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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 荒废的村庄

 克什克腾 2020-10-16

荒废的村庄

——谨以此篇向养育过我们的土地致敬

李冠男

总算等到了春天。

本以为到了春天,心境或有好转。一会儿起风,一会儿飘雪,一会儿骤雨,北方这反复无常的天气,完全颠覆了我的想象,甚至几次走到佛龛前,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过,期盼有一个正常的春天如约来临。

干渴的土地,整整一个春天也没有喝饱过。半死不拉活的太阳,羞涩涩地遮挡着躯身,梦魇魇地和人们打着哑语,地上的生灵死一般沉寂。大街小巷上,刚刚开门营业的商户无精打采地叫卖着年前囤积的旧货,机关单位门可罗雀。瘟疫过后的草原很难见到富饶的生机,整个社会仿佛还没有从冬天的极寒中苏醒过来。


为了一个年前的约定,暮春清早,我打了一个便车来到了农区。说是农区,但是却见不到碧绿的田野,因所处位置在山梁上,凉意不时地侵袭着我的身体。脆弱的我,急切地想找到一处向阳的山弯,等待着中午的到来。

路边的树木还不见一丝绿意,远山和田野由于长期没有雨水的润泽,一片土黄。碎石流沙胡乱堆砌的草场子里,寥寥无几的几棵衰草还没有返青,看上去萎靡不振。阵风掠过,黄色的枯叶死一般寂静。眼前一弯乱七八糟野生的连榛背后,是一个荒弃的村庄。朋友买下了几处旧宅,将其连成了一处院落,并且加盖了一些房屋和棚圈,把这里开辟成了一处农牧业养殖基地。因为院内有办公会客的地方,不时地有人居住打理,到现在还算一处景致。

放眼望去,整个村庄像一个躺在地上的耄耋老人,残墙破瓦,土窑漏房,到处荒草片片,凄森荒凉。茫茫山川之内,看不到高山,也看不到丘陵;分不清哪是盆地,也分不清哪是高原。脚下凸凹不平,视线范围之内,倒是能断定,此地住家超不过五户。

我寻遍了弯弯曲曲的滩涂,也没找到一条小河和溪流,就连一块沼泽地也没有。村庄里养着两条小狗,见到生人十分温顺,眼泪八叉地等待着客人的施舍。一头瘦骨嶙峋的小猪喝饱了山风,摇头晃脑地从我们面前无精打采地走过。很少见到村里的青壮年,只是看到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慵懒地抬起眼皮打量着我们,将信将疑地任凭我们给他们拍照,他们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光亮。这也许还是一个完整的农村,因为从后院里还能听到老乡的喊山声,村子里有生命的物种还存活着生理机能。

由于当天朋友的合作社电机坏了,抽不上水来,吃饭也就成了问题。在不得不的情况下,我和朋友只能到附近的农户家担水。这家主人的名字叫王福祥。

王福祥和其他两家人是荒村唯一坚守者。王福祥家姊妹五个,两个姐姐已出嫁,两个哥哥长年在外打工,弟兄三人均未成家。父亲已于三年前病逝。母亲五十九岁,至今还奔波在老宅与合作社的农田,帮工挣钱。这位命运命运多舛的母亲一生两嫁,前夫留下两女两子,因无法生存,带孩再嫁王福祥他爸,又生下了王福祥。将近六十多岁的人了,全身都是病痛,为了儿女还不得不日夜劳作。

其实,这个老村已经死了。枯身焦黄在山坡上没有任何养眼的东西,院内几棵腰枝不好的老杏树,好像只也受了风寒,枯瘦而卑微地站在那里。此时,带着沙粒的山风也和我一样,泪水夺目而出,沉痛地呜咽着,既为这个母亲感到落寞,又为这个荒弃的山村感到悲哀。

从村庄的平面布局判定,这个村子原来是一个大村。尽管现在没有多少常住人口,原来村民住过的院落还在。高低不平、横纵交错的街巷穿插于老村腹地,好像在苍老的面颊划下道道深沟。

村南头的有一口枯井,被垃圾塞满,看不到一点水的痕迹。离枯井不远,有一棵歪脖子树,树干的皮已经剥得精光,树干的顶部还残留着三尺左右长的一棵枝条,随手晃动一下树干,枝条便落到了地上。歪脖子树身子的结疤处,流出了不少黄汁,包裹在树干上,看似有如松香。


村庄的山梁上,土地流转后,已被农业合作社种上了果树。马上就要到初夏,风很大,山后的果树竟相开花,有白花,红花,粉红花,远远望去,十分好看。置身于树丛,蜂蝶嗡盈,花香袭人。这种耐旱耐寒耐碱的经济树种,既能盘活土地资源,促进合作社的老板们增收,又能保持水土改善环境。我想,再好的前景和未来都是部分人的,和原来当地的农户关系并不紧密。

根脉挽不住逝去的岁月,任何人回到生养自己的村庄,心头都有一种莫名的酸楚和愧疚。原来记忆中的村庄和老屋渐渐已经废弃,剩下的也多颓败与凋零,一如秋后的落叶和冬日的冰凌。村里转弯抹角的胡同、街巷虽在,但已面目全非,永远失去了原来的古朴。


村庄是农村人口的栖息地。不管什么样的农村,一旦那里的人们失去了对村庄的热爱,或者舍弃了对泥土的挚诚,他们也就迷失了方向,既便他们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小康生活,又能怎样?难以愈合的伤痕日益扩大,无法弥补的缺陷随处可见,抑或再谈起让人留恋的乡愁,满满都是苦痛。

生活在农村的人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亩田,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梦。躬下身去,无论在地里种土豆还是种葵花,种下的都是希望;抬眼望天,无论看到是太阳还是月亮,心里都有一种虔诚,期盼风调雨顺,年年都有一个好收成。


每个从山村走向城镇和城市的人,大概都有一个如梦如幻的村庄记忆,也有对一个老村依恋的情结。因为它们不仅仅包裹着童年的井、童年的河、童年的树、童年的鹅、童年的麦田和童年的菜园,还成为从这走出去的人的生命根系。此时,我的心头闪烁出一幅愿景:

村里王福祥一家人,住着崭新的砖瓦房,喝着纯净的自来水,火坑上摆着方桌,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屋内通明瓦亮,院内农耕物件归置的井井有条,散发着温情的光芒;屋后粮食满仓,棚圈内既有家禽又有猪羊;一家人三代同堂,有耄耋老人、有年轻儿女、有婴幼少年,夫唱妇随,子孝孙贤,和谐的欢笑声不绝于耳。慈祥的主人一见我们的面就嘹亮地说出了她们的光景,“咱有吃有喝,收入一年比一年高。现在农村的生活,你们城里比不上了!”


心里的,梦里的,存在的,回忆的,一些人,一些事情,等不到秋风起,该留的,该走的,各去他乡,人生好似一个剧场。但是我们如果把它与我们精神世界里最广阔的那片土地相结合,它就成为一种宝贵的营养,滋润我们的心田,会让我们在苦难中如凤凰涅槃,思想上会得到升华,会体会到一种特别的甘甜和美好。  

我很想为这个废弃的村庄画一幅画,但是我的画技不好,难以将老村现在的真实景象跃然纸上。我想把这个想法寄托于他人,来这个老村走走,来这个老村看看,用画笔把这个老村描绘出来,然后把作品交给走出这个村庄的人们。


从那个村庄回来后数月,那个村庄的光影像凋零的花瓣一样仍然像在我心头纷纷飘落,我常常梦中却般将它想起,并给予它平淡而热烈、冷静而激动的祭奠。

看似亲近,事实却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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