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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 作者： 陆秀 在消逝的岁月中总有那么几件事，让我记忆犹新，让我在午夜梦回时忍不住拿起手中的笔，迫不及待地把它写出来…… 我是85年考上高中的，那时候上学没有现在的学生轻松。交生活费是饭菜一起折合人民币，用微信一扫，或者拿出银行卡一刷就解决了。那时候经济不富裕，要从家里挑米交到学校领餐票，菜钱另外交现金。 学校在芙夷河畔，离我家有二三十里路，是一条直通的毛马路，为了抄近路，得走一条三四里远的山路。没有公共汽车，全靠走路，要两个多小时，挑一担米加上中途歇息，最少得三个小时。赶到学校往往累得精疲力竭，几天才能恢复。所以一想到挑米就发愁！ 在挑米去学校的途中经历许多件事，有一件事让我终身难忘，每每想起就感到痛苦，充满难过，充满内疚！那就是我把我家的黑子给弄丢了！ 黑子是跑到我家里来的一只流浪狗，初来的时候，瘦得只剩皮包骨，两眼无神，身上的黑毛枯草似的，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父母觉得它可怜，倒了一些剩饭剩菜给它吃，它就赖在我家不走了！看到它不走，我妈说“狗来财，猪来富，猫来就会戴耗布”意思是说动物自己跑到家里来不走的话，狗会给家里带来财富，猪会带来富贵，是好事。只有猫万万不可收留，因为那家伙来了会给家里带来厄运。这样它就成了我们家的一位新的“人员”。 这只狗自从来到我家后，杂草般的黑毛渐渐变得柔软发亮，眼睛也变得炯炯有神，肚皮浑圆起来。几个月下来变得体态矫健，动作敏捷。它非常聪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它就能够知道我们要它干什么。全家人都喜欢它，对它宠爱有加。因为他浑身黑毛，黑得发亮，我们就叫它“黑子”。 黑子对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很亲昵，不管是谁从外面回来，只要它看见了，老远就跑去迎接，嘴里还发出欢快的叫声，伸出前腿蹬你的裤角和衣袖，还用嘴舔你的手，那副开心的样子真的让人好喜欢。 这么让人喜爱的黑子，没想到它的命运因为我而改变了！没有想到黑子的最后三个小时是跟我一起度过的。而且我成了一个间接凶手！ 那一天，我照例回去挑米，照例是吃了中午饭就动身，我爸我妈再三嘱咐：路上小心点，提防点，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走山路要警惕！ 我一出门黑子就跟出来了，以前它送我到马路上就会返回去。这次我以为也是，任凭它在我前后蹦蹦跳跳地撒欢。到了马路上我像往常一样对它说：“黑子，回去！”它抬头看看我，尾巴一摇，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在往前面走，我也不管它，心想反正它会回去的。这样又走了两三里路，到了龙井医院边了，它还没有要回去的样子，我就放下担子赶它回去，边赶边说：“回去回去！不要你送了！”任我怎么赶也赶不走，还抬起头对着我“呜呜”地叫，好像在说“我不走，就是不走！”我气得从马路边捡起小石头砸它的脚，每砸它一下，它都能巧妙地避开。砸了好多次也没砸到它，当我再要砸它时，它竟然甩着尾巴跑到我身边来了，还死皮赖脸地用嘴，舔我的手，眼睛发出柔柔的光来，好像在求我似的，我的心软了！把手里的石子扔了，摸了摸它的头，对它说：“再送我一段吧。”它高兴得在前面“呜呜”地叫着，走几步回过头来看一下我，好像怕我跟不上它。 这样又走了好几里路，到了雷公铺往彭家去的那个岔路口，这时我身上汗湿透了，就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停下来，把担子放下，坐在树下的青草上歇息。它也马上在我脚边躺了下来，还不时用爪子搔鼻子。我抬头看了看太阳，日头偏西了，它还没有要回去的样子，我心里有点急了，用脚踢它，边踢边说：“黑子，快点回去，不要你送了，太阳都偏西了，再不回去就晚了！”它用灰圆的眼睛看着我，耸耸脖子，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有点生气了，在脚上加了几分力，再踢它，叫它：“起来！快点回去啊！