好吃好喝的先放到"尕奶干"(方言:最小的孩子)秀玲手里,所以秀玲发育的高大圆润,腰身略微粗了一点,胸脯广阔丰隆,臀部如磨盘,结实有力,但秀玲的心底极其善良。

秀玲的二嫂是邻村沙家沟村上的。秀玲未出阁之前跟着二嫂去了一趟沙家沟,便在那里认识了李家尕宝。两个村庄就隔着一条山沟,田地出现了交叉。尕宝经常借着去田里干活的机会接近秀玲,一来二去,两颗年轻的心交织在一起,迸发出爱的火花。

秀玲嫁到沙家沟村时刚好十八岁,圆润丰满,身材高大,臀肥而翘。婆婆欢喜的不得了,这种身材定能生个大胖小子。秀玲还是地里干活的一把好手,孝顺公婆,和尕宝相亲相爱。秀玲怀孕时婆婆高兴的合不拢嘴。来年生了一个漂亮的闺女,婆婆也高兴,第一胎是女娃也不打紧。

秀玲二十二岁时生了第二胎,依然是个女儿。公婆虽然不说,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想抱个孙儿。婆婆看着孩子经常走神并自言自语:“怎么没带个把就来到世上了啊……”。秀玲也常常自责不已。

秀玲二十五岁时,又迎来了第三胎,依旧是个女孩,起名为来顺,意为顺顺利利来个男娃。秀玲生产十日时,娘家阿妈过来看“十天”。她抱着刚出生的来顺与亲家母商量,要把来顺抱回娘家去抚养,等秀玲两口子生了男娃,村里人风言风语过去了,再把来顺送回来。或者直接将来顺过继到秀玲三哥的名下。

傍晚,秀玲妈走的时候提了个大篮子,篮子上面用一块蓝头巾布遮住了,篮子的一侧放了一个焜锅馍馍和一把枣。遇见熟人就热情地打招呼,还提起篮子晃两下,大声说到:“走的时候亲家母非要给我拎一篮子好东西,我们家里也有呢,亲家母太热情了……”。

过了两日,秀玲婆婆便对外宣布:刚出生的丫头被白天来收购粮食的小贩给冲撞了,晚上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奄奄一息,天快亮时沒了。

秀玲的公公是沙家沟村的村委会书记,初中文化,在村中威信颇高,已经连任十五年了。

深秋时节,农民们已经结束了收割,妇女们在家搓麻绳纳鞋底,准备过冬的棉鞋(俗称“鸡窝”)。秀玲也不例外,和婆婆正坐在堂屋台子上的草席垫子上拉着家常,手里拿着一团麻,露出粗壮而洁白的小腿,搓着麻绳。两根麻在秀玲来回的搓动下很快变成了一根匀称的麻绳。秀玲的小腿腿毛因被交织的麻拔起,小腿越发光亮洁白。

突然听见公公在和什么人打招呼,邀请客人进家慢慢讨论工作。秀玲很早就听说乡计生办的人员到每个村子进行摸底,统计已婚妇女的生育状况。她想跑回自己的西屋,但已经来不及了,转身跑进公婆住的北屋。那时候的农村老房,不分客厅和卧室,每个房间里都有大炕,炕的左侧还有个暗堂,放一些杂物或粮食,秀玲急忙跑进暗堂。

不巧,秀玲公公把计生办的工作人员迎到了这屋,殷勤的请到了炕上,支上方桌,倒上熬茶,端上农村用柴火烤的焜锅馍馍,递上烟,大家扯开了话题。

最近乡计生办接到上级通知,要在本乡十几个村庄进行已婚妇女的生育调查。两孩的妇女自愿去县医院做结扎手术,术后报销医药费及营养费。已经有三个孩子的妇女强制进行结扎手术,违者罚款并自行承担医药费……

秀玲在暗堂听的心惊肉跳,不住的颤抖,丰腴的身体压着一袋麦种,不敢动弹半下。她强压着呼吸声,生怕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秀玲脸憋得通红,身体有些发麻,膀胱被尿胀的生痛,快要“决堤”时,乡计生办的人才起身告辞。 

