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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师时间】•小说 钱奴

 乡土大河南 2020-10-17

阿香的婆婆对阿香很不满意,因为在她看来,阿香是一个过日子不会精打细算的媳妇。富贵和阿香结婚8年了,生了两个儿子,到现在他们手里连一点积蓄也没有,这事全怪阿香不会勤俭持家。比方说,他们4口人,一个月能吃2斤油,而她和富贵他爸两个月才吃1斤。虽说一个月看起来不算多,但是日子不可长算,8年96个月,一个月多花20块油钱,8年就是一两千块。还有,他们三天两头买肉吃,而她和富贵他爸,只在过节时才买肉。俗话说:“嘴是过道,不吃也过了”,“越馋越吃,越吃越馋”。按一个月买10次肉,一次10块钱,一年下来就1000多块,8年就是万把块。小日子就是这样被阿香花穷的。常言说得好:要想发,内当家。女人不会过日子,啥时间才能发家?

为了教育阿香,婆婆对她儿子富贵说:“让阿香今年秋天跟你姐一起去新疆摘棉花。一来摘两个月棉花,可以挣几千块钱,二来让她跟你姐学学怎样过日子。”为了让阿香安心去打工,婆婆决定亲自赴儿子打工的地方,替他们带孩子。

婆婆的意见传到阿香的耳朵后,阿香欣然从命。她还正想跟大姑姐学学勤俭持家的好经验。

出发前,婆婆告诫她:“去了以后,要处处向你姐学习,拜她为师,把她的经验学到手 ,要像唐僧取经那样,把真经取回来。将来,你还得给两个儿子盖房子,娶媳妇。”阿香连称“是是”。

出发的日期定在9月5号,阿香提前一天到省城集合。

4号这天,阿香匆匆赶到省城火车站,见候车大厅里很多的人。一群群的妇女,有的在排队等候进站;不排队的,坐在自己随身携带的行李上。她猜想,这些女人大概都和自己一样,去新疆摘棉花的。她就在这些女人中,找她大姑姐。

阿香只在结婚时见过大姑姐一面,已经8年没见过她了。她朦朦胧胧记得:那时的大姑姐很漂亮,红白色,大眼睛,一根马尾辫一直从脑后垂到腰间,走起路来,辫子在身后左右摆动。阿香在人群中找了几个来回,也没找到印象中的大姑姐,她有些发慌,就大声呼叫:“春妮儿姐--春妮儿姐--”

只喊了两声,就听见有人答应:“哎--我在这儿里--”阿香循声望去,答应的人全不像她的大姑姐:只见这人紫色的脸上布满了细细的皱纹,一根马尾辫束得有些松松垮垮。阿香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要么是对方听错了。于是就又喊一声:“春妮儿姐--”

“哎——是阿香么?怎么我答应着,你还只管喊?”春妮儿姐有些不耐烦地责怪她。

阿香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姐,我有些认不出来你了。”

“可也真是,8年没见了。”春妮儿说着,又指指身边的男的,介绍说,“这是咱舅,他跟咱一起去新疆摘花。”又指指阿香对舅说,“这是弟妹阿香。”

舅连忙叫了一声:“弟妹阿香--”这傻乎乎的一叫,引得同行的人们哄堂大笑,弄得春妮儿无比尴尬。忙纠正说:“我叫弟妹,你叫外甥媳妇。”

傻舅笑了一下,改口叫了一声“外甥媳妇”。

阿香早听丈夫说过,他有一个傻舅,只是没见过他。现在看他的眼神,似乎真有些傻。她礼貌地喊一声“舅”,顺便问一句:“你也去呀?”他只是看着她笑笑,没有说话。

春妮儿解释说:“把他一个人放家里,咱妈不放心,让他跟咱一起去,能给咱扛扛包,他能摘多少是多少。”

阿香放下行李,去买了些面包、矿泉水、方便面等路上吃的东西。春妮儿见她提了一兜子吃的东西,就说:“车站的东西多贵呀,在家你就没做好准备?”

“在家咋准备呀?”阿香有些不解。

“咋准备?自己蒸一锅馍拿着呗!这得多少钱?”

“不贵,就20多块。”

“20多块还不贵?难怪咱妈说你不会过日子!”听到大姑姐的责备,阿香的脸一吃一红的。她随口反问一句:“姐,你就拿点儿啥?”

