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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槐花开 -怀念父亲

 乡土大河南 2020-10-17

槐花开了,父亲走了,天空里满是悲伤……

春暮百花谢,望冢独自悲。芳菲落尽,唯有这满树洁白的槐花,恰似是这个季节,代我为离去的父亲寄托的缕缕忧伤和哀思。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渐行渐远,却无力挽留……

2019年4月16日,这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我坐在父亲床前,紧拉着爹的手,眼看着爹一口比一口艰难的呼吸,我心如刀绞、泪如泉涌,轻拂着爹消瘦的脸颊,忍不住轻声对爹说“爹,您就念念阿弥陀佛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爹在我哽咽的吟诵声里终于呼出最后一丝气息,安然离去……我的心瞬间象断了线的佛珠,忽拉拉散落一地,再也穿不起来……

在这样一个洋槐花开的季节,我就这样拉着爹的手,亲自送他老人家走到了人生的第72个春天……

新绿渐浓落红尽,始见槐花次第鲜。素心不争春意闹,但留馨香在人间。爹的一生,出身寒微,平淡无奇。就象这清淡素雅的槐花,平淡无奇却也给很多人留下深深的记忆。想起他,就能想起他曾经给我们留下的一段段温润香甜的故事……

1948年秋天,父亲出生在社旗县朱集镇段洼村石庄(父亲名讳书恒,据考为泌阳程氏三门传人,洛阳伊川祖第32世苗裔,有重修祖莹碑文为证)。

自小没有奶吃,全靠吃麦麸糊糊和烧红薯长大。十来岁时又遭遇“三年自然灾害”。吃糠咽菜最苦最难的日子都让爹赶上了。所以,爹的身体从小到老一直都比较孱弱。

年轻时候就曾经害过两次大病。两次都是死里逃生。医院不给治,自己买药书,配中药,在那样一个艰苦的年代,硬是把医院不给治的病,自己给自己医治好了……久病成良医。

自此之后,爹自学中医,自成一家。虽然没有经过专业的医学机构培训,没有医学学历和行医执照,但活生生的现实生活就是这样:乡里乡亲常常会有一些诸如头疼,失眠,胸闷,咳喘等等疑难杂症,也跑了不少医院,就是查不出原因治不好病。农村人都是心疼钱,最后找父亲试试,几翻把脉问诊,开个药方,抓几副中药一吃,竟能药到病除,很是神奇。

父亲还善针灸,一辈子不知道为南北庄的父老乡亲治好过多少跌打扭伤。我只知道父亲躺在病床上已经不能动了,还有人找他“扎针”……

父亲自学中医,针灸 。 为亲戚邻里治病疗伤,化难解困。从来不收任何人半文钱。

我曾劝过父亲,不让他这样做。毕竟没有行医执照,不合法,出了问题担负不起。再说了没人给您发工资,您也没有这个义务。但名声在外,既然来找他的都是熟人,推不掉。最主要的还是父亲的心肠太软太善良。

所幸直到父亲去世,经父亲之手调治过的邻里乡亲不敢说都是药到病除。但也从未出过纰漏和闪失。凡经父亲调治过的人,都对父亲的中医水平深信不疑,大加赞赏,甚至感恩戴德。

父亲虽然懂中医,但充其量只能算是他的一个爱好,一个偏门。而他真正干了一辈子的职业还是“教书先生”。

父亲初中毕业后,曾经是当年的“南阳师专” 的“保送生”之一。当时全乡只有两个名额,父亲便是其中之一。然而还未到开学,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学校瘫痪,报名终止。

那个时候文化人少,初中毕业就算是文化人。父亲被推荐到乡教办室干文书工作,后又分到学校教学。在我们本地“小学教师”这个圈子里,与他同龄的那一代同行们应该都知道他的名字。

父亲一辈子最拿手的活儿还是教学,也可以说是他一生的职业。

然而,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捉弄人:一个既喜欢教学,又善于教学的人。干了一辈子教师,最后竟未能得到一个“正式国家教师”的资格。

父亲开始在公立小学做“民办老师”。那个时期一所学校仅有一名公办教师做领导,其它老师基本上都是“民办”。老师水平参差不齐,有时候上课之前,一些疑难问题,常常要由父亲提前在办公室里,给一些老师们把当日要讲的课程先讲通透之后,然后再由老师到班级里给学生们授课,这就是当年的现状。

田庄乡段洼村谢楼小学五年级毕业留影,时间是85年6月,二排右二为家父,三排右二为作者本人。(当时行政区化属田庄乡,现乡镇合并入朱集镇)

以父亲当年的能力和资历,应该可以得到“转正”的机会,然而现实就是现实:83年到85年间,父亲因两次重病,卧床数月,连续中断了教学工作,当时正逢“转正考试”的黄金机会,不幸错过。

之后据说可以“交钱补办”,无奈家庭贫困,分文钱也拿不出来,只能做“代课老师”,免强养家糊口……最后甚至连村办公立小学也日渐衰落,工作难以为继,不得不外出谋生几年。回乡后又受雇到私立学校做“打工老师”,一直干到干不动为止。

父亲讲课,语言生动丰富,态度宽严相济,深入浅出,循循善诱,极富感染力。 再差的班级,只要能经他调教一个学期,学生的学习成绩和班级纪律都会直线上升。

但凡做过他学生的孩子,更对父亲敬爱有加--不单单是因为他教学教得好,还有他为人师表的人品。不夸张的说,父亲后来在私立学校教学的那些年,方圆四邻八乡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跟着父亲走。父亲去哪个学校,孩子们就跟到哪个学校,父亲教哪个班,家长们就让孩子去哪个班……

