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母亲

唐白甫grpj8q5p 2020-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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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文/刘惠球

【谨以此文纪念母亲诞辰一百一十周年】

引子

母亲朱贞枝，岀身于桃源县寺坪朱家湾，世代书香门第，乃父亲朱寅霆于1914年创办郑家驿第一所新式学校，兼第一任校长，其功绩有史可考。因战乱/匪患父母英年早逝，寄居豪门姑母家，长大后于归刘门，生四子一女，第三子过继舅父为嗣。

解放初期，父亲因政治原因，深陷囹圄18年，一大家生活抚育重担由母亲一人独揽。儿孙们长大后，分散居住，母亲一双小脚，跋山涉水，奔走各户之间，历尽艰辛，用她的智慧和品德言传身教，后辈获益匪浅，家族兴旺，实乃恩同再造，令人敬仰！怀念之余，愿天堂母亲安息！

朱家湾依山傍水而建，进朱家湾有三道朝门、一道牌坊，这些朝门和牌坊一直到1966年才被拆除掉。湾里面住了几十户人家，大都依山而居，围成一个大圆型，中央是一块大的操坪，操坪旁边有一棵大银杏树，相传是明朝洪武年间所栽，历经几百年，根深叶茂。朱家湾里的人世代好学，在这里一共走出了一位状元、十六位进士和秀才。

我的母亲就岀身在这里，外公是行五师范毕业，母亲岀生时，外公还在外面公干，外婆在家照顾母亲，母亲在朱家湾度过了一个短暂而又快乐的幼年时光。1913年外公的曾祖父去世，从那年开始不到3年，外公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弟弟、弟媳、侄儿、妻子相继去世，朱家湾祖屋的一家老小只剩下我的母亲和舅舅俩姐弟，这个打击是相当沉重的，外公辞了职，回到家照顾我的母亲和舅舅，三个人相依为命，这期间，外公把田地家产全卖了，在郑家驿创办了第一所新式学校，这所学校即为现在郑家驿中学的前身。

母亲和舅舅也跟着外公搬到了学校居住，外公亲自教母亲和舅舅读书写字。在母亲的印象里外公成天都很忙，除了学校的事务，还时常有陌生人过来找外公，而且经常在晚上开会，有天晚上外公和几个人开会到很晚，母亲起来上厕所看见外公房间灯还亮着，有人说话，母亲好奇就走到门口偷听，他们讲的东西母亲很多都听不明白，只记得听到外公反复提到几个词：孙中山、新民主义、革命等等。母亲大吃一惊，不知道他父亲参加了什么组织，回到房间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第二天怀着忑忐的心情问他父亲，：“爸爸，你们昨晚开会我都听见了，你们在做什么？有危险吗？”外公看到我母亲担心的样子，心疼了，摸着母亲的头，心情复杂的跟母亲说：“爸爸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危险的，你不要对别人说，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等这件事情结束了，爸爸会跟你说的。”母亲看着外公坚定的眼神，什么都没再问了，只是从那以后，外公只要每次晚上开会，母亲都会赶紧把弟弟哄睡着，然后悄悄的在外面站岗。就这样平安过了两年，母亲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1917年11日23日深夜，几个蒙面人冲进了学校，直奔外公房间抓走了外公，母亲听到外面响声连忙把弟弟拉到屋后面柴火堆里面躲着，从柴火堆缝里面眼睁睁看着她父亲被抓走了，当晚外公就被这伙人杀害在附近的福近山上。第二年这伙人全部被抓住处决，据他们供述当晚抓了我外公以后本来是从福近山抄近路到麦家河码头，然后上船走水路到县城把我外公交给旧政府的，但是在福近山上时，外公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是熟人，这伙人看到身份败露，因为外公在当地有些声望，担心被报复，就擅自将外公杀害了，然后跟旧政府说是外公要逃跑，失手将他杀了。

就这样，我的母亲和舅舅成了孤儿。本来前面连着几年的家庭变故，母亲的亲人都去世得差不多了，外公死后，母亲的亲人就剩下一个姑妈了，母亲的姑妈早年嫁到一甲城的一个大户人家，她把母亲和舅舅接到了家里抚养。母亲在她姑妈家和表姐妹一起学习，一起做针线活，一起绣花，在姑妈家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步入了青年。22岁那年母亲经人介绍嫁给了我的父亲，母亲比父亲大6岁，在那个年代，男方很少娶比自己年长的女子，是我爷爷在我母亲小的时候就见过她，当时就很喜欢这个小女孩，说我母亲聪慧、知书达礼，等到我父亲成年后我爷爷就赶紧托媒人去上门提亲，这样母亲才嫁给父亲的。父亲是家里面的长子长孙，母亲嫁过来时，父亲家上有祖母、母亲这些长辈，下有二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还未成家，一大家子人，家务活都落在母亲的身上，她起早贪黑，任劳任怨，把一家人生活起居照顾得井井有条。