等计生办的人一走,秀玲婆婆立马凑到老头面前焦急询问到:“是不是来催计划生育的,我们老大可没儿子啊,不能让村里人戳脊梁骨呀……”。秀玲公公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他们让村里赶紧统计已婚妇女的生育状况,两胎的动员去结扎,三胎以上的强制结扎,下周上报乡计生办。我已经留了一手,说我们尕宝两口子去江苏搞副业去了,等回来就主动去做结扎手术。”

秀玲踌躇不决上前小声说道:“阿妈,我就去做手术吧,三个丫头也好着呢,万一下一个还是丫头,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更会淹死人哩”。秀玲婆婆愁眉不展,轻轻拍了拍秀玲的手,慢悠悠说到:“听我们的话,明天你俩就去都兰县的香日德吧,没有儿子相当于没有后人啊。我们家断后不可怕,你们老了没人养你们,家里的农活也没人干啊,你俩大限以后也没个扶棺材的后人啊……”。说着边抹起了眼泪,“我昨夜个梦见花园里那两大坛碧桃花开了,颜色居然是白色的,开的又繁又密。这个梦是反的啊,碧桃,逼逃,是逼着让我们逃呢……”。秀玲公公长叹一口气:“我也是这么个想法,既然已经给他们说了你们去南方搞副业的事儿了,那就索性去香日德吧,等生了娃你们再回来,我这个书记还能顶一段时日。等你们怀了娃,我也就不干了。哎,当了十几年的书记,遇到自个家的事儿就违反了规则……哎……”。

家里人商量了半夜,婆婆拿出了给小姑子梅花准备的嫁妆钱。“出门在外,可不能挨饿受冻,天马上就冷了,出去了先找到住处,再找工作。等稳定后赶紧要娃,写信时,信封外面可不能写你们那边的地址……”边说边揣到了秀玲的口袋里。

次日,天微微亮,秀玲和尕宝悄悄踏上了去都兰县香日德的路。等秀玲两口子走后,秀玲婆婆把花园里的两大坛碧桃花,花了一天的时间移到了院门前左侧的粪场里去了。“只要不在自家院子里,就不会被“逼逃”。碧桃就是个邪物……”秀玲婆婆呐呐自语。

秀玲两口子到了香日德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先找了个便宜的旅馆住了下来。一路颠簸,疲惫不堪,两口子顾不上卫生的脏乱差,啃了一口从家里带来的干粮,急忙上床睡觉了。

第二日俩人缓过劲来,沿街打听到香日德农场最近在招人,等冬季来临之前,要把农场的地翻耕平整一遍。因为俩人本身就是庄稼人,加之秀玲不像一般女性那样柔弱无骨,身形丰满结实,农场痛快的招聘了俩人,并分配了一间宿舍。

秀玲两口子踏实肯干,老实本分,两个月后和农场里的其他人员已经打成一片,算是稳定了下来。

进入冬季,秀玲特别想家,想三个闺女,又想到走之前没做完的“鸡窝”鞋,还没给孩子们准备羊毛手套……就跟尕宝嚷嚷着要回家,不要生什么儿子,三个女儿还三朵金花呢。

秀玲的婆婆就像是秀玲肚子里的蛔虫,过了两天就收到了家里人来信。是小姑子梅花转述婆婆的话:家里一切安好,姐妹三个人过冬的棉衣棉裤棉手套等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亲家怕我们老两口累着,也把二丫头接到外奶奶家了。你们不用担心明年的农活,我们已经和隔壁尕奎商量好了,两家合工一起种田。你们的任务就是抱个孙子回来,万一还是女儿我们也不怪你们……

秀玲读完信,想着自己的婆婆如此善良隐忍,在内心祈求老天爷让她生个儿子,让婆婆在村里人面前抬起头来。


第二年开春后,粪场子里的粪都拉去地里当肥料了,那两大坛靠墙的碧桃花也熬过了寒冷的冬天,根部在迁移时没有遭到破坏,枝桠上出现了点点嫩叶。秀玲婆婆一喜,赶快回家提水浇灌。

晚上,秀玲婆婆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到两大坛子碧桃花开了,又繁又艳,火红火红的,秀玲站在碧桃花树下哭泣,一条小蛇缠住了秀玲的脚踝。

