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寄居日记（老人篇）
聚焦——进城的老人。他们有故土难离的情结，他们有一筹莫展的惆怅，他们有积重难返的陋习，他们有无法言表的寂寞，他们有……七月初一 晴 儿子的车停在马路边“嘀嘀”地响着喇叭。相处了大半辈子的老伙计们提着大包小袋的东西，簇拥着缓缓地往小车走去。人群中不时传来欢笑声，话语声，虽然杂乱，言语中却尽是叮嘱，祝福，乃至满脸羡慕之情。说实话，内心有点激动和伤感。
看一遍山头田野，家乡的景致今天分外漂亮。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我明显地感觉声音的哽咽和颤抖：“都回吧，好生照顾自己，我会回来看你们的。”汽车在蜿蜒的村道上缓慢地驶过，我佝偻着腰背窝在座椅里。窗外白花花的水泥路，熟悉的房舍，还有那碧绿的原野如一段煽情的视频，闪疼了我的眼，以致泪流满面。儿子递过纸巾，我没有接，这厮守了一生的土地呀！纵有千般不愿，而今却不得不分离。漫长的旅途，醒了睡睡了醒，有点疲惫有点晕，我懒得说一句话，心里空落落的。阳光在远处高楼的缝隙里渐次隐去，城市的街道上已是华灯初放，流光溢彩。门禁的横杆高高抬起，在霓虹灯的映衬下，庄重中夹带着些许喜庆，似乎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抑或是问候旅途劳顿的主人。七月二日 阴 儿子的住宅在小区的二十七楼，老伴在世时，结伴来过几回，房子虽小，却布置得典雅而舒适，儿媳妇是个孝顺而精致的人，家什物件摆放得规整有序，一尘不染。孙子乖巧懂事却似乎客气和礼貌得有点疏离。只有住过几晚的卧室，才找得出丝丝熟悉的痕迹。儿子儿媳总是殷勤地嘘寒问暖，说一些诸如“儿子家就是自己家”的话。而我却拘谨得象个未见过世面的孩子，地板白净得能照出影，我不敢随意走动，生怕弄脏了它。茶几上小吃，水果琳琅满目，我不敢去取，生怕弄乱了它。最要命的是那坐式马桶，让我坐也不是蹲也不是，我真弄不懂，这破玩意怎么还有这番讲究。好不容易挨到了儿子儿媳孩子出了门，我的心才有得片刻的轻松。无聊地盯着电视里跳跃的画面不知所云。有点累了，到阳台的椅子躺躺，城市的高楼大厦，道路上的车水马龙一目了然。远处公园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激起我下楼转转的冲动。拿着钥匙走到门囗又折了回来，几次三番，终究是放弃了，我有点担心迷了路，有点担心还不熟悉的电梯，有点害怕打不开厚厚的铁门。讲真，躺在椅子上，我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弥漫着懊恼，但又能怎样！迷迷糊糊中，我发现我变成了同年兄弟豢养了好多年的那只鸟，在笼子里上窜下跳，扑腾得头破血流。七月二十八日 小雨转阴 来了一段时间，心情略微静了，儿子常带我到处溜达，上楼下楼，开门落锁也有些熟悉。门口的保安兄弟“大爷，大爷”地叫着，总能准确说出我几栋几楼几室的地址，倒是让我的胆儿壮了些。我决心去公园逛逛。几分钟的路程眨眼就到了。凉亭里一群兄弟热火朝天地下着象棋。花坛边一群姐妹神情专注地诵着诗文……
其实我真的很慌乱，一眼望去找不到一个熟人，一辈子说惯了的土通话，让我退怯和自卑。我独自坐在花坛沿上，有意无意地往这边人堆里瞅瞅，那边人群里瞟瞟。多么像小孩过家家时那个不合群的委屈的孩子，想着这狼狈不堪的样子，脸上着了火一般。一位精精神矍铄的兄弟提着把太极剑朝我走来，“兄弟，刚进城的吧”，我连忙起身，递过一支烟应和着“是咧，是咧”，“谢谢，我这把老烟枪从进城起就戒了”。就这样，在半懂不懂的各自乡音里，各种手势的比划下，聊得那么投入，聊得那么亲切，聊各自的家乡，聊各自的儿女，聊各自的困惑。虽然在不同的舞台，故事却是如此的相近。临别时，竟然心生出莫名的不舍，还好，有相约的明日再见。满怀憧憬，假以时日，我也许会在这群人中，那棵树下大声地吆喝，互比高下。八月十七 晴 听张哥讲起隔壁王太免费领礼品的事，大家都蠢蠢欲动，心神向往。毕竟年纪大了，在儿女家吃吃喝喝，也帮不上什么忙，能领点免费的油米鸡蛋，也算是为家出点小力。一番电话联系，十来个人七拐八拐地来到了**养生馆。服务生端茶倒水，让座揉肩，热情得有点邪乎。稍歇片刻，一群人被导进了一个类似剧场的大厅，舞台上的年轻人热情洋溢，慷慨激昂，引得台下如潮般的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颇具煽动的演讲，包治百病的产品功能，居然勾起窃窃的购买欲望。记得曾经看过一段文字，大意是：人都潜藏着严重的从众心理，当百分之十的人说行时，人常不置可否，当百分之五十的人说行时，人常跃跃欲试，当大部分人说行时，人也就附和着行了。结伴的人中，已经有人下手，我在狐疑之下不敢泼冷水，毕竟不太成熟的友谊还经不起一泼。各自领了一小袋米，一壶油，皆大欢喜，屁颠屁颠地回了家。同儿子谈起这事，儿子摆事实讲道理，剖析了半天，明显能看出他的不快。我只好唯唯诺诺地应允，不再掺和。还好，我没出手。不知那些下手的朋友，今晚睡眠质量如何？！八月二十二日 晴热 孙子补课结束，满怀期待地希望同孙子度过美好的一天。七点半开始，他窝在房里投入地开始了他的“枪战”，五个小时过去了，他出来上了趟厕所又继续他的战斗。说实在的，我没带过孙子一天，心中常怀感慨和歉疚。能理解他对我的生分和客气。但如此沉迷网络的行为，让我担忧，让我生气，我该教育教育他。我进入房间，从农村老家处境谈起，从他父亲拼搏的不易说起，从某些勤奋成材的事例说起。起初他“嗯啊”地应着，最后竟然冷不丁地愤愤地冒了一句“不要你管”。那气势，瞬间把我顶到了墙上，让人窒息。
晚上，儿子领着孙子向我当面道了歉，但我从他的眼神中辨出了不屈、不服甚至不屑。也许我是真的老了，跟不上时代，看不透事情了，可那颗爱怜的心一直不变呀！今夜辗转无眠，淡淡的心痛，真不知明日与孙子的相处是和平还是斗争！我想，这是一个艰巨的课题。十一月八日 阴冷 村群里又传来个不好的消息，同年的发小羊老倌走了。这样的消息，进城四个月来已经收到了三回，好想回乡送羊老倌一程，看儿子一天到晚忙碌的身影，话到嘴边硬是开不了口。老伙计们眼看着一个挨一个地走了，他们好啊！生在自己的屋里，落在自己的山里，若是真有神灵的话，他们也在熟悉的地方，护佑自已的子子孙孙啦！
作者简介:家乡味道，在小城混迹的农村人，喜好乡音乡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