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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老房

 唐白甫grpj8q5p 2020-10-17

家乡的老房

家乡味道

爷爷留下一栋四面通透的木房,撇下一群年幼的孩子,就匆匆走了。那年父亲十四岁,看着三个还不懂事的姑姑,还有窝在患有严重眼疾的奶奶怀里依呀学语的小叔,我猜想,父亲眼中不敢有泪。新添的木房遮住了簌簌而落的苦雨,却挡不了刺骨寒凉的凄风。茫然的目光落处,再也觅不到抚慰心灵支撑希望的顶梁柱。一屋子嘈杂的童声,是锥在心底的锣音,是无从推卸的责任,填饱一家人肚子,成了父亲迫在眉睫的一件事情。那年那月,在仅有的贫瘠土地里刨食的苦,单从父亲零星的轻描淡写的回忆中,淡去了太多艰辛的份量,唯有从父亲粗大得早已变形的指节下,斑驳厚重的老茧里似乎还能隐隐地寻出些答案。
爷爷于我,只是一个空白的念想,记事时,爷爷留下的木房己变了些模样,一楼已被屏风隔成不太规整的卧房,简陋而舒坦。曾多少次,躲在暖暖的房里,透过格格窗楹看雪花漫天飞舞,贴着屏风的缝隙听寒风呼啸。由此可见一大家子,蜷缩在寒意四窜的屋里的苍凉;曾多少次,沉浸在月朗星稀的夜里,尽情地遐想爷爷的样子;夹着秋霜的夜风,撕扯着晾在空旷二楼的薯藤,唰唰地飘荡,影影绰绰的藤蔓,仿若一支画笔,勾勒成一幅幅岁月的沧桑。极目地捕捉,却无从捕获哪怕一丁点的模糊景象。以至后来,我把爷爷的样子定格成了这栋落下我哭、留下我笑、伴着我长大的木房。

这栋木房里,年轻的父亲曾送出了三套不算体面却礼数尽到的嫁妆;这栋木房里,父亲组建了自己贫穷却幸福的小家;这栋木房里,父亲为小叔操持着婚事,迎回了漂亮的婶娘。无从探知父亲彼时的心绪,他大抵是欣慰的,他费尽心力,诠释了不曾懈怠的担当;他大抵是快乐的,守护了弟妹的成长,又能憧憬下一代生生不息的热闹与盼想。
添丁进口,狭窄的一楼渐渐变得局促而拥挤,父亲削了许多竹片,把空旷的二楼扎成帘,和着黄泥,石灰和寸长的稻杆,把帘粉饰成一堵堵白墙,从此二楼也拾掇成了规规矩矩的小房,四个儿女拥有了各自独处的空间。阁楼里,可以静心学习,可以大声诵读,可以尽情歌唱:平坦的大板梯上留下了太多太多孩子们的任性与张狂;别具一格的石灰夹板上涂满了一个懵懂少年无数次天马行空的梦想。

木房日渐喧嚣,从络绎不绝的访客对父亲的称谓中,渐次明白正直朴实的父亲做了村官。听惯了太多的家长里短,见惯了太多的责难与嚣张,除了母亲不厌其烦地张罗不期而至的访客的餐食,除了刚去田头地里准备劳作,闻一声吆喝又甩锄而去的父亲背影,除了额外强加我身的农活,年复一年里,未曾见过,因为父亲的“光环”给我们一家子生活带来些许的改观。唯有烙在记忆里的痛,成了一辈子的心伤:夕阳的余辉里,一个气势汹汹的男人对着父亲摩拳擦掌,极尽漫骂与疯狂,夕阳下狰狞的身影,在坪里四处流窜。父亲拖一条矮凳坐在阶沿上,平静而凛然,不怒不慌。男人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不可一世的嚣张,燃起我汹涌的怨气和仇恨,我心怨父亲的“懦弱”,我心恨男人的癫狂,年少的我操起菜刀挺身而出……
父亲起身挡住了我,忙乱中,菜刀划过了父亲的手指,殷红的血瞬时弥漫了手指,浸湿了手心,另一只粗糙的手掌落在我脸上,父亲铁青着脸,声嘶力竭地训斥与责难。从未见过的气势惊着了我,我固执地立在原地,没有哭,呆望着灰暗的老房,做着无言的抗争与申辩。屋柱上布满了白蚁啃蚀后残留的深深浅浅的洞,深邃而幽暗,仿若犁在心底的条条伤痕。

打那以后,那个男人突然成了家里的常客,对父母变得客气而敬重。我对其不理不睬,甚至敌意相待,总是引来母亲絮叨的说教,还有父亲歉疚的目光。父亲一如继往地的忙,木房一如继往的人声杂乱,岁月长久的熏陶下,慢慢懂得了有些事可以放下,有些人可以释怀。从未读出过父亲的理想,但从父亲身上延续而来的正直,良善,谦和,忍让成了值得自己感念的荣光。
生活,成长总是与别离长伴,家乡的木房被深深地藏在脑海,从不缺席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只是不去提起,看似不再相干。我终究把自已的婚礼定在了老房,父母眼巴巴望着我东敲敲西补补地忙活,能感知他们淡淡的慰藉还有隐若的自责。不愿矫情告白,我只是单纯的想,承载老房里下一个生生不息的希望。偶尔回家看看,曾经熟悉的门窗,阁楼,还有布满蛛网的石灰墙,已只能在回味中感触厚重的快乐和温暖,唯有那被岁月磨弯的门槛依然绊着我离去的脚步,拥抱我回首的目光。

家乡的小砖楼越来越多,越来越气派,老去的父母厮守着老去的木房在单调的炊烟里愈发孤独,他们抗拒着善意的邀约,固守着习惯了的熟悉。难得的相聚,父母常挤出些自责自嘲的对白,貌似哀叹自己无能为力,其实是想,珍惜每一次共处的机会灌输老辈人根深蒂固的理想:人一辈子,要成家立业,子孙满堂,造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才算功德圆满。常常不置可否,在顾左右而言他的尴尬中阻断了老人的对话,装着父母的失落继续远游,在异乡的角落里思恋小山村里有些破败的老房,还有老房里颤颤巍巍的爹娘。
老父亲走了,母亲带着病痛与悲愁,还有浓郁的不愿不舍,远居不再熟悉的地方,家乡的老房落着锁,钥匙却挂在了他乡。常走进雷同的梦境:灶屋里,一炉柴火,火苗正旺,一家人围着说着笑着;阁楼里,一册老书,一支清笛,一个后生在绕梁的丝竹里学习,畅想……
无意中提及梦境,母亲总免不了哽咽神伤,她必定同我一样彻骨的想,因为她洒落的泪滴里就能到家乡的老房。

作者简介:家乡味道,在小城混迹的农村人,喜好乡音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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