“有啥拿?又不是去旅游,是去打工!从这里到乌鲁木齐,坐两天一夜的火车,再坐一天汽车到北疆。路上5顿饭,咱舅俺俩拿10个馍,4袋方便面。馍是自己蒸的,菜是自己腌的萝卜条,就这4袋方便面是买的,3块钱。带一个茶缸,渴了喝火车上的开水,不要钱。”春妮儿一笔一笔地算着细账,阿香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天的晚饭是在火车站吃的。春妮儿和她舅一人泡一包方便面,阿香泡了两包。春泥儿怕舅吃不饱,又递给他一个白馍和一些萝卜条,舅的眼睛却盯着阿香的面包。阿香忙掏出面包给他,他也不推让,接过来就往嘴里送,一口就咬掉三分之一。阿香说:“舅你慢点儿吃,快了容易噎着。”

傻舅不说话,只管大口大口地吞面包,春妮儿掏出一个白馍和一些萝卜条自己吃。她刚咬了一口,舅的面包已经吃完。只听他说:“没吃饱。”

阿香又要拿面包给舅,春妮儿说:“他不知道饥饱,不能由着他,”接着,她又掏出一个白馍,递给傻舅,说:“没吃饱吃这个。”傻舅不接她的白馍,生气地看春妮儿一眼。阿香也不敢再把面包给他。

第二天上午,在火车上,傻舅仍然不吃春妮儿的白馍和萝卜条,说:“我就喜欢吃面包,不喜欢吃馍和萝卜条”。阿香只好把面包给他,自己吃了一个白馍。一路上,阿香买的10个面包,傻舅吃了9个;4瓶矿泉水,他喝了3瓶,自己只喝1瓶;4包方便面,自己吃了两包,剩下的两包也进了傻舅的肚子里。

承包棉田的老板娘为了降低成本,就在民工的伙食上做足文章。一早一晚两顿饭,都是白馍就咸菜;中午一顿是面条,只放些白菜或包菜。一个星期买一次肉,到每个人嘴里,平均不到1两。民工们个个馋得发慌。附近镇上卖熟肉的商贩,知道这个情况,隔三差五到工地去卖熟肉。民工们为了解馋,争相购买。每逢这时,傻舅就闹着要吃肉,春妮儿却一分钱也舍不得花。傻舅要阿香买,阿香自己也想吃一点,就买个十块八块。她让春妮儿吃,春妮儿说:“我不馋!”那话中带着许多不屑与责备的味道。阿香就把肉的一大半给傻舅,自己只吃一点点。傻舅吃完阿香给的一点肉,并未解馋,看着别人仍在大口大口的吃肉,口水不住地往下流。

到第三次,卖肉的来工地,阿香又想买肉。春妮儿说:“阿香,不要买!你甭想花的是你的钱,花你的钱也不能买。咱妈说省下钱得给娃儿们盖房子娶媳妇。”阿香拗不过她,只好不买。这一下惹恼了傻舅,他上前抓着春妮儿胳膊,只轻轻一扭,便把那只胳膊扭到背后,用力“咚咚”两捶。嘴里说着:“我教你不买!我教你不买!”

第二天,春妮儿的胳膊肿得老粗,疼得出汗。阿香说:“姐,你到镇上卫生所看看去,买点消炎药、止疼药。”

春妮儿对兄弟媳妇的好意并不领情,说:“疼不死,过两天就好了。”话虽这样说,夜里她却疼得彻夜“哼哼”,闹得一屋子10几个人睡不安生。

阿香只在电视剧里看过八路军战士轻伤不下火线的故事,这回却是亲眼目睹了。不过,战争年代战士们带伤继续战斗,是战争形势的需要,是为了消灭敌人,而春妮儿却不是,她是心疼钱。她虽然不会算大账,小账还算得清:到镇上去,一来一回30多里,走路带看病,得缺一晌的工,这一晌她能摘30多斤棉花,能挣六七十块钱,缺一晌就少六七十块;看病还得花钱,说不定跑这一晌,100块钱没了。她的这些想法,并没说出来,阿香并不知道,对大姑姐的坚强性格崇拜有加。

有一件事,让阿香对春妮儿有些不满意。有一天,镇上来一个卖葡萄的小贩儿,听说,这是吐鲁番葡萄,5元一兜。阿香正在洗脚,就给春妮儿5块钱,让她也给买一兜。春妮儿接了钱,也随大家一起去了。过了一会儿,别人回来,掂的是成串儿的葡萄,而大姑姐却用衣裳角兜一些碎葡萄。阿香问她:“姐,人家买的是成串儿的,你咋买些碎的?”