教了一辈子书,干了几十年的教师工作,却不能成为一个“正式的国家教师”,这是父亲一辈子的遗憾和伤痛……

盖棺定论,父亲终其一生依旧是个农民。所谓时也,运也,命也!然而这一切都不能阻挡父老乡亲们对他的爱与敬重!这种爱与敬重和权利金钱无关。

他无官无禄无权无势,却能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和仁善之心,为四邻乡里解疑化难,除病去痛,解决很多现实生活难题,从不计回报;

他性情至善,温良谦恭,心底仁厚,与世无争。几十年来从不与乡亲邻里计恩仇,争长短。谦让和帮助是父亲一生为人的主题。

父亲不仅善教育,懂医术,还知音律,会烹饪。拉得一手好胡弦,做得一手好饭菜。

别人都崇拜明星,我这辈子只崇拜一个人,就是我爹。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有那么灵巧的心性。我感觉他简直就是个天才,随便一样技术,他信手掂来便可轻松驾驭。与父亲相比,我自惭形秽,感觉自己就是个榆木疙瘩。他的本事我一样也学不会。记得小时候,老家常有戏班搭台唱戏。父亲也会被邀去拉胡弦。偶尔也在台下偷看过爹拉胡弦,那个陶醉痴迷的表情,用一个现代的词可以概括-帅呆酷毕。

父亲会烹饪。从没见他跟过师,但他就是能做出不一样的菜肴。鉴于身体状况,父亲从来不料理大席。谁家偶有稀客贵客来,才会请父亲出面,做上几道农家的上等好菜。客人用后往往也是惊叹不已,大加称赞“清是没吃过这个味,程老师咋还会这一手儿?”父亲总是谦恭的一笑了之。

父亲一辈子总是温文而雅,和蔼可亲。不沾烟酒不打牌。思想开明,与时俱进。

在那个年代那个环境,家里生儿子多才能骄傲。但俺爹偏偏与众不同。他为生了大女儿感到骄傲,故大妹名“傲”。又为生了小女儿感到生活充满希望。于是小妹名字叫“充”。父亲从来不重男更不轻女。对自己的儿女们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有句俗话叫“无仇不成父子,无怨不成夫妻”。说的是父子之间,夫妻之间很难做到一辈子从来“不拌嘴不吵架不生气”。

尤其是父子之间,从小到大,难免会有“老子反目儿瞪眼,爹打儿跑满村转”的熟悉场景。但我与父亲一辈子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甚至连拌嘴顶牛也从未发生过。父亲对我的教诲基本上都是在田间地头干活时,父子二人边干活儿边谈心边聊天。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任何一个话题,都能让我们父子之间聊的酣畅淋漓,余兴不尽……

很多年后,我外出回来,还是常与父亲同床,非要聊至更深夜半,才能各自在不知不觉中睡去,一辈子与父亲总是有聊不完的天,说不尽的话……在我看来“父子情深”这个词,基本上就是为我们父子二人“量身打造”的。

对儿子尚且不打不骂,对女儿就更是礼遇有加,在父亲教育子女的教材里,一向是以“开明,温和,耐心,说教”为主题。与打骂从不粘边,在当年的那个社会环境里也算一股清风。这方面,我差父亲不是一半点,常常因为儿女们不听话,无法沟通而脾气难耐。

搬一把椅子,坐在父亲一辈子用辛勤和汗水打造的这个农家小院里,虽然处处简陋,但看着爹种的各种各样的树木花草枝繁叶茂,满眼的花开花落炫丽多彩。

爹开的菜园,已经苗肥枝壮碧绿成畦。无论是阳光明媚春风十里,还是夕阳西下炊烟袅袅,这里都是父亲一辈子的乐园。

看着爹用过的每一件家具,处处都打着父亲的烙印……看到那辆板车,想起小时候,爹经常用它拉着我走姥姥家。几十里的岗坡路,父亲常常从日暮西山一直走到繁星满天。

想起我稍大一点,帮着爹带牲口,犁地耙地拉粪卖粮。想起麦熟的季节,和父亲一起割麦拉麦,打场挆麦垛。一想起俺爹在烈日下汗流浃背的模样,心中就忍不住隐隐作痛。

往事如烟,丝丝缕缕记忆总是勾起我对父亲无限的怀念和眷恋。

潮起潮落,花开花谢,四季更替,天道轮回。人终有一死,谁也难免。所谓人生,其实就是一个过程。无论富贵贫穷,成败得失,经历和体会才是一个人生命的真谛。

父亲用他平凡而又独特的经历和体会,为我们留下了满满的回忆。

父爱如山,父亲用他孱弱的肩膀,为我们撑起了一片温馨而明净的天空。

父亲去了,我痛彻心扉痛不欲生,还有太多的苦与乐没有来得及与父亲分享,还有太多的疑惑疑问需要父亲帮我解答,还有太多太多的话没有和父亲聊完……

爹,如果有来世,我还是情愿做您的儿子,与您老再续父子情缘。

槐花开了,父亲走了,空气里淌满了芬芳……。

                                                               2019年4月30日


作者简介:程迅,1972年生,泌阳城关高中毕业。业余文学爱好者。现在浙江义乌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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