再不走我要打你了！”它把身体向后面稍微挪动了一下，还是那副没听见的样子，还故意把头摇来摇去。我本来很累，看到它那副表情更加烦躁了！拿着扁担站起来就要打它，哈哈……扁担还落到它的脚上，它蹦的一下跳了起来，迅速向马路上跑去，跑到马路中间，站在那里以胜利者的姿态望着我，尾巴在后面一晃一晃的，还“哼哧”了一声，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举着扁担装作要追打它的样子，它又向后面跑开了一点，看我停下来，它也停了下来，仍旧抬起头看着我，还伸了伸舌子，好像在逗我说：“来啊！来打我呀……”我气得大叫：“再不回去我真的要打死你！”边说边举着扁担向它跑去，它看到我认真的样子，撒开四脚就跑，还不时回过头来看我，见我在后面猛追，它跑得更快了，追到它只剩下一个黑点了，我才气喘呼呼地停了下来。心想：这下它该回去了吧。 我返回树下，挑上米继续赶路。不多久就来到了茶子铺供销社，那里有一口井，我在井里喝了水，稍微休息了一下又继续走。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我觉得肩上的米越来越重，走路也有点趔趔趄趄的，忽然感觉有点孤单了。刚刚黑子在还不觉得，它回去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终于走到山路的进口处了，每次走山路时心里就有点发毛！这条山路就像一条带子悬挂在山腰上，上面是怪石嶙峋的山峰，下面是陡峭的山坡，山坡下面隐约可见一条溪流在静静地流……一个人走在上面真的有一种命悬一线的感觉，更可怕的是：有时猛不防会从山上窜出一只山老鼠来，吓得心惊肉跳；或者从山边溜出一条蛇来，差点从脚背爬过，让人周身感到毛骨悚然！ 山路有的地方很窄，要斜着身子走，我正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着脚步，猛然听到后面有踢踏踢踏的声音，心里一惊，赶紧回头看。黑子正在我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点点喜悦：这家伙又折回来了，看来它是横了心要送我到学校了！黑子抬起头正对上我的目光，它马上停了下来，眼睛里露出惊慌，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呵呵，它可能以为我又要打它了！我忍不住激动得叫了一声“黑子！”这声音肯定很惊喜很激动很温和的。黑子怔了一下，马上喜滋滋地跑到我身边来了，抬起前腿用嘴挨我的衣服，还仰起头讨好地看着我，我不禁用手摸了摸它的头，心里涌出一股柔情来，对它柔声说:“前面带路，黑子！”它一听马上欢快地走到前面去了，边走边挺起头竖起耳朵向山路两边观察着。每当跟我隔开一定的距离，它就停下来等我，等我走近了，它又向前面走去，像一个开路先锋在前面为我开创了一条安全通道。 有黑子在前面探路，我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了，也不觉得自己是孤单的一个人了，肩上的米好像也没有那么沉重了。我放松心情，迈开脚步跟在黑子的后面，三四里山路不知不觉地就走完了。 走过山路，再走一段下坡路就到了塘田市老街了，穿过老街，很快就到停靠渡船的码头。到了码头上，太阳已经完全偏西，我不禁为黑子担忧起来：它能找到回去的路吗？就是能找到，回去也天黑了呀！我把米挑到渡船上，坐在船沿。看到我上了船，黑子也要跟上来，被我阻止了。它站在岸上焦急地看着我，又发出呜呜的声音，我鼻子不禁一酸，跑上岸，抱了抱它的头，轻声对它说：“不早了，按原路回去啊，听话！”它把头用力地挨着我，发出一种“嘤嘤嘤”的声音，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好像在说：“我也想坐船，带上我吧！”我有点不舍了，又抚摸了一下它的腰和背。这时渡船老板在叫“开船啦”，我松开了手，跳到了船上。老板用桨片用力往岸上一撑，船就往河中心划去了，黑子站在岸边，把头抬得高高的，向船上张望着，我看着它又忍不住大声叫“黑子！赶快回家！”它没听见似的，仍旧站在那里，头仰得老高，看着我们的船渐渐开远，黑子的影子越来越小，慢慢看不见了。忽然我听到了“旺！旺！旺”的狗叫声在河流的上空响起，这声音是黑子发出的呀！声音洪亮清晰，还有点歇斯底里，似乎在向我呼喊：“主人！你不要我了，我要走了，再见！”