母亲嫁给父亲后，先后生育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父亲常年在外做事谋生，都是母亲一手抚养成人。尤其是我出生的那年，父亲因为服刑长达18年没在家，母亲挑起了全家的生活重担，期间还经历了被批斗、房子被强拆等等苦难，母亲能吃苦，也很坚强，没有被这些苦难打倒，还从小就教育我们要能吃苦，多做善事。记得我9岁那年，班上有个同学穿了一件新毛衣，样子很好看，我很羡慕，放学后回到家就跟母亲说：“妈妈，今天我们班上有人穿了一件新毛衣，很好看的，我也好想要一件。”妈妈明显面有难色，迟疑了一会儿，对我说“要毛衣可以，但有一个条件，你得自己动手织。”“可是我不会啊！”我想跟母亲撒撒娇，母亲说：“那就等你学会织毛衣了买。”我一听急了，只好马上答应自己织。母亲见我答应了，说等几天我会把毛线买回来，从那晚起母亲吃完晚饭就岀去了，我睡觉了也没见母亲回来，连续几天晚上都一样，我就问大嫂，大嫂说母亲到附近的319国道上锤石头去了，把大石头锤成小石子，每晚都要锤差不多半方小石子才回来。我惊呆了，当时眼泪就掉了下来，等母亲回到家，我马上跑过去跟她说我不要毛衣了，母亲猜到了原因，很认真的跟我说：“我们做什么事都要坚持，苦点累点都不要紧，世上哪里有免费的午餐，都要靠自己双手获得，你不要担心妈妈，安心读好书，毛线过两天就给你买来，一定要织得好看，懂吗？”我看着母亲点了点头。毛线买回来后，母亲又教我基本的织法，她教得很仔细，我学得也很认真，一个月后，我穿上了亲手织的毛衣，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母亲也很开心。

母亲做事特别认真，我出生后还没几个月，我的大嫂也生小孩了，母亲一边带我，一边亲自伺候大嫂坐月子，一个月都不准大嫂下床，吃的东西全部送到床边，有时候大嫂过意不去，跟母亲说她可以下床吃饭的，母亲坚决不答应，还安慰大嫂说女人坐月子很重要，月子里如果落下了什么毛病就很难治了，让我大嫂啥样别想，安心坐月子，一个月子坐下来硬是把大嫂养得白白胖胖。

大哥结婚两年后二哥也结婚了，二哥二嫂结婚十年没有怀上小孩，母亲很着急，为了找到治疗不孕的药方，她一个人去过益阳、娄底，只要听到有好的药方她都会去，有一次她听别人说五雷山的观音菩萨很灵，她天不亮就出门去五雷山拜观音菩萨，单程五六十里路的山路，当天一个来回。在母亲锲而不舍的坚持下，功夫不负有心人，二嫂在结婚十年后怀孕了，接下来几年生了3个小孩，母亲比谁都高兴，开心得热泪盈眶。