春妮儿不慌不忙地说:“没办法,去晚了,人家就剩碎的了。”阿香信以为真。可是过后,在春妮儿不在场的时候,有人告诉阿香:“你大姑姐给你那葡萄,根本不是买的,是她在人家卖葡萄的车上捡的,没花一分钱。”春妮儿为了表明葡萄是花钱买的,也不把5块钱退给阿香;阿香碍于面情,也不好再要,不过,在心里结个小小的疙瘩儿。

10月底,阿香接到丈夫打来的电话,说是大儿子学校进行了一次竞赛考试,儿子得了阶段第三名。数学100分,语文94分。阿香把这一好消息告诉春妮儿,满以为大姑姐会为娘家侄儿的优异成绩感到高兴,不料春妮儿却说:“娘老子傻,带出的儿子更傻,那老师给画的分儿,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不上一天学,一样能摘棉花挣钱,摘上几年棉花,一样盖楼娶媳妇。”

阿香说:“姐,你摘这几年棉花,攒了不少钱了吧?”

阿香这一问,春妮儿的脸,气得铁青,没好气地说:“这事到不了你操心 !”阿香莫名其妙的碰了一鼻子灰,便啥话也不再说。

阿香在电话上把这事告诉丈夫,丈夫告诉她:“你这个问题,触到了春妮儿姐的痛处。姐夫是个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样样会,她挣的钱,不够姐夫,方言,乱花钱的意思),她哪里攒什么钱?”

11月初,棉花收摘完毕,春妮儿等人前去结账。阿香手头慢,只有4300块,春妮儿是6300块,傻舅只有1800块。春妮儿让阿香先数数自己的钱,数完,她让阿香先把自己的钱装起来。然后让阿香帮她数钱。因为这个可恶的老板,给的钱都是50元面额的,她不知道这需要多少张。而且,她数数只能数到50,,50以上她不知道该数多少。她的钱,老板先给一捆100张,又给26张。春妮儿让阿香先数这一捆,自己数那26张。阿香的100张数完,春妮儿的26张还没数清。阿香又帮她数那26张。全部数完,她把钱装起来,喜形于色地夸阿香一句:“想不到,你摘花不快,数钱倒挺快的。”最后,阿香又帮助傻舅数清了他的1800元。

春妮儿刚把钱装进口袋,她的电话响了。她摁下接听键,一听,脸刷一下变了,霎时由红而黄,由黄而白。只见她两眼一闭,手机掉下来,随后全身也瘫在地上。手机里还在不住的“喂——喂——”地呼叫。阿香见状,顾不得手机,急呼:“姐——姐——,你咋了?”春妮儿一声不吭。

正在发钱的老板这时也慌了,对阿香说:“快掐她的人中。”

阿香问:“哪儿是人中?”

“鼻子底下!”

阿香用大拇指的指甲,狠掐春妮儿的人中。春妮儿在疼痛的刺激下,果然睁开了眼。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是想哭,但也没有哭出来。阿香问她:“姐,你咋了?”

春妮儿这时已经清醒,她看了看屋子里的人,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对阿香说:“没啥,咱走吧!”

阿香搀着春妮儿离开众人,忍不住又问:“姐,谁的电话,把你气成这样?”

“谁的电话?你那死龟孙姐夫的!”

“他说啥了?”

“他说,俺那不争气的儿子,喝醉酒骑摩托车撞着一个老太太,腿给人家撞断了,现在正在医院,人家立马要一万块钱,不然,人家要打断俺娃儿的腿。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这死龟孙把娃儿染坏了。”

“那就先让姐夫在家转借一下,给人家送去。”

“他去转借?谁给他?”

“那咋办?”

“就咱仨的钱,除了路费,能凑够一万么?”

阿香心里算了一下,说:“咱仨是一万二千四,路费得多少呢?”

春妮儿也不知道得多少路费,就说:“咱先坐车到乌鲁木齐,然后买回去的车票,买了票,剩的钱给那死龟孙打过去,有一万,就打一万,没有一万,有多少是多少。你的钱,回去我再想办法给你。”

仨人到乌鲁木齐,因为坐车人太多,买不到火车票,就坐大巴。三张票共一千六百八;到银行打了一万,还剩六七百元。春妮儿买了10个馕,6瓶矿泉水,3人就踏上返乡的汽车。

一路上,谁也不说一句话。傻舅呼呼睡大觉;春妮儿不时地抹眼泪;阿香不断地问自己:我算取到真经了么?总也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梁老师文章导读:

1、【梁老师时间】小说     父行子效

2、【梁老师时间】·小说    陈年旧事

作者梁铜勋,曾用笔名童迅,谐音于铜勋,1935年11月生于泌阳县朱集街,社旗一高退休教师。一生经历坎坷却不向命运低头。业余爱好写作,时有短文见诸报刊。直到耄耋,笔耕不辍,内容多反映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文笔朴实,不事雕琢。用百姓口语,讲百姓故事,是他文章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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