我的心一紧，眼睛马上湿润了起来。我好像看见黑子还孤零零地站在码头上，睁着委屈和幽怨的眼神向我的方向瞭望……船上一个老人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妹子嘎，莫担心，狗行千里也会找到自家的门的”。我听他这样一说，稍微放下了一点心，不过还是有点担心和不安。当看到对岸的学校时，心里不禁又欢愉了起来：美丽的校园，美丽的芙夷河，我又回来啦！ 这样我在学校里开开心心过了两个星期又回家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走到村会场的时候，心里忽然涌上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心好像堵堵的，慌慌的。走到村里石山脚下就看见我家了，平时一走到这里，黑子就欢快地跑来接我，今天怎么还没来呢？我急忙往家里走，走到家门口的塘边，黑子还没有出来。我心里有点紧了，加快脚步向家走去，一进门就大叫“黑子！黑子！”一连叫了几声都不见它出来。咦？好奇怪！黑子呢？我又朝楼上它的窝里大声叫，还不见出来！这时我妈出来了，说“一进屋就喊黑子！黑子不见了，被人偷走了！”啊……！我一听蒙了！赶紧问：“什么时候的事？”妈说:“两个星期了，你上次回来挑米还在，那天晚上就没回来了！肯定是哪一个天杀的烂仔偷去打死卖了！” 我又“啊……！”了一声，心跟着疼痛了一下。黑子那天送我去学校压根就没回来啊！我的天！它去哪里了呢？难道真的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又走失了？还是在路上被人药死或者打死了呢？那个老人说过：狗行千里也能找到自家的门的呀，所以我确信黑子不会迷路的！可是我家的黑子呢？怎么就没有回来了啊？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我宁愿相信黑子是真的找不到回来的路，重新成了一条流浪狗，或者重新被一户好心的人家养了起来。也不愿相信我家的黑子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药死或被人打死卖掉了，被吃进了很多人的肚子里！ 在这里我不得不说一下那个时代的社会风气。那时刚刚改革开放没几年，农村里的社会风气非常糟糕，，很多年轻人不做事，变得游手好闲成了社会上的“烂仔”，没钱了到处去偷去抢。村子里的鸡鸭经常是整笼子的被偷走，狗被药死。所以我家黑子十有八九是被那些人打死或者是药死了！想起来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剜了一块去似的痛！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又谈起了黑子，爸爸说：多好的一条狗，有它在，我家的鸡鸭就安全多了，小偷一来，它就警惕得大声吼叫，叫得他们心惊胆战，哪里还敢靠近家门？可能被哪一个贼头盯上了，把它害了！唉……！ 我姐姐那几个孩子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黑子好：黑子是多么善解人意，多么机灵，多么活波可爱！黑子是他们的好玩伴和开心果，怎么能不叫他们想念呢？他们狠狠地诅咒害死黑子的坏人！只有我一个人默不作声，我不敢说黑子是送我去学校返回时不见的，我怕我爸骂我，也怕孩子们怪我！ 那一夜我想起黑子就睡不着，我一闭上眼就想起它一路上送我的情景，想起我打它的那副憨模样和滑稽的表情，想起它对我一路相送的忠心！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内疚！ 以后每次回家挑米总是忍不住回头看，希望能出现奇迹，希望我一回头就看到我家的黑子在后面跟着，用脚蹬我的裤脚，用头挨我的衣服，用嘴舔我的手指……… 作者简介：陆秀，网名：越城千仞秀。湖南省邵阳县河伯乡人，一个喜欢在文字和舞蹈里畅游的女子，热爱生活，充满阳光，充满爱。写有多篇散文发表在各网络平台和报刊，代表作有《打草鞋的又满娘》，《妈妈纺车里的故事》，《怀念父亲》,《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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