我11岁那年，最小的哥哥结婚，因为新娘家住在和安化县交界处的地方，离我家很远，接亲的人半夜就岀发了，到了中午房子里传来一声鸭叫，母亲跑到房间一看，一只脖子上系着红绳的鸭子蹲在桌子底下，这可是接亲的礼物啊，怎么就少拿了一只呢！母亲着急了，她知道靠近安化那边的人很实在，但如果礼数不到，他们会认为不尊重他，那就麻烦了。母亲急得团团转，一会儿就走到大门外去看一下，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新娘子还没有到，母亲饭也吃不下，就站在大门外朝接亲队伍的方向望着，久久也不动，我心里很难过，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就走过去抓着她的手，陪她一起站着……到了半夜新娘才到，母亲连忙请送亲的宾客上座，百般赔不是，新娘家的亲友们看我母亲真诚的样子，脸色才由阴转晴，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把婚礼仪式办了。婚礼结束把新娘家的亲友们安排妥当后，母亲就累倒下了，休息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我是家里的老幺，1968年11月21号我和金矿子弟几百人，响应党和国家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天一大早年迈的妈妈为我细心地打点行李，又为我烧了可口的饭菜，因为初次岀远门，临行前妈妈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常写信，和社员团结好…该上车了，妈妈把我送到车上，东方初升的太阳照在妈妈慈祥的脸。车子开走了，我回头望去，妈妈仍站在路边向我挥手，当时，我眼中一热，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流下，心中，一腔热血在沸腾：妈妈，请您放心，我会拿出成绩来报答您的。操办完几个哥哥的婚事，就剩下我了，73年我结婚后，当年就怀了孕，次年的农历2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坐月子刚满40天，婆婆就要我带着孩子回娘家，我说再等几天，因为娘家的风俗是45天才能进娘家门。婆婆说这里的规矩是40天回娘家，没有办法，我只有背着孩子和我的衣服，抱着儿子回了娘家，下车刚走到我娘家生产队田边，嫂子和队里人正在田里插秧，看到了我纷纷围了过来，帮我背包，接小孩，嫂子看了我一眼，眼泪就掉了下来，问我：“么妹，你生病了吗？怎么坐月子还瘦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我揺摇头，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哥哥看我脸色不好，就说回家吧，回家去说。到了家门口，母亲已站在那里了，我老远就喊了声妈，母亲答应了一声，喜笑颜开，等我快走到面前时，母亲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到了母亲身边，她拉着我的手，又看了看小孩，一个劲说回来了就好。嫂子在旁边说进屋里坐吧，我想了想说我还是走侧门吧，母亲说你说什么傻话呢，自己家人，就从大门进！拗不过母亲，我跨过门槛进了家，进门后我扭过头看了一眼母亲，母亲正把头偏向一边用手擦拭着眼睛。75年我又怀孕了，预产期是当年的腊月，母亲过完春节就到我家来了，有了前面大儿子坐月子的经历，母亲说什么也不放心，专门来侍候我坐月子，看到母亲过来我心里特别高兴。不过这小家伙估计是在肚子里呆习惯了，过了预产期也没动静，眼看春节休工期都要结束了，正月初十是生产队第一天岀工的日子，吃了早饭我照常出工去了，收工后吃晚饭时我开始肚子疼，很快感觉越来越强烈，母亲说这是要生了，公公扔掉碗赶紧去叫接生婆，接生婆在邻村，来回有8里路，母亲把我扶到床边躺下，又忙着去准备热水、水盆、剪刀等等，我肚子疼得一阵比一阵狠，我抓紧床沿一使劲，小孩就出来了，母亲赶忙把孩子放到盆里面，我就在床踏板上半躺着，等胎盘下来，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胎盘都还没有下来，正月里特别冷，我要母亲把脐带剪断，别把孩子冻到了，母亲不说话，紧紧的抱着我和孩子，坚定的看着我，她的意思很明显，孩子要紧，大人也要紧，缺一不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小孩冷得都不动了，几次让母亲先剪断脐带，她都不答应我，就在我快要绝望时，接生婆终于来了，接生婆一看这情况，赶紧过来按摩我的肚子，很快胎盘就下来了，接生婆剪断脐带，又做了一些善后工作，总算是母子平安，母亲松了一口气，把我扶好躺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孩子，笑了。

母亲身体一直很好，我生了小儿子后，白天要出工，回来还要照顾两个小孩，母亲看我确实辛苦，就把我的小儿子接到她的身边抚养，隔段时间就带小儿子去看看我，那个年代客车很少，基本都是靠走路，小儿子走不动了，她就背着他走，快70岁的人了，就这样一直帮我把小儿子带到要上学了才送回我身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母亲不容易。1988年父亲因为高血压猝然离世后，母亲的身体状况就逐渐差了起来，1992年一场意外又摔断了腿，恢复情况一直很不好，基本就是卧床休息，就这样卧床了三年，到了1995年10月下旬，哥哥打电话给我说母亲可能不行了，我赶忙请假赶了回去，回去看到母亲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跟她说话也没有回应，一连6天母亲就这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我陪在床边，陪母亲说说话，虽然母亲没有回应，但是我知道她一定能听得到，我记得最后那天我跟母亲在说：“妈妈，您辛苦了一辈子，操劳一辈子，教育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又带大了十八个孙辈，您看，除了两个外孙在外读书没赶回来，其余的晚辈们都回来陪着您的，现在他们都挺好的，谢谢您妈妈！”慢慢的母亲的气息一点一点少了…那一天我拉着你的手，多么希望能把你挽留，为什么你要一个人走，甚至你都没有回回头，我凭泪水肆意的流，你已经不会再牵我的手，我不想再祈求你的保佑，只盼来生和妈妈常相守。多想你再摸摸我的头，多想你牵牵我的手，多希望你是到天国去旅游，可天堂的路啊来去自由，妈妈呀妈妈我想你，再喊你只能是在梦里…

母亲就这样走了，母亲一辈子历经坎坷，如履薄冰，依然保持着乐观、坚强的精神，时时与人为善，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深深的影响了后辈们！今年是母亲诞辰110周年，春节回老家，我带着家人特意去给母亲墓地上上香，看看母亲，去墓地的路上下着雨，到了墓地，雨居然停了，太阳从云彩后探出了头，我抚摸着母亲的墓碑，抬头看看天，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因为我知道母亲正在那里看着我哩，妈妈，我也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