第二日,秀玲婆婆便把梦说给了公公听:“梦是反的,哭说明秀玲高兴,小蛇代表孩子,还是个男娃”。公公听了连忙点头,赞成老婆子的解释。

惊蛰一过,农场里也开始了春播,由于土地平整是半机器化操作,尕宝种起田来得心应手。秀玲一边干活,一边安心的备孕。清明节过后秀玲的例假便没有再来过,三个月后丰满的身材因怀孕愈发肥胖。尕宝小心翼翼地侍候着,想让秀玲辞去农场的工作,在宿舍安心待产。但秀玲一再坚持上工,说已经是三个丫头的阿妈了,每个都是差点生在田地埂上,还怕这么点活,硬是坚持到了秋收后。

肚子里的娃比前面的任何一个孩子都闹腾,一会踢腿、一会翻身,秀玲晚上睡不好觉,腿肚子开始发肿,体态愈发笨重,晚上翻身都要靠尕宝帮忙,有时小腿还抽筋。尕宝心疼不已,搓着秀玲的小腿,对秀玲连连道歉:“嫁给我受苦了,这几年尽生娃了,以后定不让你再吃苦了。如果这次还是个女娃我也认了。”秀玲望着眼前老实的汉子,深情的凝望着:“我也想给你生个儿子,没事,生娃的女人都会经历这些痛苦。”尕宝紧紧的搂着秀玲,心里默默祈祷请求上苍垂怜,无论如何别再让自己深爱着的妻子受苦了,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这辈子认了。

农历正月初八,秀玲在香日德镇的卫生院生了个九斤重的大胖小子。两口子喜极而泣,给家里发去了电报,电报上只有七字:心愿已成,儿,九斤。

公婆抬头挺胸走在村路上,神采飞扬......

等孩子百岁时,秀玲两口子便辞工回到家里。秀玲主动去做了结扎手术,公公也辞去了书记一职。

十一

五年后,一家人正欢欢喜喜奔上美好的生活时,发现儿子天赐嘴唇总是发紫,经常感冒。秀玲两口子急忙抱起小儿子前往省城的大医院检查病情。在焦急的等待中检查结果出来了,天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这犹如一道惊雷在秀玲的头顶响起,几乎晕厥。尕宝呆若木鸡,长时间没有反应。好在医生及时解释道:病情不是很严重,建议夫妻俩带儿子去兰州军区总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

这让本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家里本来条件艰苦,加之孩子过多,没有多余的钱款来给天赐做手术,三十多岁的秀玲愁的吃不下饭,皱纹早早爬上了额头,无暇顾及家里两个女儿的学习状况。老大已辍学在家,老三来顺秀玲已不再做接回来的打算,正式过继给了娘家三哥。

全家人借遍了亲朋好友,还向银行贷了低息贷款,凑够了医疗费去兰州军区总医院给天赐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术后,天赐身体恢复良好,在全家人的呵护下,逐渐长大成人。但遗憾的是一生都干不了体力活。

十二

十几年过去了,秀玲的三个女儿都出嫁了。由于各种原因都没能嫁到秀玲心目中的富裕大户家,在临近的山村过着像秀玲年轻时候一样的生活。

儿子天赐如今已经三十多了,身体十分虚弱,下不了地,干不了重活。也许姻缘未到,不知托了多少个媒婆,秀玲为儿子的婚事愁白了头,至今还是没有结果。

十三

这天,窗外飘着鹅毛大雪, 秀玲在家闲着无事,坐在炕沿上发起了呆。她回想自己大半辈子的生活,不由得为自己的三个女儿感到愧疚。是啊,为了生一个男娃,为了自己所谓的面子,三个姑娘过的并不好,家里也是负债累累。她自责起来,深深地叹了口气,扪心自问,这一切到底值不值?男娃女娃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啊!

秀玲的背影是那么的消瘦,瘦的好像只剩一副框架,额头上的皱纹像刀刻似的,向人们无声地倾诉着她的苦难,眼神也暗淡无光。

她在黄土地里一日又一日的重复着不变的日子......

【作者简介】郭延环,80后,出生于青海省的一个小山村,从小爱好文学,曾因工作原因抛开书本十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重新燃起对文学的一腔热血,拿起纸笔写下心中的喜乐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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